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陆晔是献文帝心中储位首选,但并非唯一,宫中皇子众多,陆晔死了,自会有其余人补上。”
“如今皇子们大多年少不成气候,权利一直被献文帝握在手上,他放权给哪位皇子,那人才是接下来太子的劲敌。”
他缓缓摇头,低道:“只是太子不久前去边塞,京都状况如何,想必他无法插手。”
“他无法插手却是正好,优柔寡断,待我却是十分毒辣。”
经此一事,孟泽言已是记恨上陆盛了,百里虞扬缓缓放下帷帐,道:“未免他人闲言,我不好在此久待,公子安心养伤即可,若京都与宫中有事发生,我会派人前来通报。”
“嗯,去吧。”
步出门外,百里虞扬问候于一侧的孟府之人,“昨夜孟大人前来所说何事?”
那人警惕的看了眼屋内情形,凑近低声道:“昨夜孟大人震怒,只狠狠斥责公子一番,其余的并未多说。”
“他二人对话中可曾提及我?”
“不曾,公子似不想孟大人知晓主子的存在,并未透漏半点风声,可属下观察,孟大人约莫已经知晓主子与公子的关系,只是并未提及,大有放任不管的态势。”
放任不管?
孟捷又不是年老昏花之人,岂会坐视不成器的独子身侧有他不清楚的心腹存在。
相信不久,孟捷便会找上他询问。
只刺杀陆晔一事,确实是孟泽言执意为之,他草包一个,险些坏了整个局面。
他吩咐那人之后谨慎行事,便径直朝宫外走去,在长清宫外遇见等他的麻世金。
麻世金如今被献文帝派去调查靖王遇刺一事,奔波良久却未寻获丝毫线索,今早听闻靖王伤势加重,众人前去探视,他估摸着自家侄儿应当也会进宫一趟,便寻了空处在此守着。
他在宫中当差许久未归,昨日两人虽匆匆见了一面,但时态敏感,亦不好与之交谈一二。如今算来,他已有整整两月未同这个侄子好生说过话了。
百里虞扬见麻世金候在长清宫门外,便是知晓舅舅在等着自己,于是疾步上前,轻道:“舅舅,近来可好?”
“好什么啊!”
整个百府,麻世金最喜同这个侄子交流,知晓他性子沉静不会乱说,便抱怨道:“年初皇后一事,献文帝派我带人整顿后宫,一个一个将那些太监拉出来扒开裤子瞧,我可是将这宫中的太监们全给得罪了,魏山近来看我的神色也愈发不对。”
“昨日靖王遇刺,圣上不将这事交给朝官去查,却是交给我,成了御林军统帅,事多的令人头疼。”
麻世金成为御林军统帅,说明献文帝是极其看重他的,但他虽有勇谋,却不具统帅之能,倒是副统领季临渊颇有才能。
百里虞扬好意提醒,“舅舅若处理不好,可将事情下发给属下分担,你是统领,并不需要事事操心。”
麻世金用心听着,颔首道:“这却也是办法。”
“对了,太子不久离京,你亦不用至文华殿上课,届时是不是在家中习书准备明年春试。”
百里虞扬颔首应答。
麻世金便颇多感慨,“不过几年而已,你便长这般大了。”
他说起此事不由的想起古旭,前几年,他一直无缘见着她,却在今年见了她整整两次。
第一次是皇后出事那日,她同太子在一处,观那情景似在打情骂俏。第二次是昨日在太医院,太子去上林苑狩猎竟是将她带在了身边。
她过得似也不差,只是献文帝一直不喜太子,不知日后她会是何种模样。
百里虞扬是他的亲人,古旭却也是他曾真心待过的孩子。
“昨日见过小旭,她那模样依旧痴痴傻傻的,不知日后要如何走下去。”
她正值芳华,又是倾城之色,如太子那般血气方刚的男子喜爱亦是正常。可她痴痴傻傻,不晓为以后铺路,待年老色衰之时又待如何是好!
且太子虽是储君,但观如今朝堂态势,未来却也不可预测。古旭跟着他,本便不是稳妥之选。
他当年若未将她带入京都,再过半年她便也到了可嫁娶的年纪,在宫外找个寻常人家嫁了,亦比待在深宫强。
古旭是麻世金心病,百里虞扬是知晓的,想起古旭曾经说过的话,他不禁思索起来。
她似乎想出宫!
不知她与太子已到了何种程度,若并非十分亲密,只是太子见色起意临时宠幸的一名宫人,待太子离去,将她从东宫带出也并非难事!
