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崔世君想起很久没有去探望莫婉,也不知她的病情如何了,趁着衙门里无事,崔世君专程去了一趟东郡侯府,谁知看门的小幺儿不是往常眼熟的那几个,这些小幺儿也不认得崔世君,崔世君请他们帮着找一下张嬷嬷,那些小幺儿也不答应,还推说道:“侯爷说了,姑娘身子病着,身边的嬷嬷和丫头们不让见外客。”
“这是为何,不能见你们姑娘,连问一问姑娘的奶嬷嬷也不行么?”崔世君吃惊的说道。
小幺儿回道:“侯爷这么发话,我们当下人的,只照他的话来做就是,其旁的我也不知道。”
崔世君见小幺儿们不肯传话,只得无奈离开,坐上家里的马车时,她望了一眼东郡侯府朱红色的大门,心里隐约有些为莫婉担忧。
没有见到莫婉,崔世君直接回到崔宅,不久,河阳侯夫人家就来人了,来的是河阳侯夫人的陪房郑明家的,平日崔世君只叫她郑婶子,她看到崔世君,先问了一声安,笑道:“崔姑姑,我们夫人叫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忙得人影儿都抓不着了。”
崔世君笑道:“这些日子不知在瞎忙些甚么,许久不曾上门给夫人请安,你们夫人的身子可好。”
郑明家的回道:“三爷的婚期快到了,我们夫人也忙得脚不沾地呢,明日陈家派人送家什上门,我们夫人请你务必空出一日,到侯府去一趟。”
崔世君回道:“婶子,你放心吧,我到时一定去。”
郑明家的还有事要忙,她传完话,连茶也没喝一口,便出了崔宅。
第二日,崔世君带着阿杏来到河阳侯府,京里办喜事,女方家里来送家什都是赶早不赶晚,她到的时候,河阳侯府同族的亲眷们来了不少,彼时河阳侯夫人忙着招待她们,崔世君见她不得闲儿,只打了一声招呼,就往外屋里去喝茶了。
不想她的一盏茶还没喝完,河阳侯夫人的丫鬟急急忙忙找过来了,她看到崔世君,跺脚说道:“我的好姑姑,你真是让我好找,我们夫人正在四处找你呢。”
“我见你们夫人在忙,就出来了,怎么慌成这样了,是不是陈家送家什的人到了?”崔世君问道。
那丫鬟一把抓起她的手,就要拉着她进屋,她道:“是呢,陈家婆子媳妇来了十几个,正在前面院子里吃茶,夫人叫你把红封送给她们。”
崔世君整了整衣裳,随着丫鬟进了里屋,那河阳侯夫人见到她,二话没说,从婆子手里接过一个袋子递给她,没好气的说道:“请你来帮忙,你倒会躲清闲。”
两人素来相熟,崔世君心知她不是真心生气,笑道:“夫人不用急,光是搬那些家什就得大半日,且还有得等呢!”
