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真是需要请你们出去才行了。”
谁都没想到,一场家庭纠纷会引来警察,穿着制服的三名男子来得迅速,先出示证件,再流程式的自我介绍,“您好,我们是长管新村的民警,有人说你们私闯民宅还扰民,跟我们回警局一趟吧。”
执法记录仪挂在身上,人家全程都没有任何违规,常烟的姑父是吃公粮的小干部,知道此时再闹,就是抗法袭警。
他叹了口气,拽上骂骂咧咧的妻子出门。
没想到还有更麻烦的事情等在前面。
常烟还没反应过来,楼下便传来一阵喊叫,听起来人数还不少,她冲到窗台往下看,露出个小脑袋,低楼层有这么个好处,楼底下发生了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何时驻守在楼下十几名记者,见警察带人出了单元门,长枪短炮蜂拥而至,噼里啪啦的快门声和高频率的闪光灯在楼上看着都感觉到了可怕。
她咂舌,回头问客厅里正慢条斯理剥桔子的男人。
“你找来的?”
只是这效率也太快了,从打电话到现在才十分钟的时间,竟然连媒体都能准确地请过来,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他将橘子递给她,“就近原则,能者多劳,钱就摆在这儿,他们肯定觉得十分钟都很慢了。”
总算是出了口恶气,常烟力气用尽,却不想在这多留,拽着他的袖子催促,“咱们也回去吧,瞧着一天天的,没个省心。”
说走边走,到底也没什么好留。
门口的礼物还在那静静立着,左思右想,还是留下好。
常烟递给胡安妹,带着歉意地说道,“我把家里弄得这么乱,麻烦您收拾了,这些东西有吃的有用的,您看哪个用得上千万别客气,随便拿去就好。”
果盘的碎片都飞到了门口,两个孩子也随着被带去了警局,家里归于平静,常母坐在轮椅上,自始至终没发言半句,甚至连个眼神都吝啬投来。
胡安妹眼神在她们母女之间转了片刻,无可奈何地叹气道。
“你别这么说,他们走了我才是彻底清净了,扫扫地擦擦桌子算的上什么委屈,可惜了姑爷今天上门一趟,却给人添了堵。”
这么个表亲都如此明事理,可惜坐在屋里的那位骨肉血亲,眼神还执拗地望着空气。
这扇铁门稍微一动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年头久了,都成了不中用的东西。
常烟正要下楼,又回过身来。
总以为债还完了日子就会好过,其实都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该还的不是钱债,而是心债,否则越过越苦,难熬至死。
“您要是还为了那么点儿不切实际的希望做荒唐事,那便不要再认我,生养的债我还清了,心里的债……是你欠我的。”
母女走到这一步,也是万万没能想到。
常烟被人牵着走出矮楼,阳光洒在身上带来几丝暖意,她想起这短短几日,跟杨老师、跟母亲之间的不愉快,心中黯然。
也许正如连迟所说。
正是长大的时候,也正是开始失去的时候。
无精打采的将头抵在玻璃车窗上,常烟眼睛无神的放在路边这些快速溜走的景物上。
路过一家网红汉堡店,眼见着居然没有排队的人,她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下午两点多,他们还没进食。
肠胃跟大脑同步似的,原本毫无知觉,现在竟饥肠辘辘。
她连忙喊停,“我想吃这个汉堡,你最近好忙,都没时间陪我。”
浓重的鼻音流露出她的小心事,许是刚才在别处受了委屈,现在他这里撒娇的意味更足,想要把心里缺失的那块,赶紧补回来。
连迟笑着在路口转弯回去,“是是是,我这人太坏了。”
认错倒是挺快,常烟斜睨了一眼,心知自己这股火来的莫名其妙,说是小气,实则是自卑。
她揩了下眼泪,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半个身子侧过去,却又被一股力量从后圈过来,这人的体温总是比她高,穿着薄衬衣还热乎的很,贴在她后脑勺和脖颈上。
炙热而结实。
随着这股热,她的眼眶也变得滚烫,眼泪像珠子似的滚落下来,掉在连迟的手上。
伤心的理由千千万种,哭出来却只需要这种无声的鼓励而已。
她把心里的难过和委屈,还有家庭带来的怯懦和窘迫都释放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狠狠咬住嘴唇,不至于太聒噪。
那人的大手拿过纸巾来擦着她脸颊的泪痕,像哄孩子似的。
“哭出来吧,喊出来骂出来都好,做些让自己的痛快的事情。”
常烟泪眼朦胧,恍惚中看见了两年前的自己,她那时候跪在姑姑家的客厅里,含着屈辱求她们接济些许,或是能透露父亲的行踪。
最终她除了冷嘲热讽的话语什么都没得到,那夜里下了瓢泼大雨,她回家时已经被淋透了,母亲坐在沙发上,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只是堪堪问了句,“找到你爸爸了吗?”
