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可以随意看看,我知无不言。”
得到了允许,常烟自然也按耐不住,直奔那三件成衣,不敢用手去触碰,只能拿起相机照了几张细节图。
工作台十几张草图,她挨个浏览过去,爱不释手。
能有幸接触如此高水平的国内设计师,于之前的她是想都不敢想,国内高定发展依然萎靡,自我风格鲜明的本土设计很少,成就高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此时桌面上的这些设计图,就像引人的养分,想越快吸收越好。
“棋盘”如其名,作品偏黑白水墨风,除了表意,内里更注重表达博弈和狠和博弈的稳。
她左右看着,却最终在一张草图那儿,顿住了神。
设计没有问题,与主题呼应也并无问题,常烟将图纸拿起来,久久凝视,熟悉感扑面而来,令她心惊。
“常小姐,你怎么愣住了,我这张图有什么问题吗?”
于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边,低语传来,将她炸醒。
她回头望去,漆黑的眸子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欲言又止,却无从谈起。
只是那人似乎能看透她的心。
“你要是喜欢,可以拍下来,回去多加观摩。”
这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常烟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个局,而今天这场采访,就像鸿门宴,刘邦却不是她。
张师傅驾驶着车辆往ME写字楼的方向开。
见常烟从方才看完设计图就失魂落魄,还以为她是被别人的才华刺激到,难得开起了玩笑,“别担心,再过五十年你应该也有这个水平。“
可惜这声打趣并没有缓解气氛。
常烟僵直着脖子,使劲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老师,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可以把工作带回家里去吗?”
她被人尾随和受伤的事情,林朝都知道,心里也可怜她,便摆摆手,将录音笔装回自己包中,“这个采访比较重要,我亲自整理吧。”
“还有两周就过年了,很多实习生都提前请假回家了,你要是不方便,年后再来也行。”
忽然被如此体贴的对待,当事人还有点缓不过来神。
她愣神,眼里越来越迷茫。
“这……杂志社那边不好交代吧,本来大家对我已经颇有微词了。”
林朝嗤笑一声,很是不屑道,“那些长舌妇你别搭理,我记得当初于兰不愿意答应我的采访,后来……反正把你的名单报过去,她就同意了。”
“所以说,你这个小福星,千万别有心理负担。”
寒冷的天气里,方才的阳光忽然隐去大半,空气变得灰蒙蒙,常烟看了眼窗外匆忙的人群,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把林朝送回公司,常烟坐在车上再不出声。
看出她心里有事,张师傅不愧是人精,出声善意地提醒道,“小夫人要去公司吗,总裁知道也会开心的。”
常烟眼神闪烁,最终重重地点头,今天能出门,还是连迟有意的放水,说来也确实应该去卖个乖。
幻影此时已经处在年底最忙碌的时候,白鸽的收购案刚刚完成,香港全盛的合作也提出了更多挑战,韩琳早已经焦头烂额,从早上到下午,电话就没离过耳边。
“嘀嘀”两声,提醒她有电话插进来,韩琳看了眼,慌忙对着正在通话的人说,“稍等,我这里先接个电话。”
“常小姐?”
站在幻影的大厅前台处,常烟一脸的尴尬,方才张师傅把她放下就去洗车,现在人被接待拦在门口,不知所措。
面前的小姑娘很是敬业,上下打量着她,常烟忙说,“韩秘书,麻烦你能帮我……说一声,我在楼下,进不去门禁。”
接待拿过手机,神情立马转变,连忙很客气的刷卡把人放行。
二十一楼的电梯打开,常烟慢吞吞走出来,韩琳已经站在门口等着,见状忙上去搀扶,“真是抱歉啊,那个接待应该是刚来的。”
“没关系,别跟连迟说了,他最近……火气有点大。”
两人默契的交流了个眼神,韩琳感激她对别人的体恤,点头道,“总裁在屋里,您直接进去就行了。”
常烟推开那扇笨重的大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两米长的办公桌后面,连迟正带着蓝牙耳机与人通话,手上打字的速度丝毫不受影响。
见她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便飞快的起身。
温暖的怀抱似乎在这这时格外重要。
常烟贪婪地埋首在他胸口,两条胳膊不由分说盘上了他的脖子,手腕还带着屋外的凉意。
看出她的闷闷不乐,连迟言简意赅地结束了通话。
继而弯下身子,细细打量那张皱着眉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嘴巴撅的能挂住啤酒瓶。
“又怎么啦?让你出门还不开心。”
常烟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能这样难过,于兰与她非亲非故,就算设计图真的抄袭了也不关她这个小虾米的事。
只是那感觉很是奇妙……
就好像你崇拜的偶像,忽然跌下了神坛,摘下面具,丑陋不堪。
真是难以接受。
她垂着头,吸着鼻子嘟囔道——
“我好像受到打击了。”
“人生的方向出现了偏差。”
虽不知道她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安慰总是没错的,连迟勾勾唇,将大手放在她柔软的发上,正要说些好话。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韩琳直接开门进来——
“老板,连家来电话,说您的父亲急症入院了!”
