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姑姑抿着嘴角,她一双犀利的眼睛望着崔海正,沉声说道:“须知当家人的位子,是你请世君来做的,这十年来,她做得如何,家人都是有目共睹。”
说到情急之处,崔世姑姑重重的喘了两口气,她缓了片刻,对着徐姨娘和崔世柔说道:“你们先出去!”
徐姨娘和崔世柔不敢有异议,待到她二人领着崔世安出去后,屋里只剩下崔老姑姑,崔海正,并崔世君三人。
崔老姑姑看向坐在轮椅里的崔海正,她想了片刻,说道:“当年哥哥和嫂子走时,你还是个垂髫小儿,崔家正是艰难的时候,为了给他二人置办丧事,我做主卖了些田地,后来崔家传到你手里,你性子老实,管家时没出过甚么纰漏,但也只是勉强守业保成,世君接管崔家数十年,庄子上的田产添了几倾,通州还有两处铺子,每年的吃穿用度,可曾克扣了哪个半分?若说她这当家都干得不好,岂不是在打我的脸?”
崔老姑姑的一番话,臊的崔海正面红耳赤,他嘴里嗫嚅着说道:“老姑姑,我何曾是这个意思?”
崔老姑姑握着崔世君的手,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对崔海正说道:“正儿,崔家有世君这样的姑娘,是咱们一家人的福气,你不能伤她的心!”
崔老姑姑人老心不老,自从侄孙女儿世君掌家后,原先家里大事要拿主意,她和侄儿崔海正还时常帮着参祥,后来看着崔世君能独当一面,她便渐渐很少再过问家事,谁想侄儿崔海正仍旧看不破,他双腿残废赋闲在家,却还舍不得放权,这两年在家里越发说话没有份量,心里难免就有些抑郁不平。
崔老姑姑能透的事,崔世君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崔海正总归是她爹,崔世君怜惜他老人家腿脚不便,平日少不得忍让他几分,不想刚才听到他说的这些话,当真击得她呆若木鸡。
崔世君到底是个识大体的,她见老姑姑和她爹二人,一个老泪纵横,一个低头垂泪,于是宽慰崔老姑姑,出声说道:“老姑姑,是我太年轻,有做得不当之处,还需你和爹多多提点,今日本是商量世柔的事,你和爹不要置气,说句不该的话,世柔怀上身孕,或许是件好事,打从她和离后,只管和夏小哥儿纠缠不清,又不打算成亲,这会儿孩子有了,岂能再稀里糊涂的拖着?借着这时机,叫他二人定下来,也算是了了我们的一桩心事。”
听完她的话,崔老姑姑神色稍霁,崔世君给她和崔海正各斟了一盏茶,又劝了半日,便叫来崔世柔等人进屋,崔世柔悄悄看了他们几眼,满脸担忧的瞅着崔世君,崔世君示意她不要说话,接着,就见崔老姑姑问道:“夏小哥儿人呢,为何还没来?”
门外的崔福家的答话:“来了,在二门处等着呢!”
原来,崔福家的听见老姑姑动怒,连忙守在门口,她看到崔福领着夏小清来了,二话不说,先拦下夏小清,夏小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出了何事,此时听说崔老姑姑唤他进去,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屋里。
夏小清一眼看到崔世柔,他先冲她咧嘴一笑,崔世柔却瞪了他一眼,侧身背对着他,不去看他,夏小清不以为意,他规规矩矩的对着崔老姑姑和崔老爹问了一声好,又看着崔世君,笑呵呵的说道:“大姑娘,福叔说你叫我来有话要说。”
来的路上,崔福并未告知夏清崔世柔怀了身孕,夏小清他一个粗人,只想着近日崔世柔不理他,此番去崔家能见她一面,又岂会想到有一桩天大的喜事正等着他。
看到夏小清还被蒙在鼓里,崔世君又气又笑,她说道:“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夏小清把崔家的众人看了一遍,他看他们个个都板着脸,大惑不解,他说道:“大姑娘,有事你尽管说就是。”
崔世君看了崔世柔一眼,说道:“我二妹怀了身孕。”
她的话音刚落,夏小清顿时满脸震惊,他目瞪口呆的望着崔世柔,连话也忘了说,崔世柔看他吃惊的神色,不禁急红了双眼,说道:“夏屠夫,你这是甚么意思,莫非是在疑心孩子不是你的?”
“不是不是!”夏小清连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嘴里语无伦次的说道:“二姑娘,你别恼,你不是说你怀不上孩子么,怎会又怀上了?你找郎中看了么,是不是没看准,要不我再找个郎中来看看?”
眼前这七尺汉子彻底慌了,他早就下定决心,就算崔世柔不能生养,他也非她不娶,大不了日后抱养个孩子,谁想忽然从天下掉下来一个大馅饼儿,砸得他昏昏乎乎,犹自不敢相信。
崔世柔哭笑不得,她嗔道:“这么大的事,我能骗你不成?”
夏小清在原地转着圈,嘴里不停的念叨:“不行,还是得再找郎中来看,二姑娘你等着,我这就请郎来。”
他一边说,一边要往外跑,崔世柔跺脚喊道:“夏屠夫,你给我回来!”
