那声音在程矜耳朵里,跟毒蛇吐信的嘶嘶声无异。
妈?她连亲妈都不认,会认这种从小明里宠暗地虐的继母?
程矜冷笑,拾起酒杯,对程厚寒举起杯子,“我还有事,来敬杯酒就走。至于生日礼物,改天送到家里。”
程厚寒不悦,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说:“你一个在校学生,有什么可忙的?坐下,好好吃顿饭再走。”
邕柔宜也附和,“对呀,你看,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她喜欢的菜?这一家三口,怕是连程矜吃粽子沾糖还是沾盐都不知道。
虚伪到让人恶心!
程矜多一秒都不愿意待,将酒杯往桌上一放,转头就要走人。忽然袖子被人拽住了,她回过头,就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程雪安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放开。”
程雪安胆怯地松开了手,显得在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面前特别弱小无辜。
程矜一阵反胃。
“姐姐,今天是妈妈的大生日,你就留下来聚一聚好吗?爸爸妈妈都特别想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不会嫌弃你……你也不要丢下我们好不好?”
程矜被气笑了。
还来?当年她没成年,不懂事,因为玉侨的事被栽赃了这么多年。现如今,她早不是当年无依无靠,说什么都没人相信的可怜少女。
程雪安,还想故技重施?当真是门缝里看人。
见程矜冷笑不语,程雪安又小声地说:“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姐姐,你别生气,酒店的事儿,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程矜微怔,有种不知是凉还是热的感觉从脚底心直往上蹿。
是紧张,是愤怒,同时……似乎也是兴奋。
程厚寒问,“雪安,什么酒店?”
程雪安缩了一下肩膀,小心翼翼地看了程矜一眼,似乎是迫于父亲的威严才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出卖姐姐,“那天,我在公交车上,看见姐姐她和人去酒店……开房……”
最后几个字,程雪安说得特别低,就像真的是怕家丑外扬似的。
可程厚寒已勃然大怒,勉强压着嗓子盘问:“说清楚,程矜和谁?”
程雪安一个哆嗦,怯生生地说:“……黎、黎易冬哥哥。”
程厚寒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看向隔壁坐着黎家人的圆桌。而黎易冬早从程矜进来开始,目光就没离开过她,如今被程家老爷子用这剜肉的眼神一瞪,立刻起身,对自家人道了声,“我去去就回。”
说完,黎少爷吊儿郎当地晃了过来,歪站在一脸冷笑的程矜身边,不明所以地问程厚寒,“叔,多大事儿啊?这么好的日子,发火多不合适?”
程家虽然和黎家世交,但程厚寒素来看不上黎易冬这幅纨绔子弟的模样,听闻他居然拐带女儿去酒店开房,更是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长了一副拈花惹草的花心样。
黎易冬见都瞪着自己,没人说话,乐了,“怎么都板着脸呢?刚才我过来之前不是聊得挺充实的,又是酒店又是开房的,继续说啊。”
他说着话,胳膊勾着程矜的脖子,看起来更加不成体统。
然而程矜却知道,黎易冬这厮是在用肢体语言告诉她——
别怕,不是孤军奋战,她还有他。
黎易冬弯腰,轻佻地对程雪安说:“来,告诉哥哥,你是在什么时间、哪家酒店看见哥哥带你姐姐去开房的?”
程雪安看似娇怯,实则得意地说:“上周四,河海路上哪家和颐酒店。”
黎易冬微笑,“上周四,和颐酒店啊。不好意思,没有。小姑娘小小年纪说谎可不好,你爸爸妈妈会打你屁|股的哦。”
程雪安脸红地站起来,“我没说谎!我看见你们进去的,而且好几个小时都没有出来,不是开房……难道,难道是进去开会吗?”
