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姑娘们大多十二三岁,独有莫婉年龄最大,况且她在京城威名已久,姑娘们似乎与她不大亲近,这莫婉却安之若素,她行事说话不卑不亢,与在座的夫人们问了安,静静退到一旁。
姑娘们进屋后,屋里越发热闹起来,来的都是各府的小姐,那有儿子孙子的,说不得日后还会在这里面选媳妇,一时之间,说笑逗乐声不绝于耳。
因是年轻姑娘们,多数不爱听戏,与长辈见完礼,有的聚在一处说话,有的在院子里看小丫头踢键子,莫婉与她们聊不来,独自带着自己的丫鬟在外间吃茶。
崔世君暗中留意半日,她转头对河阳侯夫人说道:“夫人,劳烦你替我引荐,既是见到莫姑娘,总该要跟她打一声招呼。”
河阳侯夫人嗔道:“冷不丁的凑上前,说些甚么好呢?”
崔世君一笑,她道:“莫大爷再过一两年就要议亲,他的亲事还不是莫姑娘这个当姐姐的做主,难道不兴我给她介绍几个好姑娘么。”
河阳侯夫人瞪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带着她,朝着莫婉走去。
其实河阳侯夫人与莫婉也就见了几次面而已,因此莫婉听说站在她面前的妇人便是官媒崔家人时,不免有几分意外,她心里疑惑,面上却并不显,嘴里说道:“原来是崔姑姑,我一向拘在府里,竟没有认出你。”
崔世君望着莫婉说道:“是我冒昧,听到夫人说起莫姑娘,求她引荐,还请莫姑娘不要见怪?”
双方坐下,说了几句闲话,莫婉是个直性子,见她半日说不到正题,便问道:“崔姑姑,你今日找我,莫不是有事?”
崔世君笑了起来,她坐在莫婉身旁,说道:“倒没有别的事,我听闻莫大爷也有十五六岁了,不知莫姑娘心中有没有中意的人呢?”
河阳侯夫人假意瞪着崔世君,对莫婉说道:“莫姑娘,她呀,见到谁家的年轻人,就打听起人家的终身大事,还请你不要介意。”
莫婉笑道:“崔姑姑做得就是保媒牵线的营生,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说起弟弟的亲事,莫婉摇了摇头,她对崔世君和河阳侯夫人说道:“我何尝不想舍弟早日成婚,你们也知道,我家老爷太太走得早,少了大人的管束,我这个弟弟很有些左性儿,早早就立了誓言,说是一定要等到进学,才肯成亲呢。”
“这是好事,城里大家子出身的公子,难得有几个像莫大爷这样有志气的呢。”崔世君笑道,她停顿一下,又说:“不过,所谓先成家后立业,娶了亲并不耽误进学,再说媳妇娶进门,还能有人帮着莫姑娘分忧呢。”
莫婉笑道:“正是这话,崔姑姑可算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
三人说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崔世君深觉莫婉并非传闻中一般,她性子直爽,虽然出身名门,却并无世家小姐的傲气,莫婉也喜欢崔世君为人真诚,二人越聊越投机,竟像是知已一般。
直等天色将晚,广安伯府安排晚宴,这一回,崔世君不坐头席,且说她在偏厅用完晚饭,便告辞回家。
过了几日,崔福驾车送崔世君前往宁国府,宁国府建在城东,原本是宁国公主的府邸,当年建造时占地宽广,从外头看上去十分气派,只不过,霍家的族亲被圣上都杀绝了,宁国侯夫人那边的姻亲又远在扬州,因此宁国侯府门前冷落,让人看了唏嘘不已。
到了宁国侯府门前,崔福上前敲门,有个长随开了门,看到崔福后,问道:“来得可是崔家?”
