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没有生气,常烟重重吐了一口气。
下一秒心却又提起来。
“你肯定还有别的想要咨询我吧。”
不亏是心理学博士,常烟下意识抓紧了裙子,踌躇很久,才慢吞吞地从包里拿出那袋子药品,“其实我想问的是,连迟以前是不是也在你这里进行过心理咨询?”
袋子上都写着,自然没什么好否认的。
康博噙着笑起身,走到办公桌后面,不忘跟她解释,“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我不该透露病人的隐私,但是作为连迟的多年好友,我等你很久了。”
一个黄色的牛皮纸袋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常烟想动,却又按耐住,用眼神询问他。
将水杯朝她推了推,康博松开自己的领带,比刚才更放送了不少,很像是朋友之间的简单对话,“他的心理疾病在高中就已经有萌芽了,只是那时候我们都是小孩,要不是家长引导,谁知道什么叫躁郁症,什么叫抑郁症。”
“那他是……”
“是躁郁症,”他将牛皮纸袋解开,里面是详细的诊疗记录,“尤其是他离开家开始创业的时候,生意不好做,每天抽烟酗酒,整夜的失眠,他的躁郁症达到了最严重的阶段,他甚至要靠着去拳馆买陪练来发泄心里的冲动。”
那时候的连迟真是黑色的,头顶都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公交车晃晃悠悠,从城南到市中心,常烟浑浑噩噩地下车,才发现自己站在A大门口,和美院一街之隔,她也很熟悉的地方。
黄昏将近,她靠白嫩的脸骗过保安,散步到操场上。
坐在石灰堆砌的台阶上,耳边还回荡着康博的声音——
“他只能靠我的催眠进行浅淡睡眠,那时候我总是说,想想你人生中最美好的事物,感觉它向你奔来的喜悦。”
“每次,他都只能想起一个人。”
“他说那个人叫常烟。”
夏蝉爬上树杈,发出聒噪声响,身边脚步渐近,袭来熟悉的味道,“怎么不吭声自己跑到这里来的?”
来者是谁都不必抬头,怀孕后他在常烟的手机里装了定位系统。
这种极端的坦荡和毫无保留,两个人居然都很享受,常常会做些突袭查岗的幼稚举动。
长腿弯曲,他坐在身旁,与她的裙摆摩擦,“这里空气倒是很好。”
新学期伊始,前期体测即将到来,很多少年少女聚在操场上联系长跑,在夏日的晚风下嬉笑打骂,冲到终点时满是青春萌动的嘶吼。
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常烟轻轻将头靠在他肩膀。
五年前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眼里还是另外的人,而现在坐在阶梯上面,却是一家三口。
缘分的奇妙无法书写,更无法预知。
“老公啊,你是不是很爱我。”
听见她又问起这些幼稚的问题,连迟倒是心情更好,笑着回答,“感觉还是你爱我更多一点,你瞧你连孩子的醋都吃。”
“瞎说,你就是害羞吧,心里那么爱我却不敢承认。”
他们喋喋不休地争论,褪去了年少时痛苦的外皮,远处奔跑的青春躯体幻化成记忆的样子,从起点到终点,终于微笑的拥抱了满意的结果。
比起纯粹的爱情,他们更想要的,是不可取代的占有。
常烟抚摸着肚子望向天空,“谁也不要离开谁哦。”
“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撒花
第60章 番外:独白 ...
把成绩单扔在桌上, 轻飘飘的一张纸,没能让太师椅上的人抬眼皮。
我也无意让他吐露只言片语,总归都是些不好听的话, 将校服随手扔在椅子上, 便沉默着上了楼。
这个地方连家都称不上, 只是座可以居住的房子。
房门被轻轻推开,我回头看过去,连逸讨好地笑着,探头探脑,“哥哥, 我零花钱又不够了。”
外界都说, 连家兄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和这幼小的妹妹,每个月只有五十块的零花钱。
如同施舍我们一般。
拉开抽屉,我把赛车挣来的钱递给她, “别净买些零嘴, 到时候吃坏了肚子又要被骂。”
她乖巧地点点头,视若珍宝地把几张红票塞在口袋里拍了拍, 继而仰着白净的小脸道, “我今天路过高中部看见成绩榜了,哥哥你真厉害,每次都是第一名。”
说罢她便欢快地离开, 她的天真是我在这个家里唯一的慰藉。
我望了眼刚才掏钱的抽屉,最里面还有一盒烟,拿出来掏了掏,空的。
书包放在脚边,起身时候不小心碰到我,莫名烦躁的,我直接踢到远处,恨不得将屋里所有的东西砸坏。
出门的时候,母亲在身后小声地呼喊,“要吃饭了。”
“不用等我。”
夏天的夜总是来的格外晚,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半,天空还是白昼的样子,不知疲惫。
走进一家便利店,指了指上面的兰州,“拿一盒。”
我放进衣兜,缓步的行走在大街小巷,用这种放空的办法安置心中的郁结,这时临市的绿化已经很好,空气清新。
直到我碰见那伙人,那伙赛车输不起的垃圾,出发前拽得二五八万,实际跟个乌龟似的,怕死怕摔,开的小心翼翼,最后输给我,却整天闹着惹麻烦。
他们将我堵在小胡同里,拿着木棍装大佬,一看就是港片中毒,不知道自己这样可能会蹲局子吗?