那天她哭了很久,枕头都湿透了,最渴望不过一声问候而已。
半小时之后,她红着眼睛坐在汉堡店里,四层的巨无霸牛肉饼汉堡,连迟拿着刀叉,吃出一种牛排的姿态,细致优雅,大小均匀,帮她切好,放在白色骨瓷的盘子里。
点单的服务员忍不住多看了两人几眼,开朗地调笑道,“这么帅气还体贴的男朋友真是难得,看这位小姐都感动哭了。”
连迟皱眉,很正经地解释道,“是丈夫。”
这副做派引起周围一小片笑声,像是春风吹过漫山遍野的花,泛起波浪和涟漪,美不胜收,暖自人心。
常烟也笑,笑的发自内心。
她想——
好在现在都过去了,她哭的时候,有个怀抱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表示你们太天真了,过去那么快我写什么啊。
第34章 实名举报
在经历了亲情的大起大落后, 常烟萎靡了很久。
连迟为了能够早点放公司各位回家过年,忙的脚不沾地。即使这样,他也还是心细的发现她的小情绪。
于是幻影的总裁办公室里, 多了位长期驻扎的编外人员。
虽然不知道总裁夫人为什么每天闷闷不乐的出现在公司, 但是大家都因为她的存在而轻松许多, 至少每天的视频会议都听不到冷嘲热讽了。
吉祥挂件悻悻地半躺在沙发上,听着键盘急促的敲击声,如果打开这扇门,又会听到整层楼的键盘声。
只有她无所事事。
常烟用连迟的手机点了三十杯奶茶请大家喝下午茶,不遑半小时外面便传来一阵小小的欢呼声, 福娃内心却更寂寞。
她每天都在这躺着睡觉, 有什么资格出去跟大家共享喜悦呢。
索性闲来无事, 常烟哀叹着坐起身来, 拿起iPad浏览时尚杂志,学到老活到老,多补充专业知识总是没错的。
电子杂志更新速度快,隔几分钟刷新一次, 头条都是新内容。
手指轻轻往下一拉, 再松开。
首页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附赠两行黑色加粗的大字——于兰高定秀时间确定, 中国风能否再创辉煌?
两条新款棋盘裙公开, 为高定秀打前阵,一是宣传,二是看看大众反应。
而其中一条, 恰好就是抄袭常烟的。
这张新闻报道的页面从头至尾都像是一个笑话,常烟心里五味陈杂仔细地看完了,看到笔者天花乱坠的夸赞,更是冷笑不已。
因为家事她沉寂了太久,竟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手背冒起青筋,她摩挲着iPad的边框,心中对这件事的轮廓却渐渐清晰。
她慌张地收拾好背包,大眼睛炯炯有神,从未如此坚定执着过,“老公,让张师傅送我回家一趟好吧。”
继而整个二十一楼都看见老板娘兴冲冲地从办公里冲出来,向来不苟言笑的老板跟在后边,满脸宠溺的笑容,“走慢点。”
那神情,就像目送女儿上台的慈祥父亲,崇拜如韩琳,都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果然铁树开的花不能随便去闻啊。
常烟到了家里,把那张棋盘裙的原设计稿拿出来,同时用优盘存储好当初参加初赛的证据。
她要举报的人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而是比她沉浮多年的老将,于兰今年快四十岁,从事服装设计十五年,对于如何逃脱抄袭嫌疑,她肯定很有经验。
所以一旦发声,就要把锤头落实,绝不给人翻身之机会。
常烟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一个文件夹里,并且在“实名举报保证书”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又坐上车前往临市新闻大楼。
时尚杂志和八卦报纸都不可靠,他们背后资本错综复杂,说不定这个举报信投出去,第二天就被颠倒黑白写成了另一幅样子。
《临市日报》是这座城市里最具有影响力的社会报纸,背后是公家,多作为官媒,对于于兰,他们也曾多有报道。
她站在新闻社的大门口,手里捏着薄薄的文件袋,无措地仰头看着这栋大楼,心里如擂鼓般作响,说不清,竟生出一种退却之意。
前路可能会多有泥泞,到底要不要去趟。
五分钟后。
新闻社的前台人员放下手中电话,笑着接待一位神色不安前来的女士,只见她将蓝色的文件袋递过来,缓声道——
“我……我想举报。”
主编办公室内,常烟双手并拢抱着白色杯子,里面盛着速溶奶茶,不同于外面十几块一杯的浓郁,反而有种清香的茶味。
热气蒸腾到她的脸前,遮挡住了双方眼神的试探。
