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去!”
惊诧于她突然地接受,常烟斜睨了一眼,打趣道,“怎么?你不怕辛苦?”
结果姜小夏狗腿地靠过来,偷偷指着那边正给早饭打包的安静男人,“你去了,那位就得去,条件肯定差不了。”
她倒是聪明,常烟忍俊不禁,给了个暴栗。
那边罗教授已经做好准备,无线对讲机通知大家到达四号坑墓,两人结束了闲聊,匆匆出发。
“老婆,早饭。”
抬眼间,面前忽然蹿出个高大身影,连迟手里拿着用锡纸包好的三明治,耐心地给她装在背包的侧兜里,继而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平原一望无际,猎食的鹰从上空滑翔而过,留下空灵的鸣叫。
常烟用手摸了下包袋里的温度,突然心头颤了一下,回头时眼眶已经濡湿,鬓间的碎发粘在脸颊的皮肤上,她竭尽全力地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墓坑坍塌的时候,常烟第一反应是把图纸紧紧抱在怀里。
四号坑是双层土台建筑,中间镂空用实木支撑,所以开发得速度要比前几个墓坑慢了许多。
夏村遗址的发现本来就是因为当地农民毁林开垦田地进行农作,全村的人拿着铲子过来撅了好几铁锨,便挖出一条坑道。
许是挖掘的震动伤害了本就风化的承重木,东南角的土堆迅雷不及掩耳往下掉,把正忙着描图勘测的四五个人直接压在底下。
基地外面负责数据记录的人员第一时间察觉,顾不得打开对讲机,直接冲到外面大喊,“救援队!四号塌了,赶紧营救!”
最先冲过去的并不是武装完整的救援小组,而是本来蹲在帐篷里看报表的连迟。
他来不及穿上冲锋衣,单薄的卫衣勾勒出肌肉线条,因为不是专业人员,便有好几个人上前阻拦,三四个大小伙子,竟然就没把他拉住。
鹰还在上空盘旋,声音高昂的鸣叫。
手中铁销如有千斤重,插进绵密的土壤沉闷而无声,豆大的汗滴在冰凉的风下依然火热,连迟回神,却发现好像使不上力气。
那双健壮的臂膀此刻就像棉花,轻飘飘的。
救援队的队长见状拍拍他的肩膀,沉声安慰道,“你放心吧,只塌了几平米的角落,这土又松软,一定没事。”
他除了点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能咬牙跟着劳动,眼神如火燎穿进被堵塞的入口,心中惶恐不安,堵着巨石。
而常烟正好被折断的实心木挡住头顶,土壤在她周围空出一个狭小的空间,她被撞得短暂晕眩之后,选择安静地保存体力等待。
地面之上只要还有他,便令人无所畏惧。
常烟紧紧抱着图纸,将头埋在臂膀之中,眼眶闪烁光芒,一遍一遍的小声自语道,“我不会离开你的,绝对不会。”
稀薄的空气将时间凝固,漆黑的视野模糊着直觉。
直到她觉得自己快窒息的时候,一缕细线光芒穿过土壤直射而来,随即细线扩大成了圆柱,她虚眯着眼睛,拼命呼吸着争先恐后涌进来的新鲜空气。
阖上眼睛之前,她终于见到他焦急的面孔。
感受到他有力的肩膀和擂鼓心跳,时间重新开始流动,故作坚强地泪水终于掉落在皮肤上,混合着尘土变成泥水。
用尽最后的力气,她将手落在他的手上。
气若游丝地重复着说,“我肯定不会离开你的。”
因为我们两个活着,都是行尸走肉的几十年,直到有了对方才变得呼吸均匀,才能看见颜色,若是我离开了,死也变得没有意义,你活着又有多艰难。
鹰终于回到悬崖的窝里,在遥不可及的远方眺望,峡谷的平原没有猎物。
只有疲惫的人群。
市立医院,记录完体温的护士摇着头从一间病房走出来。
单间病房里,头上还蒙着白色纱布的女孩正乱发脾气,把刚吃完的香蕉皮往地上一摔,“我就想吃手撕鸡。”
腿上的IPAD正播放着人气火热的吃播,戴着眼镜的男生以非常夸张的表情描述着手中的手撕鸡盖饭有多好吃。
常烟看着胃里就空虚,觉得桌上清淡无味的营养餐更加难以下咽。
作为讲原则的饮食监督者,连迟难得挺直腰板做主,神情严厉不容分说地摇头,“太油太咸,你现在还不能吃。”
说罢便低着头去把香蕉皮捡起来扔在垃圾桶里,软硬不吃。
水煮西蓝花在嘴里一股白开水味,常烟忿忿地往嘴巴里塞,咬牙启齿地瞪着他,扬言道,“你等我好了的。”
“恭候。”
两个人你一嘴我一语吵得如火如荼,直接忽视了带着果篮来探病的戚晓晓夫妻,直到榴莲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常烟才回神。
她惊喜地抱着大刺球,饱含着热泪,“还是晓晓好,我太想吃榴莲了。”
都说小孩子生一次病便多任性些,可惜常烟二十好几的人,住院期间脾气渐长嘴也越馋,连迟谨遵医嘱对她把控严格,每日便免不得争吵。
