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住,随即放下车帘回身坐回原位。
陆晔本在假寐,此时方才睁开双眼看向她,见她巍然不动,便温言提醒道:“舒小姐,马车已到了舒府。”
舒婉垂眸,“王爷身负重伤,婉儿过意不去,想随侍在一侧照料着。”
陆晔微皱了眉头,“大周民风开放,但男女终究有别,这几日劳烦舒小姐本便不好,此时离宫是再不好叨扰你了。”
舒婉摇头,嗫嚅道:“这是婉儿自愿,并非叨扰。”
她油盐不进,似打定主意随在靖王身侧。
陆晔早知她有此意,在太医院时赶不走,此时已将人送至府外却是如何也不容她再赖下去的。
此前在太医院,他便早已吩咐胡安,想必此时,胡安应当已经进府请了舒婉父母出来相迎。他便未在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待着。
舒婉抬头静静打量着陆晔,他在皇子中最是年长,长相也颇为雅气。
他脸部轮廓流畅和缓,五官秀气,尤其是眉眼部分。他是内双,只眼尾能瞧见眼皮上开阖的纹路,因此,他看向她人时,总会透露出一丝温和之意。
舒婉在打量陆晔,陆晔心知肚明,却未露不悦,他沉静等待着,直到车外传来舒父、舒母的拜见声。
他不便出行,便推开一侧轩窗,朝车外两人轻轻颔首,道:“近来本王在宫中养伤,有劳舒小姐近前照看…………”
舒婉垂眸静静听着,看不清脸色,直到末了,方才起身告别。
马车很快离去,舒父在一旁叹气,道:“你身为女子,即便靖王当日救护你有恩,也不应当这七日都待在殿内随侍左右,需得顾及流言蜚语啊!”
初始未传出靖王腿伤不治的消息时,舒父态度还十分温和,此时却是假模假样的斥责起来。
舒婉心知父母态度如何,却不甚在意,直白道:“婉儿心悦靖王,他为护我受伤,我如何能置之不顾。”
舒父闻言便有些气怒,倒是舒母心疼女儿,忙上前打圆场,拉着僵持不下的父女两进府,“别在外说了,婉儿,母亲许久未见你,怪是想你的………”
靖王府,
马车停下后,胡安照旧亲自躬身背着陆晔下马,因府前有一七步高的台阶,胡安便一口气将人背进府中,方才缓缓放下。
一侧仆人见此立即推着轮椅上前,待自家主子坐稳后,方才缓缓朝内推去。
这几日,陆晔因食用了特质的汤药伪装病症,身体受到反噬虚弱劳累,吩咐好一切后便卧床休息。
他睡的死沉,未料想有人到来,直到醒来时,夜色已深,屋外廊檐下纱灯的光亮隐隐约约透进屋内。
他就着这朦胧的亮光看见来人坐在桌前,背对着他,也不知候了他多久?
陆晔缓缓从床上坐起,那人听得动静,回转身来看他,“真伤的这般重?竟是未察觉我的到来。”
“夜深,不知太子前来所为何事?”
这人应当候了他许久,却一直坐在桌前等他醒来,不知何意,但此时看来却是未有危害之意。
陆盛上前,透过窗缝撒进的月光便打在了他脸上,随着他的走动一闪而逝。
他面色平静,垂眸看着床上的陆晔,轻声道:“我此前也曾命人前来传讯,想同你见上一面,但你推拒不见,再有几日我便要出行去往边塞,不想错过机会,便冒昧前来同你一谈。”
陆晔沉沉吸气,他方才从宫中众人眼中解脱,他却亲自寻了过来。
两人自幼交情不深,且陆晔母妃为皇后所害,加之两人身份敏感,他并不愿与其相谈。
但他深夜入府,已到了床前,顺势探一探他是何想法却也不错。
他抬头,缓缓问道:“太子想同本王交谈何事?”