“哎哟,你怎么知道?还真是开会。”黎易冬半真半假地说。
程雪安不知道怎么跟这种人打交道,急得抱住程厚寒的胳膊,“爸爸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亲眼看见的。”
程厚寒眼神阴冷,看向程矜。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程矜看了眼程雪安抱住父亲的胳膊,忽然短促地笑了声:“程雪安,你刚才不是说,是在公交车上、偶然看见的吗?你坐的什么公交车,能在和颐酒店停几个小时。”
程雪安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她一开始确实是无意中发现的,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彻底毁了程矜的机会,就守在门口整整等了三个小时,才看见黎易冬和程矜窃窃私语着离开。
程厚寒深深地呼吸了口气,冷声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你们的妈妈过生日,别坏了兴致。”
程矜气极反笑,“这可不行,爸爸,要不你让人去查查和颐酒店那天的登记入住,看看我和黎易冬到底有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程厚寒沉着脸没说话,程雪安倒是立刻说:“查就查,爸爸,你让人去查呀!我真的看见了。”
程矜抿着冷笑,看向坐在程厚寒身后,从始至终没有再开过口的继母。
她那张被岁月放过的精致面庞上,常年挂着的伪善一点点不见了踪迹,冰冷而阴鸷的神情缓缓爬满了眼角眉梢。
第40章 生如繁花(4) ...
夜, 程家大宅灯火通明。
素来独断专行的程厚寒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直暴,嘴唇动了好几次, 却没有发出声音, 手紧紧抓着红木沙发的扶手, 指甲掐紧到发白。
在他面前,瘫坐在羊毛地毯上的邕柔宜头发凌乱,还穿着生日宴上的那身定制旗袍,因为先前的拉扯而撕裂了旗袍的开衩,露出尴尬的线头和内搭的半截保暖棉。
她曾引以为傲的娇嗲嗓子此刻已经嘶哑, 伏在程厚寒脚边, 拽着他西裤的裤管哑声哀求, “我是一时糊涂, 跟他只是喝酒聊天……没有别的。”
她每说一个字,程厚寒的青筋跳一次。
程矜歪靠在玄关,冷眼看着眼前这意料之中的一幕——
数天前,黎易冬说给她的继母准备了一份生日大礼, 驱车载程矜去了和颐酒店, 蹲在酒店安保室里,从监控录像里亲眼目睹邕柔宜和程家影视公司旗下的“老鲜肉”魏子高单独进了酒店客房, 近三小时后才分头离开。
黎易冬说这不是第一次, 只不过刚被发现而已。他托人找关系,进派出所的系统查了记录,才发现这段不正当关系甚至比邕柔宜认识程厚寒的时间还早!
“礼物我给你准备了, 但毕竟是你家家事,送与不送,我听你的。”黎易冬说。
程矜从和颐酒店出来的时候,胳膊上都是鸡皮疙瘩。想到幼年时,眼睁睁看着邕柔宜对程厚寒百依百顺,鹣鲽情深的嘴脸,她恶心得恨不能把那些记忆都给剜掉,免得玷污了她对爱情的认知。
适才,在邕柔宜的生日宴上,程雪安的一番挑拨,成功地令程厚寒托人去查和颐酒店的开房记录。结果“意外的”在名单上看见了白兔般纯洁的妻子与旗下这些年不温不火、但始终有戏可拍的男演员频繁出入的记录。
以程厚寒的脾气,那一巴掌算轻的。
程矜看不惯动手打人,也看不惯程厚寒这个爹,但不得不说,那巴掌落在邕柔宜脸上的时候,她觉得真**解气。
所以,她没拦,也没走,抱着手肘隔岸观火。
程雪安跪在邕柔宜身边,膝行到程厚寒面前,哀声求他,“爸爸!爸爸!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妈妈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和魏叔叔绝对不可能——”
“你给我闭嘴!”
显然“魏叔叔”这三个字刺激了程厚寒的神经,他暴跳如雷地站起身,几乎将伏在脚边的母女俩踢开,一双烧着怒火的眼瞪视着邕柔宜,“好,好的很,你吃我的用我的,顶着程太太的头衔拿公司的资源养小白脸!邕柔宜,我真是小瞧了你,当你是甘做贤妻良母的好女人,是我他|妈瞎了眼,才会信你这么多年。”
邕柔宜脸上的指印还红着,泪如雨下,宛如即将被砍断藤蔓的菟丝花。
程厚寒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口急促起伏,咬牙切齿道:“当年程矜她妈寡廉鲜耻,我本已绝了再娶的心,如若不是你假装贤良,我怎么可能娶你!”