河阳侯夫人推着她出门,说道:“陈家媒人的红封多给两个。”
崔世君已走出大门,她回头笑道:“我都省得呢。”
崔世君随着侯府的下人到了外间的屋子,果然看到屋里坐着十几个婆子媳妇,都是陈家过来的人,崔世君进屋后,先让了一回茶,嘴里好话不要钱似的说了一遍,又将侯府提前备好的红封发给她们。
说了几句话,崔世君看出里面一个身穿玫红比甲的妇人是陈家来的媒人,她一连又给了她两个红封,那媒人摸到红封包的喜钱不少,脸上喜笑颜开,于是拉着崔世君说个不停,一时夸河阳侯公子俊朗帅气,一看就是个体贴人,一时又夸陈家出手阔绰,给陈小姐的嫁妆置办得十分丰厚。
崔世君脸上笑吟吟的,不时插几句嘴,不知不觉,就听外头有人喊道:“新奶奶的家什都已安置好了。”
这十几人笑嘻嘻的往新人的院子去了,崔世君也跟在其中,等到了新人的院子,只见里面乌压压挤了不少人,全是来过看热闹的,崔世君没进里屋,她只隔窗朝里看了几眼,陈家送来的家什有拨步床,立柜,桌,椅,榻,高几,镜台,屏风……各样大大小小的家什,看得人目不暇接。
富贵人家的婚事,大多都是如此,崔世君并不惊讶,她看过之后,便退到一旁,不到一会儿,有几个小厮抬着簸箕,里面装的是满满的铜钱,那小厮嘴里不停的喊着喜,扬手就往地上撒钱,引得众人纷纷捡钱。
崔世君和阿杏离得远,那阿杏没跟人抢喜钱,她只在旁边捡了十几个钱,就停了手,院子里足足闹了半日,方才消停。
且说送家什的陈家人走后,河阳侯府的亲眷们也渐渐散了,崔世君在屋里坐了小片刻,就见送客的河阳侯夫人也回来了。
河阳侯夫人累了半日,可算能歇一口气,崔世君笑道:“等到三爷的婚事过了,夫人往后想忙,就只能等到孙子孙女儿成亲了。”
河阳侯夫人不禁笑出声来,她道:“孙子和孙女儿的婚事还要我操心,我把儿媳妇娶回来当菩萨不成?”
崔世君也跟着一起笑了,河阳侯夫人喝了半盏参茶,精气神儿好了一些,她看着崔世君,问道:“我怎么恍惚听说你妹妹和离了?”
崔世君笑道:“她一个市井小妇人,也值得夫人把她放在心上。”
说完,崔世君停顿一下,又道:“是和离了,她和我那前妹夫成亲七八年没添孩子,究竟是谁的身子不好,也没闹个明白,我那妹妹受不住委屈,一气之下就和离了。”
河阳侯夫人摇头叹气,她道:“你没劝她?女人和离了,再嫁可不容易。”
“怎么没劝?她主意比我还正,决意要做的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崔世君说道。
河阳侯夫人叹惜着摇头,她又道:“你可曾听说东郡侯莫少均把太医院砸烂的事情?”
崔世君心头一紧,她连忙问道:“无缘无故的,到底是为了甚么呢?”
“怎么,你莫非还不知道?”河阳侯夫人很是惊讶,她知道崔世君和莫婉走得近,便道:“外面都在传说莫姑娘身染重病,太医院的太医轮了一个遍都没能医好,如今又听说莫侯爷要到山东去寻名医进京来给莫姑娘看病。”
崔世君大吃一惊,她站起身说道:“莫姑娘本来只是感梁风寒,她身子又一向强健,怎会病到这个地步?”
“谁知道呢,因莫侯爷在太医院放肆,朝里的言官还专门上折子弹劾他目中无人。”河阳侯夫人见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又道:“寻空去看看她吧,好端端的姑娘,说病倒就病倒了。”
崔世君默默不语,怪不得去了几回都没看到莫婉,原来是病情加重了。
崔世君心里惦记着莫婉,她无心再在侯府待下去,于是跟河阳侯夫人道别后,便赶往东郡侯府,只是守门的小幺儿见是她,仍旧不放她进去,崔世君又说要见东郡侯,那小幺儿越发不理她,崔世君不死心,她弃了大门,等在东郡侯府的侧门,想看看能不能遇到认得的丫鬟婆子,哪怕给莫婉带句话也是好的。
不过,后门进出的全是侯府里的粗使下人,这深宅内院的,让她们往里面传句话都难,阿杏劝道:“姑娘,天晚了,咱们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崔世君心中焦急,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和阿杏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崔世君心事重重,谁知快要到家时,她家的马车被人拦住了。
起先崔世君还没在意,后来听到崔福和人争吵的声音,崔世君撩起帘子,问道:“怎么了?”
