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说道:“究竟是甚么病,我们也说不好,太医换了十几个,药方也换了不少,姑娘的病情总不见起色。”
说话时,崔世君已到了里间,她只望了一眼床上躺的莫婉,眼泪就情不自禁的流下来,崔世君惊道:“我的天,怎会瘦成这副样子了。”
这些时日不见,莫婉瘦得崔世君都不认得了,她握着莫婉的手,轻声喊道:“莫姑娘,我来了。”
床上的莫婉动了一下,却没有睁眼,莫婉的大丫鬟珍珠红着眼眶说道:“昨日夜里,姑娘还醒了一遭,她说口干要喝茶,因着姑娘尚且在服药,我只倒了一杯温水,姑娘刚喝了两口,就又睡过去了,今日一整日,姑娘还没醒过呢。”
问了半日,崔世君又不通医理,听了也是白听,她眼巴巴的望着门外,指望着华郎中来给莫婉瞧瞧,她们来了大半日,还不见华郎中的人影,只是这里是莫府,崔世君心中就算再急切,也只能耐心等着。
正当她心急之时,外面有丫头进来传话,说是东郡侯带着郎中来了,屋里有年轻的丫鬟纷纷避让出去,崔世君是随同华郎中一起来了,于是没有避让,屋里连她在内,另有张嬷嬷,并东郡府的几个管事媳妇。
不一时,东郡侯莫少均和华郎中进了里间,那莫少均看到坐在床榻边的崔世君,目光紧紧的盯着她,只不过崔世君心思全在莫婉身上,全然没有发觉不妥。
华郎中来了,崔世君起身让开,华郎中隔着帐子给莫婉把脉,如此过了大半日,屋里静悄悄的,直到华郎中收回手,一旁伺候的婆子奉上手帕,那莫少均出声问道:“华郎中,敢问家姐得的是甚么病?”
华郎中朝着莫少均看了一眼,他沉吟片刻,说道:“莫姑娘这是偶感风寒,邪风入体,又兼之心思郁结,我开一副药方,先吃两日再说。”
莫少均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崔世君眉头一皱,她刚要开口询问,看到莫少均时,又闭口不言。
华郎中开完药方,天色已然不早,莫少均将他们一行人送出去,说道:“多谢老侯爷,日后家姐身子痊愈,必定亲自上门道谢。”
崔长松回道:“我家侯爷和莫姑娘都已换了庚帖,宁国府关心莫姑娘,也是应当的。”
莫少均神色一顿,随后打发管事送他们,走时他朝着崔世君望了一眼,崔世君转头回望,他的目光却已看向别处。
崔世君等人出了东郡侯府,趁着无人的时候,崔世君来到华郎中的面前,她迟疑了一下,问道:“华郎中,莫姑娘到底得的是甚么病?”
那么多太医也没治好,这个华郎中看了之后,也说是风寒之症,若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怎会病到这种昏迷不醒的程度。
华郎中笑道:“我对东郡侯说到莫姑娘的病情时,崔姑姑不是也在场么。”
听他这么说,崔世君便沉默不语,她虽说终始觉得疑虑重重,却没再追问。
出了东郡侯府,崔长松先送崔世君回家,直到将她送到崔宅门口,马车自往宁国府的方向去了。
天色渐暗时,马车回到宁国府,崔长松和华郎中进府后,径直去了老侯爷的屋子,此时霍云刚刚用完晚饭,正在屋里看书,他见崔长松和华郎中回来了,问道:“那莫姑娘得的是甚么病?”
华郎中想了一下,说道:“有些像是中毒。”
“中毒?”霍云的眼皮往上抬起,他说道:“好端端的,怎会中毒?”