外人看来他们倒是乐在其中,戚晓晓无奈地扶额,搞不明白这对夫妻的情趣。
她拉了一下身边男生的手,冲病床上的人介绍道,“这就是我丈夫,杨乐,本来是想请你们吃顿饭再介绍的,谁知道你个猪头直接住医院了。”
“你才猪头,你还猴脑呢。”
常烟费劲巴拉地掰着榴莲,保留针在手臂侧面虽不影响活动,但看着还是触目。
刚才还横眉冷对的男人此时也看不下去了,不情愿地接过手帮她打开,浓郁的臭味霎时冲进鼻腔,连迟恨不得立马把这个东西丢到楼底下去。
手上闲下来,常烟终于抽出眼神细细打量杨乐,他长相虽然比方成明却是差得远,但也端正干爽,打扮朴素简单,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话也不多,安稳地站在一旁。
可见确实如戚晓晓所说,是个很稳定的对象。
许是先入为主,常烟还是对方成明抱着一丝同情,尤其是听连迟说他最近每天都宿醉,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因此对杨乐她生不起多亲近的心情,但是出于礼貌,还是打了招呼,“你好,我是晓晓的朋友常烟,这位是我丈夫连迟。”
几人简单闲话几句,戚晓晓还约了楼下妇产科的孕检,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便从包里掏出两张请柬,“我们下个星期举办婚礼,你到时候能出院吗?”
淡紫色的请柬设计挺好看的,每张都系着纱质蝴蝶结,常烟拿在手中摩挲,“要不,你多给我一张,我、我叫我妈也去。”
这借口太拙劣,戚晓晓却不曾揭穿,笑着又拿出一张没有填写宾客名称的。
没有任何祝福,放在桌子上便离开了。
“喏,你给他吧,”常烟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将空白的请柬递给正细细擦手的男人,“先说好了,抢婚是不可以的。”
“这可说不准。”
请柬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新人拥抱在一起直视镜头,大多数人看了都要说声笑容甜蜜。
只有亲近的人懂,那是他们没见过戚晓晓真心大笑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ball ball大家给我预收文《别叫我姐姐》一个收藏,看着那个数字我真不敢开文嘤嘤嘤。
这个真的快完结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说完这句话又有了新内容……
第56章 擦枪走火
夏村遗址坍塌的消息在圈内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尤其是常烟他们几个被埋在下面的,考古所和美院的领导还专门来探望。
常烟是其中受伤最严重的,毕竟是女孩, 另外便是她是因为顾着保护图纸, 才叫木头砸了头。
可是就这位重伤患者, 领导们却真是想见都见不到。
市立医院十六楼的VIP病房全楼层加密,多是些达官富人或是明星名人落住,探望的领导还带了五六个记者,直接被堵在了电梯口。
对于这些,当事人是全然不知道, 她正捂着刚换好药的伤口哼唧, 疼的蜷缩成一只虾子, 眼角的水花都明显许多。
最令人难过的是, 她伤口周围的头发都被剃掉了。
对于一个爱美的女孩子来说,这是多毁灭性的打击啊,常烟为此闷闷不乐很多天,每次连迟要跑病床上蹭睡都会被赶下去。
小姑娘撅着屁股趴在病床上, 显然不适合面见外人, 韩琳一通电话打给连迟,他正专心削苹果, “老大, 美院的领导们都等在十六楼的会客厅。”
“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把苹果放在桌上的盘子里,嘱咐道, “记得吃了啊,待会儿氧化了你又不吃。”
蒙着白纱布的常烟闻言俏生生地抬头,大眼睛红彤彤的,十分惹人怜爱,软糯问道,“你要去哪里啊?”
“公司有些事情。”
说罢他便穿上西装外套出门,长腿一迈意气风发,每逢他在通道里活动,护士台的小姑娘们眼神便不自觉地跟过来。
直到常烟快把一个大苹果啃完,浓眉大眼的护士便拿着体温计进来,住院的几天,大家都算面熟,见面都能聊上两句。
护士拿着体温枪放在她耳边,笑道,“你真是福气好啊,老公天天守在身边伺候着。”
“他这不是刚走吗,”常烟揉了揉耳朵,生病后变得格外黏人,忿忿道,“头都没回呢刚才。”
“没有啊,他就在旁边的会客厅呢,听说有美院的领导来慰问,你不知道吗?”