陆盛朝其逼近,垂眸看着他置于锦被中的下半身,沉声道:“自是同你谈一谈出路,关于你我,或者说是关于这局中人的出路。”
此前陆盛心中还未确定陆晔心中所想,但近来一事,他隐约摸出这人性格及志向。
献文帝子女众多,不下百人,其中皇子有四十七人。
但皇位之争,成事者向来只得一人,其余人命运不言而喻。
第四十一章
陆盛回到东宫时, 已是卯时, 天光微亮,观那颜色, 今日或许是个晴天。他在寝殿前方停留半晌,最终转道去了古旭房间。
古旭睡的正沉,蜷缩着身子朝内侧躺着。
陆盛径直脱衣上床, 窝在她身侧, 伸手揽着她腰腹。不经意间,手肘触碰到一个东西,他微抬了上身去看, 原是一本诗经,是前段时日他用以教导古旭的。
上林苑一役后,他事务繁忙,仅余的时间也是在陪同古旭玩闹, 早将习书识字一事丢在一旁,不想这小傻子却还记得。
不知她如今识得多少字了?
陆盛不求她多有才气,只希望他日后写回来的信她能认全便是好的。
想到此事, 他心中渐沉,将书拿起放在一侧, 随后紧紧抱着古旭。
古旭身形纤细,看着十分消瘦, 但实则她身上有肉,只是因着骨骼纤细看不出来。
陆盛抱着她,只觉触感软绵温热, 便有些舍不得松手。
古旭腰腹被他环住,时间久了便不怎么舒服,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察觉身旁有人,睁开眼视线便同陆盛对上了。
陆盛摸着她乱成一团的脑袋,低道:“你这床有些小,床榻也不软,屋内没有地龙,不暖和,你可以朝我靠过来一些。”
古旭只觉的这话有些不对!
她突然坐起身子,凝眉看向躺在床上的陆盛。
陆盛翻了个身,懒散的平躺着与她对视。
“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
古旭扯着被子,想将其从陆盛身上扯开。
陆盛懒洋洋的哼了一声,用脚压住被子,又伸手拉扯古旭,“天快亮了,我一夜未合眼,你躺下陪我睡一会。”
古旭脸一紧,拒绝道:“要睡回你的房间去。”
陆盛闻言起身,下床穿鞋,背对着古旭道,“也好,你这我躺着也十分不舒服。”
古旭看着他背影,只觉得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真是潇洒了得。
她埋头再次躺下,身子一紧,却是已被陆盛裹着棉被抱离了床榻。
身子骤然腾空,古旭一惊,立刻伸手抓住陆盛双肩。陆盛抱着她上下掂量了一番,嘀咕道:“这一身也是有肉的,只是怎的就不长那处呢?”
他一路火急火燎的抱着古旭步入寝殿,将她扔在床上,古旭顺势在床上打了个滚,随即警惕的看向四周。
陆盛见此解释道:“我不久离去,你便宿在我这处好了。”
太子的寝殿设施自然是比小黑屋好上许多的,古旭并不排斥,安安心心的扔掉身上棉被,扯过床上的青灰色蚕丝被盖上睡觉。
陆盛从靖王府回来还未洗漱,他有意好好睡上一觉修整,便去命守夜的李成年准备洗漱用具,在隔壁侧屋洗漱好时,就着一身白色单衣上床。
可他将一躺到床上,伸手正欲抱着古旭同眠,便被她踹了一脚,那力道很大,险些将他踹下床去!
“你干什么,找死!”
陆盛的冷静自持一瞬间消失殆尽,他磨牙看着床上的古旭,气怒交加,神色复杂。
古旭被他这模样吓着了,躲在锦被中,只露出两只眼睛,隔着被子,她的声音显得含含糊糊,十分扭捏,“我要一个人睡……”
她声音极低,缩在床上,看着小小一只。
“这是我的床。”
古旭十分理直气壮,道:“你让我睡这的。”
陆盛咬牙,“我是让你同我一起睡,没说让你一个人睡这。”
“那我不睡了。”
古旭利落的翻身而起,穿上绣鞋就准备朝自己房间走去。
陆盛拎着她后颈的衣襟一用力,将她摔回床上,自己翻身压了上去。
他力气大,古旭早已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压在床上动弹不了,只能谨慎的抬头看着他,脱口问道:“要打架吗?”
“打个屁!”
陆盛怒其不争,指着古旭斥责道:“你也不瞧瞧你如今这幅模样,前些年若不是我让着你,你以为凭借你那几分蛮力便能近我的身?”