华郎中回道:“我给莫姑娘看脉时,东郡侯也在场,虽说不曾看到莫姑娘的面相,观她脉象,的确是中毒无疑,只是当时天色已晚,又不及细细查看,中了哪种毒,一时还不曾诊断出来。”
霍云手里握着书,他视线又落回书上,微微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华郎中往下说,华郎中说道:“我看了太医开的药方,倒都没甚么大碍,东郡侯问起时,我只推说是风寒,东郡侯似乎是信了我说的话。”
霍云冷笑一声,说道:“我说呢,得了甚么重病,太医院没一个人能看好,还非得到山东去请名医,原来竟是中毒了。”
可是莫婉一个深宅内院的妇人,会是谁要害她呢?
屋里的几人同时想到了东郡侯莫少均,霍云一边看书,一边问崔长松,他道:“这个东郡侯是个甚么样的人?”
崔长松躬着身子,他回道:“大家公子出身,谈吐气度自是非同一般,他见了我们,起初推说不合规矩,不愿叫华郎中给莫姑娘看病,后来我提到老侯爷,又说到太子殿下,东郡侯这才带着华郎中去了。”
说到这里,崔长松看着老侯爷,他道:“崔姑姑似乎是有些疑心莫姑娘的病情,离开东郡侯府,她还特地找华郎中问起,被华郎中搪塞过去。”
霍云一笑,他抬头看了一眼崔长松,说道:“她一贯细心,想来也是看出不对。”
崔长松又道:“老侯爷,这事咱们管不管呢?”
论理来说,莫婉已与霍嘉过了庚帖,他们既然知晓莫婉病情另有隐情,管也是管得的,不过宁国府一向不插手别家的事情,况且老侯爷多年不管家事,恰逢侯爷不在京里,是以崔长松主动开口问道。
霍云说道:“她为了莫家那个姑娘,亲自求到我这里,索性就一管到底吧。”
崔长松自然知道老侯爷口中的这个‘她’指的便是崔世君,他又问道:“那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崔姑姑呢。”
霍云放下手里的书,朝着崔长松看去,崔长松赶紧低下头,心里已是明白,老侯爷这意思是不让崔世君知道呢。
第32章
崔世君为莫婉的病情担忧之际, 孙寡妇忽然被捉拿下狱了,崔世君初闻这消息时大吃一惊, 她问来报信的赵姥姥:“那孙二呢?”
孙二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地头蛇,他在官府里有靠山,与孙寡妇互相勾结, 这拐卖人口的买卖做了不止一朝一夕, 孙寡妇入狱,孙二又是个甚么下场?
赵姥姥拍着大腿, 她回道:“就在刚才, 孙府也被抄了家,我亲眼看得真真儿的, 孙家连着孙二在内,妻妾子孙几十口都一并拿大锁锁了了, 金银珠宝抬出几十箱, 听说还有不少放利钱的票据呢。”
崔世君脸上先是一喜,随后又按捺住心中的暗喜,她问道:“赵姥姥, 你可打听清楚了?这孙二有钱有势, 岂会这般轻易就倒台, 说不得官府是叫他过去问问话, 过后仍旧放他回去呢?”
赵姥姥摇着头,她道:“哪能啊, 一家老小全被拿住, 家也搬空了, 门上还贴着封条呢,这犯下的罪,恐怕逃不了呢。”
崔世君和赵姥姥都心知肚明孙二犯了甚么罪,眼下孙二和孙寡妇落网,赵姥姥也不像先前那样顾忌,她拍着胸脯,大声说道:“我就说孙寡妇干下这等黑心烂肝的事,迟早要遭报应,果然叫我说着了。”
崔世君心里自然也是解气,她明知孙二和孙寡妇干着拐卖人口的勾当,只是她人微言轻,纵是知道,也无可奈何,如今也不知是谁做得好事,想到往后会有不少姑娘难过劫难,崔世君这心总算是放下了。
“赵姥姥,孙二的事情是如何败露的?”崔世君问道。
赵姥姥真不愧她包打听的名声,她毕竟出身市井,有些新闻比崔世君还要灵通,她道:“前些时日,赵公府的二公子给满春馆的娇红梳拢,想来娇红合了二公子的心意,没过三五日就给她赎身,又特地置了一处宅子养在外面,这个娇红本是扬州人氏,是几年前被孙二拐到长安来的,娇红跳出苦海,一心想要报仇,于是求二公子为她出头,这不,你看才过了几日,孙二就垮台了。”
崔世君惊讶的问道:“你说赵公府的二公子?”