她的目光朝着站在马车前面的汉子望去,只见这人身形颇高,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生得膀大腰圆,穿得衣裳料子倒是还算不错,只是袖口油乎乎的,他看到崔世君,出声喊道:“大姐。”
崔世君一楞,她几时有这么个弟弟了?
她还没开口,崔福用马鞭指着他,骂道:“夏屠夫,谁叫你乱认亲戚的?”
原来,此人名叫夏小清,是个杀猪的屠夫,因他生得五大三粗,认得他的人都不叫他的本名,只叫他夏屠夫。
说起,夏小清本不是京城人氏,他幼时随着他爹来到长安,他爹专给人杀猪,渐渐攒下钱,开起猪肉铺子,又将杀猪的手艺传给他,等到他长大成人,家里杀猪的买卖越发做得好了,铺子里还请了几个伙计,只不过这人二十好几了,也没娶个媳妇儿,倒不是没人替他保媒,只是夏屠夫自己不乐意,整日过得稀里糊涂,慢慢地,也就没人再给他说亲了。
崔世君不认得他,崔福却是认得他的,他对自家姑娘说道:“姑娘,你忘了,当年二姑娘出嫁时,这人还在咱们家闹了一场呢。”
崔福这么一说,崔世君顿时想起来了,崔世柔和陈盛容成亲时,确实有个汉子跑到她家大吵大闹,说是不许她爹把崔世柔嫁给陈盛容,害得家人紧张不已,后来那汉子被崔福带人打了一顿,听说那汉子走时,还扛走了她家置办酒席的猪肉,竟不想就是眼前这人。
夏小清瞪着双眼,他望着崔世君,响亮的声音说道:“大姐,你是来给向你求亲的,你把二姑娘嫁给我吧。”
第29章
夏小清当街拦住崔家的马车, 张口就说要娶崔世柔,自是招来许多街坊看热闹, 急得崔福恨不得拿马鞭抽他,偏偏这个夏小清还是个极没有眼色的家伙,他看着崔世君, 急声说道:“先前二姑娘嫁给陈家, 我本来已是死了心,如今她既是和姓陈的和离, 这该着就是我二人有缘份, 大姐,你就把二姑娘嫁给我吧。”
“你先别急着叫姐姐。”崔世君坐在马车里, 她上下打量着夏小清,柔声说道:“你若真是诚心诚意, 为何不请媒人到我崔家堂堂正正的去求亲呢?这没头没脑的, 我既不知你父母是谁,又不知你家住哪里,凭甚么就胡乱把妹妹嫁给你呢?”
围观的人群里有个汉子凑热闹, 大声冲着崔世君说道:“崔大姑娘, 这人是夏屠夫, 就住在前街, 你们崔家每年在他家铺子里买的猪肉,只怕也有千把斤, 怎的连这未来的妹夫也不认得了?”
“去去去!”夏小清瞪了那人几眼, 他本就身形健硕, 又长着一副凶相,插话的汉子吐着舌头,溜到人群后面,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被人取消,崔世君的神色也依旧不慌不忙,夏小清黑脸有些发红,他挠着头,对崔世君说道:“是我想差了,听到铺子里的伙计说看到你家的马车,就急急忙忙的追过来了。”
崔世君甚么话也没说,她放下帘子,崔福一扬马鞭,朝着夏小清瞪了几眼,赶车回家。
回到崔宅,崔世君刚换完衣裳,就见崔世柔气冲冲的进来了,她一见到崔世君,就急得直跺脚,嘴里说道:“那个姓夏的屠夫,你直接拒了他便是,还说甚么要他到家里来求亲,我可先说好,他就是来求亲,我也不会答应!”
崔世君忍不住一笑,这市井八卦传得可真够快,她对着镜子卸下簪环,扭头对崔世柔说道:“话不要说得太满,说不定你就中意了呢。”
崔世柔她回身坐在榻上,脸上仍旧是气鼓鼓的,她说道:“谁会喜欢那样的莽汉?”