夏小清被叫了回来,他围着崔世柔打转,说道:“你别急,我回来便是,现今你不是一个人,仔细唬着我儿子!”
他说了半日傻话,好不容易等他镇定下来,崔世君告诉他:“郎中说了,世柔这胎已有两个月,她身子健壮,胎儿一切都好,再过两个月就要显怀了,依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夏小清高兴傻了,他道:“大姑娘,你说怎么办,我都照做!”
崔世君被他的话噎住了,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夏小清还不会顺着话往下接,崔世柔气得瞪他,冲着夏小清吼道:“我大姐的意思是叫你准备三书六聘,赶紧把我娶回家,省得等肚子显怀了惹人笑话。”
“我听大姑娘的,我这就去请媒人来!”夏小清忙不跌的点着头,他握着钵大的拳头,恶狠狠的说道:“谁要是敢笑话你,我就揍他!”
说着,夏小清拉着崔世柔的手,顾不得在场的崔家一家老小,喜滋滋的说道:“我有儿子了,我要当爹了!”
第60章
夏小清要当爹了, 虽说他还未曾和崔世柔成亲,说出去总归有些不大好听, 不过他爹娘死得早,家里没有亲戚六眷,倒也没谁能管他, 顶多受旁人几句闲言碎语。
娶妻生子本是人生头一等大事, 夏小清出了崔家大门,连家都没回, 先去寻了赵姥姥, 央求她去崔家替他提亲,他和崔世柔二人本就生米煮成熟饭, 崔家巴不得越早越好,是以说定了下月初
八的好日子, 婚期定得略显仓促, 却是个难得的吉日,夏小清春风得意,又是收拾屋子, 又是雇人打造家具, 还惦记着一日三回的往崔家来给崔世柔送吃食。
至于崔家, 崔世柔是二嫁, 不必大张旗鼓的操办,崔世君只叫徐姨娘备了几套铺盖衣裳, 并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便完了。
没过几日, 崔世柔怀了身孕的消息, 到底被左邻右舍打听到,这些妇人们聚在一起,少不得要说些崔世柔的闲话,她如今有了喜讯,众人难免就要说起她前夫陈盛容,当日为了子嗣,陈盛容
和崔世柔和离,眼下崔世柔怀上了,陈盛容纳进门的小妾,肚子还没信儿呢,两下一比,可见崔世柔在陈家生不出孩子,是陈盛容身子不行,要不为何崔世柔刚跟夏小清一起,就怀上了呢?
且不论陈家此时的心思,崔世君和徐姨娘忙着崔世柔的亲事,趁着这一日空闲,她带着阿杏去宁国府探望莫婉,她和宁国侯霍嘉的婚事过后,崔世君便一直未曾登门来看她,彼时莫婉刚刚放完对牌,听说崔世君来了,连忙打发人请她进屋。
崔世君进到屋里,只见莫婉坐在炕上,一身妇人的打扮,旁边的炕桌上放着厚厚的一摞账本,莫婉看到崔世君,脸上一笑,走下来挽住她的手,拉着崔世君一起坐回炕上,嘴里说道:“姑姑,你好些日子没过来了。”
崔世君观她气色不错,想来她和霍嘉小夫妻二人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笑着回道:“衙门里公事繁忙,再者我二妹要出嫁,家里忙乱,这些日子不得闲儿,奶奶在侯府过得可曾习惯。”
莫婉羞涩一笑,说道:“侯爷待我体贴,我一切都好。”
先前莫婉没嫁人时,是东郡府侯的当家人,后来她和东郡侯起了嫌隙,脸上总是带着一团郁色,此时看她眉目舒展,崔世君笑道:“可见是我眼力好,这一桩亲事真正是天作之合。”
莫婉握着她的手,正色说道:“要不是姑姑一心为了我和侯爷,我何曾能有这好日子?”
说话间,莫婉回想起迎亲时的情形,她父母早亡,家族没落,为了扶持兄弟耽误花期,原本已经打定主意终身不嫁,谁知崔世君说合了她和宁国侯的婚事,出门子的那日,她心内忐忑,是宁
国侯隔着盖头,在她耳边低声安慰,这才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
“再过一年半载,奶奶添下小侯爷,这侯府也该热闹起来了。”崔世君轻声笑着说道。
莫婉毕竟是新妇,她脸上飞来一抹红霞,于是岔开话题,问道:“姑姑刚刚说妹妹要嫁人,可是那个和离的妹妹?”
“正是呢。”崔世君和莫婉交好,也便没有瞒她,说道:“说来不怕你笑话,还没嫁给人家,就怀上身孕,闹得我脸上也跟着没光。”
崔世柔的事情,莫婉多少知道一些,她诧异的说道:“原先不是说没生子嗣才和离的么,怎么又怀上了?”