作者有话要说:连迟:没想到吧,我有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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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欲言又止(双更)
短短几十天, 在市立医院三进三出,常烟对这已经生不出任何好感。
尤其是看见抢救室外,保养得体的妇人, 额前的发已经散落, 白皙的面容带着几丝慌张, 双手无措地交握在一起。
她无措地抬头,眼神与这里汇合。
“小迟。”
身边的男人情绪并未掀起波澜,只很矜持地点了下头,带着常烟走过去,沉声问道, “情况怎么样?”
“我对这些一窍不通, 你表哥正跟医生沟通呢。”
她手一指, 不远处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在跟名男子聊天, 肉眼可见的气氛凝重。
连迟“嗯”了一声,便迈着长腿走过去。
周围还有很多急诊病人的家属,有的想闯进去看看,被保安拦住, 两方产生冲突, 就在急抢救室的门口闹口角。
常烟搓了搓手,见不得别人如此无助的模样, 便伸手去扶着。
“阿姨, 先坐下吧,这时候做家属的更应该沉住气,才能给病人力量。”
连母闻言, 终是歇了口气,无力地垂下头,随她坐回了蓝色的塑料椅子上。
这时,身为人母的妇人才抽出神来打量身边陪伴的女孩。
见她生的十分乖巧,性格沉静,在这种场合不多言多语,纤细的手腕露在袖子外面,白的像乳酪般。
便心生感慨,她握着常烟的手,“外面都传言小迟结婚了,只可惜我们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种情况之下。”
婚后一个月才见公婆,任谁听了都觉得有些不合适。
常烟对连家的关系并不了解,只是现在连迟愿意赶过来,证明父母在他心里,仍旧占据着特殊的位置吧。
她垂眸,语气抱歉,“不好意思,阿姨。”
“不必,”连母苦笑着摇摇头,“说到底都是我们做父母的做下的孽,小迟心里怨他爸爸也怨我,我们都明白。”
说着,这好些年过去,只寥寥见了儿子几面的苦楚瞬间翻涌到了鼻尖。
她也五十多岁,外人常夸她长得年轻,也不过是表面罢了。
连母缓了口气,又换上优雅和蔼的笑容,反手在自己腕上褪下一支翠绿色的镯子,拉过常烟,低声道,“小迟性子冷了点,但是个极有责任心的孩子,这个镯子是他奶奶留给我的,现今便传给你。”
“这……”
太过贵重的物什在手中,常烟下意识想要推辞,只是刚出声,便被制止。
眼角通红的连母不由分说把镯子给她戴上,“看着是大了些,但是你带着很好看。”
她揩掉眼泪,“也不知道……他爸也还有没有福气见到你了。”
抢救室红彤彤的灯闪烁着,闹事的家属还未曾罢休,哭声骂声连成片,在储藏着世间脆弱的这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都靠着运气等待着救赎。
难熬的时间终于打上了逗号,常烟看见连迟与医生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可能要做支架手术,等六楼手术室的位置空出来,就直接去了。”
常烟跟连母站起来,他将手放在她肩膀上,叮嘱着,“我去签字,你们在这里等着,待会儿手术我会打电话,你们就直接去六楼等。”
他说完便急匆匆跟着医生走了,事情终于有了进展,连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痛哭起来。
情绪变得一片狼藉,常烟瘦弱的肩膀扛起这一小片天的悲伤,转身安慰。
她将人拥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
灯光把人的影子拉的很长,急促的脚步声充斥在周围,车祸送来的病人,血滴成了一条路,在地上绽放成花。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连迟的讯息才传过来——
“来六楼手术室门口吧。”
她敛神,带着连母一路赶去,连父已近被推了进去,两个大男人正靠墙站着,气氛说不出的冷清。