听见自己的名字,又听见从小到现在早已经听得耳朵长茧的旧话,程矜嘴角轻勾,露出一丝蔑视的笑。
小时候,程厚寒喝酒之后常常絮絮不止地咒骂她那个据说“红杏出墙”的生母,而邕柔宜永远像一朵解语花,陪在他身边数落另一个女人的水性杨花,顺道提点丈夫多关注前妻的女儿,因为有其母必有其女。
而当程矜下楼来,邕柔宜就立刻闭口不提,温柔又包容地招呼她过来吃点宵夜。
这些往事,程矜没忘,如今回想起来,真是讽刺。
在程厚寒的咒骂之下,邕柔宜还想做最后的争取,她楚楚可怜地拽着对方的裤脚,仰着脸哀求:“看在你我二十年夫妻,看在雪安的份上,你就相信我一次……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
“住嘴!”程厚寒几乎是将人从面前踢开,“看在雪安的份上?我现在真怀疑,你的女儿到底是程雪安,还是魏雪安!”
他这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打在邕柔宜头顶,她脸上瞬间血色全无,竟有好几秒完全没有动作。
程矜直起身,慵懒的神色从她眉眼间退去,蹙起眉。
这话黎易冬也说过,当时程矜觉得邕柔宜不可能那么大胆子,但如今看邕柔宜如遭雷击的反应,心知八|九不离十了。
程厚寒这种老江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原本他只是一句气话,却不料诈出这样弥天大谎,咬得牙根咯吱作响,一把抓起手机给秘书拨了个电话,“给我约明早的亲子鉴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人一把拍飞,甩出老远。
程厚寒愕然看向暴起的妻子,她那张一向贞静柔美的脸上此刻挂着近乎狰狞的表情。
“邕柔宜,你疯了!”
“是疯了,老娘早在二十年前就疯了,不然怎么会放弃好好的男朋友,跟着你这个老男人?”邕柔宜像哭又像笑,披散的头发更显疯癫,“我当初找你是看中你手里的资源,我想上位!想出名!想红!可结果呢?你娶了我,却逼着我退隐、回家相夫教子,不许抛头露面,不许跟异性往来。给我吃给我喝给我金银珠宝又怎样,我不过是你程厚寒圈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摆给别人看的贞节牌坊!”
“妈!你冷静……”程雪安战战兢兢地拉住母亲。
邕柔宜却一把将她拉到程厚寒面前,冷笑着说:“程厚寒你睁开眼睛看看,雪安她有那根头发长得像你?”
说完,再程厚寒目眦欲裂的吼声和程雪安失控的尖叫中,邕柔宜疯狂地笑起来,嘴里喋喋地骂着,从程厚寒,到程矜,到程矜那个令程厚寒变态的生母……
程矜终于听得反胃。
对她来说,眼前的这一切已经足够了,再看下去不过是倒尽胃口。
于是程矜拉开房门,打算离开,眼不见为净,没想到脚才刚刚跨出去一步,就听见身后哐啷一声,紧接着是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和程雪安的尖叫。
她回头,只见程厚寒倒在茶几边,一边的古董花瓶摔得粉碎。
程雪安口中叫着“爸爸”,上前要扶程厚寒,却被邕柔宜一把拽住,阴鸷地说:“跟我走。”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女儿往楼梯走。
“可是爸爸他——”
“他不是你爸爸!”邕柔宜脱口而出,随后冷下声音,“跟我上去,把你的证件、首饰都收拾收拾。”
程雪安呆住了,几乎是被拖上了楼梯。
因为“家丑不外扬”,今夜归家的时候程厚寒就已经遣走了所有管家和阿姨,如今偌大的一层房子里,只剩人事不省的程厚寒和玄关处的程矜。
她走近前,蹲下身,看着脸色红得完全不正常的程厚寒。
有多少年了,她和这个男人说不到三句就要吵,多一眼也不想看他,想来他也是一样。如今她才意识到这个总是杀伐果断到让人厌恶的男人,已经是年逾六十的老人——尽管他将头发染得不见一丝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