前两日,她随着徐姨娘出门,就被夏小清拦了一回,当时她劈头就把夏小清骂了一顿,谁知他今日又去拦她大姐崔世君,若早知他是个厚脸皮,就该再骂得狠一些才是。
崔世君放下发髻,随手打了一条发辫,她对妹妹道:“你不像我,若是遇到好人家,就嫁了吧,难不成和离了,还能一辈子不嫁人?”
“要是有有缘人,自然是要嫁,可要嫁也不会嫁给那个杀猪的夏屠夫呀!”崔世柔对这个夏小清实在没有好感,那年她嫁给陈盛容,他在崔家大闹一场,害得她丢人现眼,如今还要她嫁给他,她才不干呢。
崔世君问道:“你说说,你想找个甚么样的人,我给你留意。”
崔世柔想了一下,回道:“我要嫁的男人,最好是像戏文里那样温文儒雅,温柔体帖。”
崔世君回道:“戏文里不是还有张飞和李逵么!”
崔世柔被她大姐的话噎住了,过了半晌,方才说道:“反正我不急着嫁人,如今我手里有银子,要是没找到我喜欢的人,我情愿一辈子单过。”
她和陈盛容和离后,陈家算给她一万多两的银子,这些日子,她正在划算拿这笔银子去买间铺子,或是买些田产,这笔银子虽说不算少,但也要讲究个细水长流。
崔世君望着妹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自打崔世柔和陈盛容和离,家人都担忧她心思郁结,不想她除了和离那日狠哭了一场,过后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就连崔老姑姑都笑她没心没肝。
姊妹俩人说了半日话,不一会儿,到了用饭的时辰,姊妹二人相携往前厅去了。
且说第二日,崔世君用完早饭,正要出门时,崔福进来回话,他道:“大姑娘,夏屠夫来了。”
崔世君微微一楞,这个夏小清,才隔了一日,就又找上门了,看来果然是对世柔上心。
崔福见她不说话,便道:“大姑娘,你要是忙,我就先打发他回去?”
崔世君说道:“不用,你请他进来吧。”
崔福转身下去了,崔世君对身旁的阿杏说道:“去把二姑娘和姨娘请过来。”
阿杏往后院跑腿去了,不一时,崔福领着夏小清进屋,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崔世君的老相识——私媒赵姥姥。
进屋后,赵姥姥满脸堆笑,说道:“崔姑姑,没想到来得是我吧。”
崔世君笑了笑,她给赵姥姥和夏小清让了座,一时,崔福家的端来茶,徐姨娘也过来了,只不过却不见崔世柔,夏小清朝着门口张望几眼,没看到崔世柔,他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失望。
彼此落座后,赵姥姥笑眯眯的对崔世君说道:“崔姑姑,想必你已是知道我来的缘故了吧。”
她指着夏小清,说道:“喏,这位夏小哥儿,长安城里有名的屠夫,家里开着两间猪肉铺子,也有一处宅子,城里的富户人家,都吃他家的猪肉,难得又是个吃苦耐劳的,他昨日找我,说是看中了崔二姑娘,托我来给他说媒。”
听完赵姥姥的话,崔世君朝着夏小清望过去,只见他今日换了一件簇新的衣裳,满脸的络腮胡须也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显得精神多了,想必来前赵姥姥已经嘱咐过,到了崔家后,他安安静静的坐着,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赵姥姥把带来的礼品送上,两条猪腿肉,两坛松花酒,两盒六安瓜片,并有两匣点心,一共四样儿,她笑着说道:“崔姑姑,你我二人相识多年,夏小哥儿要是不好,我是决计不会坑害二姑娘的,你尽可去找邻里打听,夏小哥儿为人爽快,又最是个热心仗义的,只是有一头,他老子娘走得早,二姑娘若是嫁过去,恐怕就要累她操持家中庶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