崔世君摇了摇头,她道:“也是我那妹妹糊涂,不知听了哪个庸医的胡话,只当生不出孩子是自己身子不好的缘故。”
静了一静,崔世君又说:“她未嫁先孕虽有些不合规矩,反倒洗刷了身上的污名,要不然这骂名谁知还要背多久呢。”
莫婉笑道:“姑姑这话很是,怀了身孕,到底是件喜事,姑姑回去替我带句恭喜的话。”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时,珍珠进屋回话,她道:“奶奶,老侯爷身边的火华回府了。”
听到火华的名字,正在吃茶的崔世君停顿下来,她将手里的茶盅放放回桌上,和莫婉一起朝着珍珠望去。
莫婉连忙问道:“莫不是老侯爷有话要吩咐?”
火华是老侯爷霍云的贴身小厮,婚礼过后,他随同老侯爷一起回到清华观,老侯爷上山后,莫婉叫人送了几回东西,老侯爷一个人清静惯了,东西收下,话却没有半句,这会儿冷不丁听说火
华回来了,莫婉不禁有些疑惑。
珍珠回道:“火华说老侯爷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吃了几日药,都不中用,便打发他回来另取几剂药。”
莫婉一听这话,说道:“这个时季染上风寒可不是闹着顽儿的,你叫火华进来,我有话问他。”
珍珠去传火华,那崔世君又端起茶杯,她望着莫婉,说道:“这天一日比一日冷了,奶奶春上大病一场,身子就算养好了,也要保重身体,切不可太操劳。”
莫婉笑道:“我省得,府里有华大夫,他每隔几日就来给我看一次脉,崔长松他们夫妇二人也很得力,我比在娘家过得还要舒心自在呢。”
原先在娘家,一应的的庶务都需她来操心,如今嫁到宁国府,府里人口简单,料理内宅并不费力,况且有霍嘉依靠,她是府里正经的主子奶奶,做起事来也有底气,前些日子,莫婉接到莫少均的来信,说他要在南边呆上三五年才能回京,莫婉做主将东郡侯府多余的仆妇遣散,只留了些忠实可靠的家生子,至于莫家的田庄店铺,每隔一段时日,自有管事来向她回话。
不一会儿,火华低着头进屋,他眼角撇到崔世君也在,便先向莫婉请安行礼,又向崔世君问好,莫婉问道:“老侯爷病了,你为何没早些来传话,老侯爷的身子如何了,要不要紧?”
说起老侯爷的病情,火华也是满脸愁色,他道:“老侯爷已病了十来日,我早就说要下山请华大夫来看看,老侯爷反骂我多事,说他自己就通医术,不必叫人来看。”
莫婉一时犯了难,老侯爷的脾气她没经过,却也听说过的,老侯爷一意孤行起来谁也劝不住,要是不顾他的意愿,叫华大夫去给他看病,说不得还会惹恼他,只不过有病不医,到时拖成大病,岂不更加冤枉?
就在莫婉迟疑之时,半晌没有说话的崔世君开口了,她对火华说道:“俗话说卢医不自治,你们老侯爷病了,又不看医,要是好了,自然没话说,万一越发不好,外面只会说你们侯爷和奶奶
的不是。”
莫婉转头看着崔世君,她微微一笑,说道:“姑姑这话可算说到我的心坎上了。”
世上都说给人做媳妇不容易,莫婉嫁到宁国侯府方知这话说得不假,她头上没有婆婆要伺候,唯有一个公公还时常不在府里,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懈怠,隔三差五总要派人去送些东西,唯恐短
了老侯爷的吃穿用度。
莫婉想了一想,她叫来珍珠,说道:“你差人请华大夫,说是老侯爷身子不适,让他跟火华一起往观里去瞧瞧老侯爷。”
火华听了这话,小心翼翼的看了莫婉一眼,莫婉猜出他怕挨骂,便道:“你放心,老侯爷要是骂你,你只说是我自作主张叫华郎大夫去的。”
说着,她又叫人准备常用的药丸、补品等物,崔世君见她有正事要忙,不便久留,临走时,莫婉送了她两匹锦缎,说是给崔世柔出嫁的贺礼。
出了宁国府,崔世君和阿杏坐上马车,刚转过街角,崔世君便叫崔福停下,阿杏不明就里,她问道:“姑娘,怎么了?”
崔世君默默思忖半日,说道:“无事,走吧。”
崔福扬鞭正要赶车,只听一阵马蹄声传来,崔福探身一看,说道:“看着像是火华呢。”
听说是火华,崔世君打起帘子一看,果然是火华带着几个人,同行的还有华郎中,看这样子,想来是要回山上去看老侯爷。
“福叔,你替我叫住火华。”崔世君说道。
崔福依言跳下马车,冲着前方的火华招手,火华认出崔家的马车,他走到近处,勒住马缰,立在马蹬上问道:“福叔,我赶着回观里伺候老侯爷,你有事么?”
“是我们姑娘有话要问你。”崔福说道。
火华见是崔世君找他问话,翻身下了马,他几步走到车窗前面,问道:“崔姑姑,你找我?”
崔世君撩起帘子,她笑了笑,看着马车下的火华,说道:“倒没别的事,你们老侯爷的病不碍事吧?”
火华回道:“自打回到观里,老侯爷就有些发热受寒,原本服药好了,哪知过了几日又复发,如此几回,先前服用的药也不管用了,因此老侯爷叫我回府里来取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