崔福称是,昨日已送了信,那长随让崔世君等人进门,又打发一个小厮去请管家崔长松。
稍后,就见崔长松迎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人,崔长松看到崔世君,笑着说道:“崔姑姑来了,快进屋吃茶。”
崔世君礼让一回,崔长松身旁的妇人便领着她进到二门,说话之际,崔世君得知这妇人是崔长松的媳妇,专管着霍府内宅的事情。
一路走来,抄手游廊,亭台楼阁,皆是雕梁画栋,侯府果然处处透着富贵,只是却没见几个仆从,因而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萧条。
进了内宅,崔长松家的想起一事,她说:“我家老侯爷昨晚回府,听说崔姑姑要来,正等在屋里呢。”
崔世君心内有些吃惊,宁国老侯爷一向很少回京,今日竟是回来了。
崔长松家的笑道:“眼看就要过年,况且侯爷要议亲,老侯爷就算不大管府里的俗事,侯爷的亲事少不得还是要掌掌眼的。”
崔世君点头称是,历来儿女婚事,操心的多数是内宅的妇人,宁国侯府没有当家主母,老侯爷亲自过问也实属正常。
崔世君随同崔长松家的走进一间正堂大屋,只见门口立着两个丫鬟,四周静悄悄的,丫鬟见她们来了,打起门帘,崔世君踏进屋里,绕过屏风,她抬眼一望,宁国老侯爷霍云坐在主位,在他身旁站着一位年轻公子,穿着一身锦袍,气度华贵,此人正是现今的宁国侯爷霍嘉。
第8章
崔世君看了一眼,连忙收回目光,她随同崔长松家的走到近前,随后,就见崔长松家的对着霍家父子说道:“老侯爷,侯爷,崔姑姑来了。”
霍云手里端着一盅茶,他微微颔首,上回在观里见到这妇人,听观里的人说她是崔家来的官媒,霍云想起独子霍家尚未婚配,于是专程差人请她上门,为霍家择一门亲事。
崔世君对霍家父子行了一礼,温声说道:“小妇人见过老侯爷,见过侯爷。”
崔世君抬头时,霍云正好与她视线相接,他上下打量着她,只见她身穿一袭蓝绫对襟袄儿,底下一条黄绵罗裙,唇角带着微笑,一双眉眼平静柔和,在他父子二人面前不卑不亢,行了礼,便站在一旁,等着他们问话。
“有礼了,请坐。”霍云说道。
崔世君依言坐下,因是谈论霍侯爷的亲事,站在霍云身旁的霍嘉准备回避,霍云却说道:“嘉哥儿留下,既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也听一听。”
霍嘉见此,留了下来,不一会儿,有丫鬟送来茶水,崔长松也进屋伺候,那崔世君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侯爷的婚事,小妇人不敢不用心,前些日子也曾看过几家,只是不知老侯爷和侯爷的心意,因此今日登门,特地讨个主意。”
霍家只有这两位主子,宁国侯霍嘉的婚事,做主的就剩一个老侯爷,他问道:“是哪几家?”
崔世君将寿安侯府与东郡侯府的情形跟霍云说了一遍,那霍云长久不在京中,对京城的富贵人家不甚了解,他侧头想了片刻,问崔长松:“我隐约记得圣上有哪位后妃便是出身寿安侯府吧?”
崔长松躬着身子回道:“是德嫔娘娘。”
德嫔娘娘乃是寿安侯的亲妹妹,圣上登基不久,就被选入后宫,育有一位公主,早些年公主已出嫁,那德嫔娘娘入宫多年,生下公主才被进封德嫔,可见圣上与她情份一般。
霍嘉的婚事不好挑,既要找个年龄相当的,又需门当户对,崔世君把长安城的女孩子们挨个儿数了一遍,满打满算就那三两家合适,还不知人家是否愿意。
她笑着说道:“两位侯府的姑娘,我都见过,模样儿性情自是不必说,家世也不差,如今就看老侯爷中意哪一家。”
直到她说完,霍云方才出声说道:“莫姑娘父母双亡,侯府只有一个庶弟,这姑娘看起来不像是个有福气的。”
崔世君默然,心知霍云这是不满意莫婉的身世。
霍云虽说在外修道,却并非当真不食人间烟火,霍家本就子息单薄,若是侯夫人也是这般的人家,日后有甚么事,连个依靠也没有。
崔世君双目低垂,她本以为霍云这是看中了寿安侯府,谁知还不等她说话,霍云又道:“寿安侯府的姑娘们,婚事想必要由宫里的德嫔娘娘做主。”
霍云神情冷淡,两家竟都没有看上,崔世君不禁一怔,她想起那日向寿安侯夫人提起宁国侯时,寿安侯夫人本来就无意霍家,只不过她想着保媒拉纤本就是两边说合,眼下瞧着宁国老侯爷的语气,莫非另有深意?
崔世君暗自疑惑,却没有插嘴说话,接着,就见霍云转头看向霍嘉,问道:“你的意思呢?”
霍嘉面色沉静,他道:“全凭父亲做主。”
他像是在说一件与已无关的事,崔世君沉思片刻,试探着问霍云:“老侯爷,你心中可有哪户合心意的人家?”
霍云说道:“并无。”
崔世君见此,转念一想,说道:“既是如此,请容小妇人多看几家,等有了消息,再来回禀老侯爷。”
霍云点头,他道:“小儿的婚事,就劳烦崔姑姑了。”
崔世君客套几句,也不再多留,她与霍家父子行礼后,便告辞出了宁国府。
且说马车回到崔宅,时辰还早,崔世君径直来到崔老姑姑的院子,这会儿崔老姑姑正在屋檐下晒日头,她见崔世君来了,笑道:“差事当得可算顺利?”