他只稍稍一想,心中却不由得滞闷起来。
无法深想下去,古旭什么都不懂,心智停留在幼时,若太子同她………
麻世金在一旁叹气,百里虞扬收整好情绪,柔声劝慰道:“舅舅放心,我在宫中曾见过她几次,观那模样,她似过的不错。”
“太子如今并未纳妃,亦无妾室,她在东宫确实无忧,你不必太过担心。”
百里虞扬解释的通透,古旭的身份敏感,太子并未给其名分只时时带在身侧,东宫亦无其余妃嫔,那她暂时便是独一人的。
两人闲谈多时,麻世金见时日不早,便急急忙忙离开。
百里虞扬微微垂眸立于长清宫门,自至身后有人路过见他挡了道路出声催促,他方才惊醒,收敛好脸上神色,朝自家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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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近来, 靖王在太医院主殿内休养, 一直未露面,直到七日后, 他坐在轮椅上被舒婉推着走出房门,宫中流言愈发肆虐。
太医并未笃定他腿伤无法好全,只暗示形式并不乐观, 因此观望之人众多, 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七日后,靖王离宫,赵焕茹在长清宫门相候。
这半年来, 她与陆晔在赵父示意下也曾走近,如今虽已笃定他失势,且两人之间并未订立婚约,但遽然疏离却是不行, 一来她心中过意不去,二来,亦怕招惹他人非议。
如今见舒婉推着陆晔缓缓走近, 赵焕茹心中纠着的那口气终是稍稍松了下来。
两人举止亲密,于她却是再好不过。
赵焕茹心中稍安, 缓步上前,垂眸柔声问候道:“靖王如今可是好些了?”
陆晔颔首, 温声道:“好多了,如今身子爽利,只是小腿伤重不便行走, 便想着不必一直候在太医院惹众人担心,回府将养着或许更好。”
赵焕茹见他说的轻巧,心中却笃定他是在强装,见舒婉在一侧相候,便有意提及道:“这几日想必婉儿姐姐一直在一旁照料着,也是有心。”
舒婉闻言不由得握紧轮椅把手朝陆晔看去,却见他眉目平静,看不出神色。
她初时编造他的伤势给赵焕茹时心中还极其不安且愧疚,如今却已是十分坦然。
与赵焕茹相交多年,她清楚她为人如何,此时便顺着她的话轻声道:“靖王当日护我受伤,婉儿心中有愧,只求能时刻照看着靖王直至伤好。”
献文帝、赵家、赵焕茹舍弃的,她却是要拼尽全力牢牢护住。
她甚至有些变态的庆幸,幸好他伤的这般重,幸好他日后右腿会留下残疾。
她不嫌弃陆晔腿瘸,只觉得那样的他愈发惹人怜爱。
两名女子在一旁你来我往,陆晔却并未过多言语,他的心思并不在此处。
赵焕茹与舒婉闲聊一二,明白无误的确认舒婉心思后,她心中坦然下来。
见舒婉推着陆晔继续前行,走至靖王府马车前,因靖王不便行动,一侧的侍卫便蹲下身子,躬身背着陆晔上了马车,舒婉在两人身后搀扶着,三人具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丫鬟司琴见此,不由的讶异道:“怎的伤的如此之重,靖王日后莫不是………”
“莫要多嘴。”
赵焕茹冷冷将其打断,凝目看着舒婉在两人身后上了马车,方才转身继续朝宫中走去。
再有不久,太子便会随同兄长去往边塞,虽知晓他近日事忙,但亦想来见一见他。毕竟此去边塞,不知何时才归。
她疾步朝东宫走去,在宫门处被相识的宫人朝里引领,在一处探进湖中心的凉亭下见着依栏而立的陆盛。
他身侧立着一名宫女,正举着鱼竿背对着他钓鱼,上半身微微朝外探去,远远看着似要坠入湖中似的。
她缓步上前,走的近了,听见那女子抱怨道:“这鱼钩都是直的,能钓着鱼才怪!你莫要欺负我笨!”
她停住步子,一时竟是生了偷听之意,领路的宫人见此回身,正要问话,她举指在唇瓣轻靠,示意宫人禁声。
陆盛耳目轻灵,早已知晓身后赵焕茹的存在,但他并未在意,只是上前提点一直抱怨的古旭,“这是你今日的膳食,若钓不着,那便也算了。”
近来古旭三餐并无荤腥,只素菜素汤,她嘴里淡的出奇,想吃肉了,陆盛便将其带至厨房,让她亲手宰杀牲畜。古旭怕血,他却偏要她亲手沾上血腥。
古旭自是不肯,磨了许久,陆盛便折中带其来此处,扬言若是她钓着鱼了,便不必亲自宰杀。
可如今,这直的鱼钩能钓着什么鱼?!
古旭耐心耗尽,转身正待发火,却撞上身后赵焕茹探寻的目光。
她是记得这名女子的,在蹴鞠场,她在雪墙前以凤羽绘制了一副气势磅礴的边塞图,在上林苑,她亦是唯一带了弓箭的女子,她甚至还猎杀了两头老虎。
不知为何,古旭一时有些羞怯,本欲朝陆盛发火,此时却是闭嘴再不发一言。
她可不能大吵大闹,这样着实不好。
陆盛观她神色不对,便转身看向身后的赵焕茹,他背靠着朱红色木柱,神态懒散,轻道:“不知何时赵小姐也爱上了偷听?”
