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感的音乐之下,常烟作品的出场顺序已经确定,模特走了几遍,效果十分不错,算是过了一关。
她拿出手机划了几下屏幕,依旧不见杨老的讯息。
旁边戚晓晓正忙着做最后的修改,她走过去,“我去找杨老师,有什么事你联系我啊。”
走出剧场,平日热闹的学校此刻因为假期变得冷清,除了焦黄色的落叶,便只有还驻守在岗位上的保安大哥。
常烟紧了紧围脖,小跑着上了办公楼。
熟门熟路的找到目的地,她轻轻敲了下门,心里带着无限的希冀,当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时,她是有些高兴的。
“请进。”
她带着笑意走进去,精神矍铄的老人从众多设计稿中抬起头,原本平淡的表情忽然生出一份异样,那双见惯了风雨的通透双眼里,隐藏着些许不安的情绪。
常烟敏锐地察觉到这分变化,心却渐渐凉了下来。
她站在长桌前,眼睛在一桌的纸张上浏览了一遍,继而轻声道,“这条裙子很漂亮,剪裁的方式很有风格。”
那声音非常温柔,又带着些了然。
杨老心里苦笑,摇了摇头,将无框眼镜摘下来,疲色尽展地捏着鼻梁,他与常烟师徒这几年,竟没想过会有如此剑拔弩张的一日。
她太聪明,聪明的人就容易不通透,因为她太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是想问……于兰那条棋盘裙的设计稿,为何会与你的设计如此类似。”
常烟没说话,黑琉璃似的眸子静静看着他,充满着等待的自持,没有丝毫的咄咄逼人,即使到了这份田地,她也不愿意用恶劣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恩师。
杨老打开抽屉,拿出那张设计稿,与于兰那张如出一辙。
他喃喃开口,“她十五岁的时候,我跟她妈妈离婚了,那年我带着考察队出了国,再回来她改了名,再也不肯认我了。”
“她一直恨我,觉得我是个抛妻弃子的罪人,直到去年,她忽然又愿意与我接近。”
抽屉里还有很多设计稿,常烟定睛看去,倒吸了口气,那上面的设计或多或少,居然都在于兰的高定秀上出现过。
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抛去教授这个身份,杨老曾经也是十分优秀的商业设计师,设计过轰动一时的“东方国韵”系列,至今还在美院的荣誉堂里存放着。
“是为了……抄袭您?”
于兰的天赋不仅于此,常烟研究过她设计的服装,和杨老手里这些图,虽说有异曲同工之相像,但是她能结合面料特性和流行趋势进行改造,成品的水平都非常之高。
这样能耐的人,即使不抄袭,也会在时尚圈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果然,杨老摇摇头,声音嘶哑道,“她……只是恨我,想看我生气又不愿意揭发她的样子,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把手伸到你那里。”
作为父亲的宽纵和作为老师的责任,是选择揭发女儿失去作为父亲最后的温情,还是选择包庇纵容,然后在教习的学生面前抬不起头。
于兰是在人性的夹缝中折磨着他,常烟恍然大悟,竟是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
“其实她……也是因为曾经与您有很深刻的感情吧,才会放弃自己作为设计师最后的尊严,来侮辱与折煞您。”
常烟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
六岁的那年,她坐在父亲脖子上骑大马的场景历历在目,也就是因为那遥远的温情,她才会对父亲怀恨在心。
她背上包,垂眸转身离去。
关上门之前,她颤颤道,“可是作为我的老师,您教我,作为一个设计师,如果不能捍卫好自己的作品,那便与废物无异。”
那一天,常烟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她心知肚明——
与杨老师六年的师徒感情终于还是有了隔阂,不会差到哪里,但到底是回不到最开始的时候。
“您好。”
韩琳头也不抬地拿起座机听筒,手里流畅的签着字,厚厚一摞文件压在胳膊下面,稍微一碰便会倾然倒塌。
继而是连迟沉稳清冷的声音,“晚上的饭局帮我回绝掉,另外,叫张师傅提前下班吧。”
“好的。”
能叫老板推掉应酬还亲自开车的人,不用问也只有老板娘一人,韩琳迅速地照办,找市场部经理去填老大的空子。
戏川火锅店,常烟托着腮,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男人。
即使在冒着浓烟热气的嘈杂场所,他也能优雅自如,将外套在椅背一挂,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侍应生见状拿来点菜单。
常烟拿到手,铅笔在上面飞快的画勾,嘴里念念有词,“女人的快乐,肥牛卷会告诉你。”
无奈地弹了个她个脑嘣,连迟严肃道,“以后少看那些有的没的。”
捂着头,常烟吸着鼻子,一股脑地诉苦道,“你说,我这样会被人说不近人情吗?毕竟杨老师对我的帮助很多。”
具体的情况,下午她已经在电话里跟连迟描述过。
他举起陶瓷茶壶,倒了杯花茶给她,隔壁桌在联谊,忽然爆发出哄然大笑,欢乐漫过了许多丧气。
“一旦你想要做哪件事,就要先相信自己是对的。”
常烟心里早有了答案,却更显得酸涩。
她含着泪,想起杨老师以前对她耳提面命——
“做设计的,最后就是做艺术的,商业的艺术小众的艺术,都是从你的心里出发,你连自己的心都守不住,还有资格去谴责别人吗?”