崔世君一笑,她道:“说得两家,宁国老侯爷一个没看中,白白忙活了一场。”
崔老姑姑笑出声,她说道:“这也是常有的事,当年寿安侯说亲,把整个长安城的姑娘挑了一遍,老寿安侯夫人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不喜欢,半个长安城的人家都被她得罪了。”
崔世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不过随口抱怨一句罢了,难就难在宁国侯爷霍家年龄不小了,禁不住再耽搁下去,况且他家非同一般,像是寿安侯府的,害怕牵扯是非,宁肯不跟他家做亲,再者老侯爷长年不在京中,宁国侯府没有当家主母,她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崔世君无奈的摇头,崔老姑姑看她发愁,拍着她的手说道:“姻缘天注定,宁国侯爷这是缘份没到呐。”
崔世君笑了笑,丢开此事,转头跟崔老姑姑说起家里的闲事。
没过几日,便到了除夕,一家人穿着新衣敬神祭祖,吃完年夜饭,聚在一起听崔老姑姑讲古,屋里点着炭盆,几个女眷坐在炕上,崔世君怀里抱着暖炉,紧挨崔老姑姑坐着,虽说崔老姑姑的故事她已然听了百八十遍,此时仍旧听得全神贯注。
这会儿,崔老姑姑又说起先皇大婚,此事可谓是老姑姑这辈子最光荣的一件事,只因她是先皇大婚的见证人,当年不光进过大内皇宫,还亲眼见到先皇与先皇后的真容。
崔老姑姑正说到皇宫殿宇众多,她险些迷了路,她说道:“要不是宫里的总管派来小宫女找我,我说不定就走丢了呢。”
徐姨娘笑了两声,她说道:“听说宫里有九百九十九间半的屋子,这么大的地方,别说姑姑初进宫,只怕在宫里当差的人也会常常走迷了路哩。”
崔世君见她俩说得有趣,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一时,崔福家的上了滚茶,崔福也说起早年在外地办事,沿途遇到的风土人情,一大家子说说笑笑,不知几时,外头忽然响起零星的鞭炮声,崔海正看了一眼更漏,说道:“子时到了。”
子时一到,便要开门放鞭炮迎接财神,只要有一家开始放了,外面就像煮粥似的,崔海正坐在轮椅里,他叫崔福取来前几日就买好的鞭炮,招手对崔世安说道:“安哥儿,你去点鞭炮。”
崔海正腿脚不便,往年都是崔福或是小厮阿智去放鞭,徐姨娘听了,嗔道:“安哥儿这才多大,万一鞭炮崩了眼可不是闹着顽儿的。”
崔老姑姑乐呵呵的对徐姨娘说道:“你也太过小心了,安哥儿又不是小孩子,有些规矩大的人家,都是当家家主来放炮呢。”
崔世安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听说要去放鞭,早就跃跃欲试,崔世君看他满脸期待,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去吧,跟阿智好生跟着,仔细一些。”
有了崔世君这句话,徐姨娘也不好再多嘴,那崔世安撩起衣袍,兴冲冲的随着阿智一同往外去了。
稍时,就听屋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鞭声响完,崔福家的带着厨娘一道往厨房去煮饺子,等到鞭炮声渐渐停熄,崔世安推门进屋,他朝着屋里几位长辈拱手说道:“新春大吉,恭贺新禧。”
自家几个人互相说着吉利话,家里老姑姑最年长,一家人给她老人家磕头拜年,崔世君代替他爹给老姑姑也磕了一个头,一时,崔福家的端来饺子,家人围桌坐下吃了顿新春饺子,便各自洗梳歇息。
正月里,崔世君并不曾闲下来,各处人情走动,忙的时候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正月十五这日,崔家正在准备过元宵节,毕家打发人来送信,说是崔世雅生了,是个五斤六两的小哥儿,母子平安。
崔世君吃了一惊,她问道:“不是还有个把月么,怎么现在就生了?”
过来送信的人,是毕远文的弟弟和弟媳,他弟媳说道:“昨日夜里,嫂子就说像是要生的样子,家里人算着日子还早,谁也没放在心上,不想到了夜里就开始发作,请了隐婆来帮忙,不到半个时辰,孩子就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了。”
崔世君听完她的话,心里有些不舒坦,妇人产子,就好比往鬼门关走上一趟,他家竟不当一回事,好在是没出事,要是她三妹有个三长两短,她必定不依毕家。
毕家来的弟媳看崔世君脸色微微发青,便住了嘴。
一旁的崔老姑姑听说大人和孩子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她喊来徐姨娘,高兴的说道:“快去把催生的东西拿出来,你和世君一起去看看世雅,把安哥儿也带上。”
催生的衣裳鞋袜是先前就已备好的,徐姨娘笑道:“小哥儿不用催,就顺顺当当生下地,可见这是疼惜三姑娘呢。”
那毕家的弟媳也连忙凑趣几句,说话时,崔福家的从外头寻回崔世安,崔福又去套车,马车出了大门,先去陈家接上崔世柔,一家子便同去探望崔世雅。
第9章
崔世雅的婆家住在郊外,前两日刚下了一场雪,路上泥泞难走,一家几口乘着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半日,方才赶到庄子上,毕远文的兄弟和他弟媳二人先到,他弟弟跳下驴车,冲着屋里喊着:“娘,大嫂娘家来人了。”
立时,就见屋里迎出来几个人,打头的是毕远文的爹娘,毕远文跟在他们身后,彼时,崔世君等人已下了马车,那毕母见到她们几人,满脸堆笑的说道:“这么远的路,劳烦大姑娘和二姑娘还有哥儿几个跑一趟。”
崔世君问了一声安,她先看了毕远文一眼,又扭头看着毕母,笑着回道:“我三妹生孩子,娘家一个人不在她身边,这已经是很不应该,好在她们母子平安,家里的老姑姑和父亲再三催我们赶紧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