杂乱无章的出拳和甩棍,最重要的是他们真的很怕疼,动不动就要挣扎尖叫,最后冲我放了狠话匆匆离开,看起来很狼狈。
我蹲在地上吐了口气,起身的时候,发现左臂好像骨折了。
艹。
我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回家后肯定会被老头子看出来,到时候免不得又是一顿皮带抽外加大声呵斥,我很不愿意让连逸看见这种场景。
可老头子从来不管,在他的手底下,我们都是兵,不是家人。
不想回去的意愿越来越强烈,我摸了摸口袋,只有几十块零钱,其他的积蓄都被我放在学校,要是去医院,肯定还得去拿。
从后墙翻过去又出来,对我来说轻车熟路,保安对这个角落从来不曾关注,一跃而下时,身体的震动带动胳膊,疼得我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我坐在墙边休息,顺手掏了一下衣兜,发现那盒兰州已经不知所踪,只余下最便宜的打火机孤零零的躺着。
烦躁缠绕打成死结,在心头狠狠勒住。
将打火机重重扔在脚边,我现在真是心烦意乱,一日比一日的暴躁抑郁。
“你是想抽烟吗?”
白色的帆布鞋出现在视野之内,继续往上看便是光洁细长的脚踝小腿,我快速的跳跃到来人的脸上,稚气未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我,干净的像是一汪雪山泉水。
她见我不说话,也不生气,慢慢地弯腰捡起打火机,白皙的手摊开递给我,“你的。”
迟疑地接过,我鬼使神差地问道,“你有烟?”
她不像会抽烟的样子,身上也没有烟草的味道,只有夏日里柑橘的味道。
“本来是给我爸爸买的,”她从包里掏出一盒玉溪,红色盒子把她的手衬得愈发白净,“你是木真的同桌吧,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照顾他了。”
见我不接,她便主动塞了过来。
走时她又回头,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橘黄色包装的糖果,“喏,这个也给你,吸烟对身体不好,如果你难过,可以吃糖啊。”
我假装不想要,别扭的转头,不小心又碰到胳膊。
她看穿了我疼痛的样子,继而很惊慌地靠近,“你胳膊怎么了?要去医院吗?”
清新的香味充盈了我的鼻腔,比那伙追逐的歹人还要可怕,我连忙起身推开她,手忙脚乱地接过那把糖,然后随手招来出租车落荒而逃。
我从车窗回头望去,她黑色的长发高高的束成马尾,在黄昏下熠熠生光。
下意识的,我将糖放进嘴里。
甜的发齁。
修长乳白的脖颈搭在我胳膊上,纤细的手腕脚踝令人想要折断,女孩如同高傲美丽的天鹅在我身上来回晃动,发出暧昧的声音。
闹钟大响,我猛地睁开眼睛,就只有灰白色的天花板。
吐出心中的浊气,我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脸,这已经是第四天了,自从遇见她,我第四天在梦中与她度过不堪的夜晚。
懒懒地坐在教室里,木真已经背完一篇英语课文,我们两个从来不跟对方说话,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一直跟我较劲。
所有的分数都要死咬着我,所有的练习量都要与我持平。
以前我懒得搭理他,只是最近,我开始不自觉地也跟他较劲。
只要他出教室,我就会跟上,因为每次都能看见他身边的女孩,穿着白色的帆布鞋,眨着高马尾,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她叫常烟,初三,是个美术生。
这是我拥有的她全部的信息,偶尔我会假装不经意地路过她,同时会得到也很热情地回应,“你好呀。”
“你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好呀。”
“要吃糖果吗?”