她近来不得闲,也没去打听这些事,竟不知赵公府的二公子养了外室,再想到上回吴书办说到孙二背后的靠山,那靠山可不就是赵公府的死对头通政判司张海青么?
赵公府与通政判司张海青的恩怨另是一段未了的公案,此时明白其中的纠葛,崔世君隐约猜出几分,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呢,虽说孙二和孙寡妇这两个凡人,也不是甚么无辜的好人。
想到此处,崔世君就不再说话,转而和赵姥姥说起别的话,赵姥姥记起上回托她说亲的夏屠夫,问道:“崔姑姑,夏屠夫这样好的人家,二姑娘还在犹豫甚么呢?”
崔世君不免摇头叹了几口气,自从夏小清来崔家求亲,她还特地叫家人私底下去打听,这个夏小清别看是个屠夫,凭着自己的本事,挣下了这一份家业,听说他早先就放出话,娶不到她妹妹崔世柔,他情愿一辈子打光棍,这般长情的人,崔世君自是乐意和他结亲,谁知崔世柔嫌夏小清粗鲁莽撞,不愿嫁给他。
崔世君笑了一下,她没说崔世柔不愿意,只对赵姥姥说道:“我妹妹刚刚和离,就着急忙慌的嫁人,岂不是叫人笑话,让她再缓些日子,等过些日子,我好生劝劝她。”
赵姥姥心道,她要是怕人笑话,哪会和前夫和离?赵姥姥巴望说成这门亲事,好收夏小清的谢媒银子,她说道:“崔姑姑说得有理,可也不应长久耽搁,好姻缘可是不等人哩!”
崔世君点头称是,赵姥姥闲话几句,就走了,也不知又往哪家去串门了。
赵姥姥走后,崔世君回想起孙二和孙寡妇之事,她暗自盘算几回,想着要告诉吴书办,偏巧吴书办不在衙门里,崔世君只得等到明日见了他再说。
下午,崔世君在衙门打理公务时,阿杏进来回话,她道:“姑娘,提牢厅来人了。”
崔世君一顿,她道:“快请进来。”
阿杏转身出去,稍顷,阿杏领着两个身穿缁衣的捕快进屋,这两个捕快一老一少,崔世君并不认得他们,她起身与他二人见礼,问道:“不知二位大人到我司有何贵干?”
其中年纪大的老捕快拱手说道:“只因近日破了一起拐卖人口的大案,捉拿的犯人里有个孙氏,乃是城里的私媒,凡她经手的买卖文书,我等奉命取回厅里,以便日后审案要用。”
说罢,捕快拿出文书给崔世君看,崔世君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道:“不巧,今日书办不在,依着司里的规矩,文书等物不得出司,不过,既是审案要用,你们尽可誊抄带走,往后若需用到原件,我再跟书办禀告。”
彼此都在衙门里当差,各个司里的规矩差不多是相通的,他们也没有强人所难,只回道:“也罢,抄了回去也是一样。”
崔世君亲自取来孙寡妇的各样儿文书,趁着他们抄写时,崔世君装作好奇的问道:“据称这次的案子牵扯甚广,只怕主犯孙二逃不过一个秋后问斩吧?”
年少的捕快趁空回了一句:“他一个小喽啰,死了也不可惜。”
崔世君听完眉稍一挑,她正要再问,老捕快瞪了他一眼,骂道:“干活就干活,哪儿这么多废话。”
崔世君笑了,她道:“是我的不是,案子没审,不该胡乱问话!”