一只大手按在她头上,狠狠揉搓了一把。
“傻姑娘,长大都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常烟:我是不是有点晚熟了……
第31章 迟来道歉
年味越发的浓, 结账离柜时,经理笑眯眯地递上一套春联。
连迟一心一意地刷卡签字,拿了单子便走人, 倒是原先心情不大好的常烟, 兴致盎然地接过来, 连忙道了几声谢谢。
上好的红色宣纸,浅淡相宜的墨汁,勾勒出寥寥几句,又洒着几片金光。
被送礼物总是开心的,常烟又叠好装回塑料薄袋里, 整齐罗列在包里, 酒窝里荡漾着雨过天晴的甜意, “这下我们过年不用买了诶。”
见她为了这般细微的小事而快乐, 连迟心情自然也跟着放了晴,难得勾着嘴角点头回应。
算算时间,也只有一周多便要新年。
常烟想起之前的那通电话,便不好意思地提议道, “我想去探望一下我妈妈, 过年的时候就不过去了。”
说罢,心里鼓足勇气, 又小心翼翼补充, “你……你家那边,咱们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
倒车入库一气呵成,连迟从后座拿起外套, 解开安全带开门。
“那边我会差人送去的,明天吧,我准备点东西,去见你母亲。”
知道他最近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常烟匆忙小跑着追上去,自然地跨上他胳膊,“你公司事多,我自己去也可以的。”
伸手按了一下电梯按钮,连迟漫不经心,抽出胳膊将人半搂在怀里。
“你就是天大的事。”
分明是甜蜜的情话,且是由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组成,在电梯里格外充满兴致。
但是常烟实在忍不住蜷缩起手指,有种想将他打倒在地的肉麻感。
她果然不是浪漫的女人。
暗叹了口气,她半倚在温暖的怀抱里,亦步亦趋地往家门口走。
却不想那里墙角蹲了个人。
见他们回来,那人从昏昏欲睡到惊慌失措,忙站起身来,却因为腿麻摇晃了几下,片刻才扶着墙将将站稳。
楼道里的灯不知哪天又坏了一个,刚好把那人藏在了阴影里。
常烟脑袋里瞬间闪回了好几个恐怖电影的经典画面,继而害怕的躲在连迟身后,却又控制不住好奇地探出头来看。
那人缓慢地走来。
渐渐明亮的面孔,却是异常熟悉。
上次见李纪然,还是雍容华贵不可一世的,毕竟是权势正旺的市长之女,丈夫在天宏节节高升,有着骄傲的资本。
今日她却带着明显的憔悴,眼中疲惫的颜色无法掩饰。
她不安地捏着手提包的背带,低头嗫喏,声音犹如蚊蝇,以他们这个距离,是全然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电梯又有了动静,竟是难得一见的邻居一家。
两方打了个简单的招呼,男女主人好奇地分出眼神去分析现在的情况,常烟顿感压力,终于察觉这里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她干笑着去开门,试图缓解着异样的气氛,“那个……来者是客,进、进门喝杯茶吧。”
与她不同的,连迟正在以苍鹰遇到猎物的狠厉眼光,紧紧盯着李纪然的一举一动。
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仿佛她敢乱动半下,下一秒潜藏的猎手就要出动。
气氛降到冰点,三方驻足,风流涌动。
家里没有烧好的热水,常烟手忙脚乱,只能在滤水器接了杯凉的。
买来从未用过的施华洛世奇水晶杯,第一次居然是用来招待了不太友好的客人。
可见世事无常。
她人温和得很,更无从与李纪然横眉冷对,却也说不出什么客气亲密的假话,两人都无措地坐着,大眼瞪着小眼。
连迟从里屋出来,疏离的气息并未收敛半分。
他对来者的目的心知肚明,头微一抬,“快说吧,我没有招待你的心情。”
这气势太过咄咄逼人,李纪然慌乱低下头,双手相互握住,十指交缠,犹如杂乱的内心。
“我今天……是来道歉的。”
她眼里渐渐续起泪,自小被众人捧在掌心长大的公主,何曾如此态度卑微的向他人认过错。
只是想起这些日子父亲无意的哀叹,以及丈夫木真几乎没有平坦过的眉头,她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对生意、官场一窍不通,却也能从其他人八卦的嘴里,得到一丝半缕的消息。