我很想笑着跟她聊天,或者学方成明也买来很多零食给女孩,看她张扬而惊喜地笑容,可是每次我都忍不住要冷脸,很不屑地经过。
因为我总是很小心眼地想,她是来找木真的,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不知道木真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每次她拿着牛奶面包来送爱心早餐,他都会再三警告,“别再来了,我不喜欢吃。”
然而每次她一走,木真又会偷笑着吃完。
这种酸臭味,使我更加烦躁,但是我不想去追求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如果她拒绝了或者再也不理我了,那……
我可能会更加暴躁。
电视里正在播放青少年心理培养讲座,我听了一耳后,恍然大悟。
我可能是真的有病。
“不是吧,你真的不出国啊,那你要去上军校了?”方成明将篮球随手扔在旁边,夸张地大喊大叫,走过来撩我的衣服,“我去,你爸真下的去手。”
身上密布着青紫色的痕迹,这证明伤口已经快要愈合,我默默地推开他。
自我很小起,我就发誓绝对不要成为一名军人,老头子每天都在我耳边来回重复,“没血性的玩意,就该去部队练你。”
于是我就说,我要出国留学,远离这里的一切。
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因为很卑微的愿望,我在家里被打了好几天,每次提起这个话题,免不了又是棍棒伺候。
“那你去哪?”
“A大经贸。”
方成明激动地站起来,拍着我的肩膀,“好兄弟一生一起走,咱俩又要做同班同学了。”
我又默默推开他,谁要因为兄弟情受这么大罪。
上大学后,我的一切经济支持都被停止了,也就是没人给我交学费,我从好友那里借钱炒股,负担自己的生活。
连逸离家出走,她说自己要当明星,我很担心并且坚决反对,但是她不听我的。
之后我也很快的跟家里断绝了联系,贷款开始创业。
我给公司取名“幻影”,他们都笑话我假文艺,装文化,互联网公司就应该取个很高科技的名字。
但是我不会说,这个名字代表了我所有的心声。
常烟,常烟,如烟幻影,她不是我的。
进了A大之后,我活的实在不轻松,要保证学业的优秀,还要支撑自己萎靡的经济水平,方成明入股跟我开公司便当起甩手掌柜。
我开始整夜的睡不着,抑郁暴躁精神脆弱,在饭局上我用酒精麻痹自己,空闲时间我用拳击来刺激自己。
没有尽头的人生中,我有一件最美好的事情。
常烟经常会来找木真,她抽条长高,却还是纤细白皙,那双眼睛不染杂质,她摸准了经贸的课表,按时等在教室外面。
我总是第一个出门,用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着她。
“喏,热牛奶。”
肯定又是买一赠一的,我嫌弃撇嘴,不情愿地接过来,实际上每次拿回寝室我都舍不得喝,方成明经常笑话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王母娘娘的琼浆玉露呢。”
我无言地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窗外大片的桃花林,那里经常有牵着手散步的情侣,是个很幼稚的地方。
如果……
我摇头,拿起外套出门谈生意,当初来A大我怀抱着卑微的愿望,现在既然已经成真,便不要再奢望额外的恩赐。
时间过得很快,我从A大毕业,听说木真被知名投资公司录取,我也将全部的精力放在公司的经营上,我再也没机会见到她,甚至,我痴恋了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
木真喜欢她,我们都知道。
所以我以为他们会在一起,会结婚。
而我所有的愿望就是,能够在临市的街角遇见她,只需要望一眼,对我来说就很足够了。
“你这样下去就毁了,”康博抬笔在诊疗记录上唰唰地记录,神情中满是不赞成,“万一她没结婚呢?你也可以主动争取一下。”
怎么可能。
我无奈地勾起嘴角,想到她锲而不舍追爱的情形,怎么可能没结果。
事实证明,我真的很混蛋,而上天真的待我不薄。
原来我曾经走过的泥泞,趟过的深雪,身上满覆伤痕,都是为了拥有全世界最美好的事物。
她真的没有结婚,甚至木真这个傻子娶了别人。
我将她从雪地里拉起来,为她遮风挡雨,贪婪地占领她的生活,用卑鄙的手段隔绝她的社交四处树敌。
可我拥有了她。
从卑微的一眼的全部占有。
我看着手术室的玻璃,里面传出她嘶哑的尖叫,她将会生出我们的孩子,永远依赖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