她没再打听,只让他们专心抄写,那两个捕快将这半年里事关孙寡妇的文书抄完,告辞去了,他们走后不久,崔世君也落衙回家。
孙二和孙寡妇拐卖人口的案子在城里闹得很大,崔世君回去时,她们家的几个人也说起此事,徐姨娘嘴里念着佛号,说道:“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崔老姑姑摇着头,她对崔世君说道:“想不到会闹到这么大的地步,没牵连上咱们吧?”
崔世君笑了笑,她说道:“老姑姑放心,孙寡妇的各样契约文书都是真凭实据的,我是按律办事,其他一概不知。”
崔老姑姑放了心,一家人便又说起别的事。
第二日是五月初八,乃是河阳侯府二公子大婚的日子,天还未亮时,阿杏就服侍崔世君起床,一番梳洗,崔世君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又插得簪环齐整,便和阿杏主仆二人驾车往河阳侯府去了。
这会儿河阳侯府灯火通明,崔世君刚进侯府,就被请进河阳侯夫人的屋里,她到的时候,河阳侯夫人正坐在炕上用饭,侯夫人看到崔世君来了,命家人抬来边几,在地下单设了一席给她。
崔世君道谢,坐下不提,不一时,侯府的仆妇重新给崔世君端来早饭,崔世君陪着河阳侯夫人用完早饭,期间不时有侯府的下人来回话,等到天将亮时,门外有丫鬟的声音传来:“二爷来了。”
立时,有个身穿红色喜袍的年轻公子进屋,正是今日的新郎倌儿宋察,亦是河阳侯夫人的嫡次子,宋察进了屋,先给河阳侯夫人请安,又与崔世君问好,河阳侯夫人笑眯眯的望着他,说道:“给你父亲请安了没有?”
宋察回道:“刚从父亲屋里出来,父亲命我来见母亲。”
河阳侯夫人点着头,她细细的望了儿子几眼,眼眶有些泛红,转头对崔世君说道:“眼瞅着就要娶媳妇儿了,我恍惚记得昨日还围在我的膝前撒娇呢。”
崔世君常年在河阳侯府走动,也算是看着宋二公子长大,她笑道:“可不是,再过几年,又要给夫人添孙子呢。”
这话河阳侯夫人爱听,她笑了笑,对宋察说道:“时辰不早了,快去迎亲吧,我叫崔姑姑跟着你,有不懂的地方,只管问她就是。”
有崔世君这个官媒人,河阳侯夫人多余的话不必嘱咐,宋察带着崔世君,连同迎亲的大队前往陈府尹府上。
崔世君随着河阳侯府来到陈家,这些年来,接亲的事她做了无数回,各项规矩礼仪早就谙熟于心,宋察这个世家公子,难得被人刁难了,脸上也始终是喜气洋洋,好不容易接到新妇,二人拜别陈府尹夫妇,便启程回河阳侯府。
等到一对新人回到河阳侯府,崔世君总算也能歇一口气了,不想她还不曾喝一口茶,就见河阳侯夫人的长媳宋安氏带着几个管家媳妇慌慌张张的找来了,宋安氏见到崔世君,急忙说道:“崔姑姑,提牢厅来了几个捕快,说要请你过去问话。”
崔世君大为惊讶,这里是河阳侯府,人家正在办喜事,便是有事要问她,怎会选在这个时候找到侯府来?
第33章
宋安氏不知所措, 府里办喜事,却来了几个提牢厅的捕快, 他们侯府虽不将这些捕快放在眼里,只不过这会儿正是宾朋满座的时候,若是冲撞了哪个贵客, 一来失了礼数, 二来给婚礼平添晦气。
河阳侯府大奶奶宋安氏是个没主见的,嘴里只顾抱怨提牢厅不把河阳侯府放在眼里, 又说要去请示河阳侯夫人, 崔世君想了一下,说道:“依我看, 此事不必声张,提牢厅既是来寻我, 想来与昨日京里一桩拐卖人口的案子有关, 我这就去见他们,若是侯夫人问起我,还请大奶奶替我赔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