见人过来,连迟招招手。
手放在她肩头,反复地摩挲,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没事的,别害怕。”
支架手术的时间不会太长,三个半小时,医生带着口罩走出来,语气轻松道,“手术挺成功的,待会儿就推出来了,你们家属也放放心。”
上面的人半夜打了电话来安排单间病房,干部专用的楼层,医生心里对这家人的身份也有所打量,话也就多了些。
“平时注意别让病人生气激动,做家属的稍微让着点。”
连母垂泪,握着医生的双手不断点头,满是谢意,鞠躬弯腰停不下来。
总算是松了口气,常烟倚在连迟的身边,敏锐地发觉,他的身子也是一轻。
病人麻药期还未过去,连迟跟着在病房等了一会儿,继而电话联系了名护工过来,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他似乎并不想面对醒来的父亲。
连母满眼含泪,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能说出挽留的话语,只得挥挥手,小声请求,“你……你要是有空,就再来瞧他一眼。”
并没有回应,连迟头也不回地,带着常烟离开。
已是深夜,医院门口依旧是往来不绝的人,两人上了车,被里面的寒气冻得一哆嗦,常烟忍不住拉了拉外套。
她侧头,跟正在系安全带的男人报告,“你看,你妈妈送我的镯子。”
翠绿色将她皮肤衬得更白。
连迟斜睨着看了眼,“你喜欢就好。”
车子从医院往家的方向开,常烟难得没再开口说话,她在等待,可是那件事最终也没有发生,他们沉默着到了家。
地下车库的依旧的阴暗,她跟随在连迟的身边。
猜想自己等不到了。
“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电梯缓慢的升高,连迟单手拿着外套,另一只手搂着她在怀里,闻言莫名地低下头,两双眸子交汇,意味分明。
他心里百转千回,最后却只摇了摇头。
“叫外卖吧,想吃什么?”
他们的对话就这样猛然的换了方向,常烟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随着进了家门,玄关的灯还是那么暗,几乎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她抿着嘴,难免苦涩起来,笑自己想得太多。
转瞬又换了那副天真的笑脸,“海鲜粥吧。”
西欧百货的咖啡厅,两杯咖啡摆在鹅黄色的木桌上,被勺子搅拌出螺旋的花纹,奶泡的白和咖啡的褐色混出好看的样子。
“你要是想知道,干嘛不开口亲自去问呢?”戚晓晓抿了一口,被苦涩的味道难喝到皱眉,她不敢置信的拿过小票看了看,“这家的焦糖玛奇朵里放中药了吧。”
失神把玩着手中银质的雕花小勺。
常烟摇头,“我……我也说不清,只是我们两个结婚一个多月了,他很迁就我,对我百般呵护,这些都是我以前不敢想的。”
“所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呀?”
戚晓晓被她弯弯绕绕的烦恼气混了头,深感小姑娘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公又帅又听话,有什么大事需要大早上八点多把她从床上叫过来诉苦的。
“大概就是太好了,太顺了吧。”
常烟放下勺子,看着窗外,年前的气温渐暖,雪下不起来,落到地上都成了雨,在马路上形成一层灰色的水渍,泥泞不堪。
她眸子里带着疑惑,“这段婚姻来的太突然,我就总想着别去要求太多,或者他真的只是需要一个听话的妻子,所以我就只要听话,乖巧,就是我的本职。”
头顶吊灯的光打下来,她忽而又不确定了。
“我把自己的心都敞开了,完全的依赖着,也允许自己投入最真诚的情感。可是,晓晓,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像是穿着铠甲,只允许我见好的一面,却从不讲自己的心事。”
不像是丈夫,更像是照顾得体的老师。
如果不爱他,便希望这场婚姻是相敬如宾的。
可事实摆在眼前,她已经泥足深陷了,却察觉到天平并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