……
十六楼比起病房更像疗养院,基础设施一应俱全,多住了些富贵病的人,像常烟这种实打实见血进来的不常见,大老板或是高层领导们免不了要会见客人,病房狭窄不便,于是在楼层尽头便开辟了一片空旷的屋子用来会客。
没有大门和墙壁,只有两排整齐的绿植分隔空间,常烟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鬼鬼祟祟地从植被之间的缝隙偷窥。
来了将近十个人,她却只认识中间穿着红色套装的女性,正是学校教务处的主任。
此时他们也只是说些例行公事的安慰问好,“好在她有你这样体贴的老公来照顾,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她居然完整地保存了那些图纸,真是勇敢。”
被埋的四个人,只有常烟手里的图纸完好无损,这事说出去,大家无不夸赞。
然,这件事却是某人的痛点。
一提起那沓子描描画画的大白纸差点让自己丢了老婆,他心底便会升起无名火,神情瞬间凝冷,矜贵地微微点头道谢。
见他也不是很健谈的人,众人也就不自讨没趣,三言两语后便主动告辞离开,带着记者团浩浩荡荡地起身。
目送着他们的身影,肩膀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连迟回头,没有人影,继而右肩又被人拍了一下,这般行径,猜想也直到是谁。
他含笑反手抓住恶作剧的女孩,病号服在她身上空荡的过分,歪斜包扎的纱布遮挡住光洁的额头,不得不说,常烟这副身板实在太容易惹人同情。
“谁让你出来的,小矮人。”
“我这不是来找你嘛,白雪公主。”
搀扶着她的手,两个人慢慢地往病房走去,路上遇见面熟的病友和护士,常烟都会乐呵呵地打招呼。
忽而,她半倚着他的胳膊,小声道,“当时我脑袋一片空白,只想着坍塌之后壁画肯定都会受损严重,要是图纸也没了,那些东西就真的永远消失了。”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男人突然定下脚步,他眸子里带着汹涌的情绪,低声反问道,“那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生气?”
厚实的手掌在她后脖颈狠狠捏了一下,引得一声痛呼,常烟泪眼蒙蒙地望着他,作势就要发作脾气。
而后却听见他声音又轻又厚,在安静的走廊里有如千斤——
“我想,如果你真的没了,我应该给你妈妈安置多少钱,又该怎样处理公司,最后找什么样的方法能快速的死去。”
他的爱比能表现出来得更要深刻。
甚至极端而血腥,一旦拥有,就绝不独活。
“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好吗?”
出院的日子很快来临,病房钉子户常烟小姐终于要回家了,连主治医生都差点在办公室撒花庆祝。
她脑袋的伤口早就彻底恢复,只余下疤痕的消退,每天早上的例行查房,张大夫都不知道该检查点什么。
如果敷衍了事吧,她家那位就会用眼睛扫出镭射光把他秒成个渣渣。
换上日常衣服,常烟因为伤口已经很久不允许自己梳头发了,此刻顶着个乱糟糟的鸡窝盘腿坐在床边看连迟收拾东西。
多数都是他的文件和她做手工的小玩意,满满装了一个手提袋。
十六楼在B栋,停车场在A栋负层,为了躲开急诊,两人从五层下电梯,然后步行到A栋再坐电梯去地下停车场。
医院依旧热闹盛况,五层是肿瘤科,却仍不见人少,连迟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把她紧紧环在怀里,紧贴着墙前行。
很多科学研究结果显示,女性大部分感性胜于理性,而她们对细节的发现能力远远高于男人,也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
常烟慢吞吞地走在廊道上,阳光白花花照在眼前,她却跟装了磁铁似的,在茫茫的人群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与他见面恍如昨日,只是此日非彼日,先前还中气十足在家里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的男人,今天却面色灰败的出现在门诊。
肿瘤科。
常烟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下意识拽住正帮她避开人群的男人,他诧异地低头询问。
此时,常砾岩已经走进了三号门诊室。
“你猜的没错,”连迟从书房里走出来,衬衫袖子挽着,手中端着一盆多肉,太久没回家,已经生虫了,他嫌弃地扔进垃圾桶,“他确实得了脑瘤,恶性。”
小心翼翼地把多肉又抢救回来,常烟斜睨了他一眼,珍宝似的放在阳台上,从角落拿出一瓶除虫药水,“才不到一个月没见,他居然……”
“其实上次他去家里闹事的时间就已经确诊了,估计就是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才想去帮你姑姑讨个公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