他在打趣,这一刻,赵焕茹仿若又回到了幼时在宫宴相遇那一幕。
彼时她第一次随父兄入宫,心中忐忑难安,在宴会中处处小心谨慎,只他坐与一侧却是十分悠闲。
他救了她一命,但她每每想起那夜,总是忆起他笑着递来糕点的模样。
只年长后,她便很少见着他再露出如此悠闲散漫的神情了。
不想此时临近出征,她料想他应是事务不断,他却是躲在东宫陪着一个傻子玩乐。
赵焕茹缓步上前,欲细细打量古旭,不想那宫女却是立刻垂下头,背过身去。
这实在是太过无礼!
但这宫人自小痴傻,此时正得陆盛喜爱,她亦不好斥责,只得轻声回道:“只是一时好奇,便想听听你们在谈什么罢了。”
陆盛朝赵焕茹走近,“无它,只是在陪着她钓鱼罢了。”
赵焕茹侧目,“这鱼钩可是直的。”
“是又如何?”陆盛看向古旭挺直的背影,“玩乐罢了,这池中是多年养成的锦鲤,本便不可食用,即便勉强煮了来吃,那味道亦是不好。”
他这是在玩弄这傻子!此时又这般直接道来,赵焕茹不由得抿唇一笑,随即不好意思的垂眸掩下脸上神色。
宫中生活无趣,他又长时日被献文帝打压,一举一动皆被他人看在眼中,稍有不对便会被朝臣参上一本。这宫女痴傻,陪在他身侧却也能让他放松一时。
她心中渐渐起了怜爱之心,同他并肩立着,看着那宫女垂钓的背影。
古旭身子僵直,她听着陆盛所言,不由得握紧鱼竿,心中有几分委屈。
但她也不知在委屈什么?
秋末,池中荷花呈枯败之像,池水却是格外透彻,看着像是一面镜子,只偶尔游动的鱼儿溅起泡沫打破这池中镜像。
古旭垂眸盯着池水,身子僵硬,久了便有些泛酸。
也不知过去多久,耳垂忽然被陆盛捏住,他手有些凉,古旭被冻得缩肩躲开,抬头皱着眉头看着他。
这时,她方才发现赵焕茹不知何时离去,亭中只她二人。
陆盛收回手,抱胸看她,沉声道:“想什么,这么专心?”
能想什么!
古旭一把扔下鱼竿,鼓着腮帮子,欲发火,最后却脱口而出道:“我要去杀鸡!”
陆盛拨弄着她额际碎发,打量着她脸上敢怒不敢言的神色,揶揄道:“不是不敢吗?”
古旭心想别人连老虎都能杀,她为什么不敢杀一只鸡。
何况,她若真的不动手,依陆盛的性子,她怕是一辈子吃不得肉了。
后厨
曹方同李成年远远立在二人身后,看着两人并肩而立,专心致志的挑选着合适的砍刀。
李成年垂眸静立,曹方却忍不住嘀咕道:“也不知太子是怎么想的,总是爱捉弄小旭?”
众人皆道太子在以此取乐。
李成年抬头看着前方两人身影,临近出征,这二人待在一处的时间是愈发少了。
太子成长的速度太快,古旭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的,倒是赵焕茹心思透彻,待太子却也是真心。
他兀自想着这一切,心思沉沉浮浮。
此时,前方两人已选取了合适的砍刀,古旭闭眼,手紧握着砍肉刀不肯动,陆盛便上前揽着她腰腹,握住她僵硬的手肘,微微用力,带着她朝下砍去。
两人杀的是活鸡,因着有陆盛借力,一刀下去,鸡脖子便断了,死的却也是爽利。
可还未完,一旁的厨师见此赶紧再放上一只被捆扎的活鸡。
古旭闭着眼睛,随着陆盛的力道一只一只砍下去,不由得想起去年余元被切断的一根根手指。
有鲜血溅起,打在古旭手背上,十分温热,她身子不由的哆嗦了一下。陆盛见此,伸出大拇指轻轻拭去,这时,只听古旭鬼祟的轻声道:“陆盛,我感觉这样好像在杀人啊!”
陆盛垂眸看她,她闭着眼睛,脸上却未有惧怕之色,便凑近低声回道:“这鸡是准备给你吃的,你若杀了人,难道还要将那人烹食掉吗?”
也不知他这是在安慰还是打趣?总之此后古旭却是再不肯开口同他言语了。
***
宫外
马车停下,舒婉料想应是到了靖王府,便撩开车帘,准备唤胡安近前伺候。可眼前景象并非靖王府,而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舒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