眼泪终于还是从眼眶出走,她哽咽地低下头颅。
“那天晚上在停车场里追你的人,是我雇来的,”她颤巍巍地说,在连迟注视的眼神里更是压力巨大,“但是我真没想做多过分的事,也只是,只是想吓唬吓唬你。”
说起这事,常烟一改方才的温和柔软,眉头慢慢锁了起来。
早先她也询问过连迟,为何那晚上行凶的男人这么些日子也没能伏法,他敷衍了几次没给出答案,常烟也就渐渐忘了。
原来竟是她做的。
想必能让这种身份的女人低头道歉,背后少不了发生许多故事,连迟在其中定然也是没少使力的。
只是最令常烟不解的,“我跟你无冤无仇的,那吓唬我干什么?”
两人拢共也没见过几面,倒是夹枪带棒说了几句,但是为了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居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现在的名媛都这么闲的吗?
李纪然一双眼睛注视着她,想从她的表情或是眼神里找到些演戏的痕迹,最后却是徒劳无功,心中颓然,发现常烟竟是真的不知道。
她不知该为此是笑是哭,想到家里那位做梦都喊着她的名字,又觉得有些解气。
魂牵梦萦又怎样,人家新婚甜蜜,早就把前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摇了摇头,李纪然嘴角泛起苦涩的涟漪,“是我太小气,那日采访时跟你拌了嘴就一直怀恨在心,才做出这等傻事。”
原因是什么,对大家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连迟始终保持距离的听着她们对话,冷笑一声,“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逐客令下的太突然,李纪然茫然地抬头,眼中充满了焦急,“那我们家的事情……”
“等我妻子消了气再说吧。”
他嘴角带着肆无忌惮的冷笑。
挑衅意味十足,就是要把伤害她的每个人,从物质到心理,全部摧残蹂躏,片甲不留。
常烟将杯子刷干净,坐在梳妆台前精细的护理皮肤。
由俭入奢实在容易,那些东西被连迟买来放在桌上,用了几天便形成习惯,若是停了,还能明显地感觉到不适。
她翘着二郎腿,从镜子里看见连迟正倚在床头,手里拿着IPAD浏览财经新闻。
熟练地在脸上进行提拉,常烟后知后觉才想起今晚的插曲。
“李纪然那件事,我看就到此为止吧。”
连迟眼睛从屏幕移开,眸色深沉地望过来,显然有些不赞同,“她也只是装可怜,我没做多过分,警告而已。”
将护肤品的盖子拧好,常烟一跃跳到床上,像个小秤砣似的压在他身上,恶作剧成功后便笑嘻嘻地打滚。
“我倒不是可怜她,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李市长也不是个软柿子,这么做对你有益无害。”
她钻进被子里,头倚在他胸口,“我看你这教训对她已经记忆很深刻了,你也见好就收吧。”
何曾被小姑娘上过课。
连迟眸中一暗,将人搂在怀里,“听你的。”
说话间,手却不老实的在她背后打着圈,大手将纤细的手腕牢牢抓住,尝到甜头的男人与爱吃糖的小孩无异,见缝插针的便要一次。
常烟哭着被他压在身下,连连告饶,双腿酸的没有力气。
“不要了吧,你不累啊。”
方才还是苍鹰的男人此刻却化身狡猾的狐狸,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香气,身下动作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反倒势头剧增。
“来,再哭一声给我听听。”
最后常烟终于被放开,瘫软在床铺间,泪痕还挂在脸上,发飙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心里几百次的腹诽。
变态。
李纪然一路飙车回家,途中记不清闯了几次红灯,面容阴暗的要滴出水来,家里负责打扫的阿姨见状连忙躲进了屋里。
她将衣服胡乱扔在沙发上,心中的屈辱像燃烧不尽的烈火,越来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