“你的资料我已经看过了,说实话,我对设计并不精通,”张主编将手中的资料放在桌子上,“我这个外行人看着自然是很像,但是从法律意义上是否能够成抄袭,我需要找人鉴定。”
他的态度十分亲和,说话也很客气,“我们社要保证新闻的真实和客观,在全方面的了解之后,我愿意报道这件事情,为你讨一个公道。”
一个小时前,他接到总社的电话,要求不高,只是让他认真接待面前的小姑娘。
看得出她很不安,内心还有些迟疑。
张主编话到了嘴边,却思量很久才问道,“只是你确定要实名举报吗?抄袭固然可耻,但这样会把你推到风口浪尖,设计图你还能画很多,你的设计师道路还很长,如果今天在这件事里挂了名,于兰不会放过你。”
网络上需要热度的人那么多,这个世界为了钱而抛弃原则的人也那么多。
于兰和她身后的公司只需要动动手,花点钱,就有成千上万不遗余力抹黑常烟的人出现,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言语之恶毒无法复述。
这对刚进入社会的常烟来说,也许会是致命性的。
他说这番话,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谁都欣赏内心刚正不阿的人,但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站的越直,越要遭受抨击。
常烟将杯子放下,双手不自然的交缠在一起。
良久,她下定决心般的点点头,用自己明亮的眼睛回望过去,没了热气的阻碍,那么清澈又坦荡。
“谢谢您,但我一定要这么做。”
家里许久没开火,常烟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打算去商场买点食材,晚上亲自下厨犒劳家里的大功臣。
功臣似乎心有灵犀,电话接踵而至。
听见她的计划,沉吟了片刻,“先回公司吧,我今天提前下班。”
算了算日子,今天确实应该放年假了,常烟最喜欢跟他一起采购,眼睛瞬间亮起来,忙不迭的点头,“老板稍等,马上就到。”
幻影此刻正沉浸在上班最后一天的欢快喜悦里,路之所及每个人都笑意盈盈,以更饱满的姿态迎接假期的到来。
公关部平均年龄最为年轻,早早在玻璃门上贴了“福”字,给这冷冰冰的互联网公司带来些年味,接地气许多。
韩琳一扫往日疲惫阴霾,笑颜如花地迎接她,还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
“老板娘,新年礼物。”
受宠若惊的接过来,常烟不好意思地微微鞠了个躬,“我都没准备东西给大家,这……太不好意思啦。”
旁边新来的年轻秘书助理见状笑言,“您平日多来几次公司就是对我们最好的礼物啦。”
大家都受她庇荫过了几天好日子,遥想前天连迟怒气冲冲地把手里文件夹扔了出去,正想斥责手下办事不利,常烟不明所以的走进去问,“什么东西摔坏了?”
于是老板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东西捡回来,很是温柔地说,“不小心的,没事。”
市场部经理当时差点给她跪下来,扬言要把家里的菩萨像换成常烟照片,为此被公司上上下下笑了好久。
女孩们岁数差不多,常烟为人没有架子,小助理跟她玩的熟,见老板还没出来,便跑过来悄声说,“今天晚上真的抽两台车做奖品吗?”
“车?为什么要抽车?”
“年会啊,去年年会我还抽了一条纯金项链呢。”
作为老板娘的常烟此刻才是真的傻了眼,看看小助理疑惑的神情,又看看那扇紧闭的办公室大门,忽而闻到了一阵阴谋的味道。
而她懵懂地被带到造型沙龙,翘着兰花指的托尼老师把各种颜色的小夹子别在她头上,双手涂满了精油,细心地打造出很多小辫子。
连迟正在后面的沙发上看年会流程单,一双长腿交叠敲着,淡然自得。
事情的发展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常烟又被人推到了更衣室,五六件高定礼服轮流上身试穿,她的脑袋空空,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黑色的吊带礼裙,欧根纱做成的下摆不需裙撑便立体挺拔,弧度恰好不会太夸张,连迟上手亲自掐了一把她腰上的布料。
皱着眉断论,“还是大了点。”
“今晚真的有年会吗?”
“用个别针吧。“
“会来很多人吗?”
“轻点,别扎着她。”
“我到时候紧张怎么办?”
“可以,这样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