古旭知晓他这话有几分道理,便垂着脑袋和眼睛,假装没听见。
两人僵持许久,在天色完全亮起时,陆盛强硬的抱着古旭睡了过去。
他睡的不太好,翻来覆去才睡着。古旭一直睁着眼睛,待他睡着后,偷摸着从他怀里爬了出来,抱起被她方才扔在一旁的棉被离去。
陆盛睡的不熟,古旭方一离开怀抱他便醒了过来,盯着古旭偷摸离开的背影,他神色很是沉默。
屋外,当值的侍卫早已离去,李成年垂眸静静候着,见门被人从里打开,古旭抱着被子出来,两人对望一眼,古旭回身将门轻轻阖上。
“他还在睡,你不要吵醒他。”
李成年颔首,见古旭懵懂不知,不由的开口问道:“小旭姑娘不同太子一起吗?”
古旭摇头,沉默不言。
她抱着被子回了房间,将床榻整理好,稍稍洗漱后便在书桌前坐下开始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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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献文帝看着案桌上铺开的边塞地图,沉眉思索,不久,赵从安来见,汇报近来征军事宜。
此次回京,赵从安皆预计征兵十万,今日统计得知,人数已达十五万之众,比预计的情况好上太多。
赵从安心系边塞,得知结果后,脸上总归是带上一丝喜色,道:“因太子参战一事,激起民间许多男儿热血,此次征兵比微臣预计要好上许多。”
献文帝心中却十分不悦。
大周储君参战,必不得令其受伤或被俘,若被北燕所杀,将导致军心散乱。但陆盛若一直居于边塞,他要找什么理由罢黜他太子一位。
京都有孟家坐镇,太子又似‘慷慨大义’守卫边塞,一个不甚,只会招来民间非议。
他冷哼一声,嘱咐赵从安道:“太子此次随你前去,莫要一味任由他胡闹,军中之事还需你同赵覃做主。”
赵从安知晓献文帝此中深意,颔首应是。
待赵从安离去后,献文帝步出御书房,朝角楼走去。
今日入冬,天气瞬间转冷,角楼位于皇宫高处,风势较大,魏山携着一件墨色披风疾步走近,轻轻为献文帝系上。
献文帝立在走廊处,凝目望向皇宫景象。
魏山候在一侧,突然听献文帝道:“今年至此,朕还未至上林苑狩猎,当年拼尽全力打下的江山如今却守的如此艰难,竟无一日可松散下来。”
他似在叹息,魏山垂眸,提议道:“此时将将入冬,皇上不若趁此时还未有积雪去上林苑一趟,没准能猎取虎狮。”
自从靖王上林苑遇刺一事后,麻世金将上林苑守卫加强,且献文帝亲自将上林苑一分为二,靠近皇宫一侧皇子可随意游玩,上林苑深处却是再不准进入。
如此一来,在能狩猎的区域遇见虎狮等大型动物的几率并不高。
献文帝沉默半响,却也是点头应答,在宫中困久了,却也需的出门散散心。
待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朝上林苑走去,进得里间时献文帝方才发现太子一行人亦在此处,且狩猎成果颇丰,虽无狮虎,却也具是诸如麋鹿,猞等中等体型的动物。
一行人听得身后动静,皆回转身看来,见是献文帝,立即下马行礼。
献文帝打马上前,垂眸看着立于地面行礼的陆盛,沉眉不悦道:“明日你即将启程前往边塞,此时却仍在此处玩乐,这便是你当初说的欲守卫家国的决心吗!”
陆盛垂眸认错,并未过多争辩。
他见献文帝神色不喜,便谨慎的告辞离去。
献文帝则命其回东宫准备明日启程之事,必定要将一切安排妥当才是,他颔首应是,跨上马匹正欲离去,一只灰兔从前方草丛中越过,不知怎的?他却是立即取下羽箭射了过去,一箭贯穿兔子腹部,一侧的侍卫立即上前捡起。
他箭法了得,可如今在即将离去时来这一手,献文帝却很是不喜,见一群人速速离去,便带着麻世金等御林军朝里走去。
路上偶有动物窜过,麻世金立即带人呈包围态势困住那猎物,献文帝取箭射之,一箭未中。
他不由得心下一沉,再取箭射杀。
侍卫将其拾起,他定睛一看,却是一头初生麋鹿,身形尚且稚嫩,心下不喜,便领着众人朝深处走去。
麻世金在一侧劝阻,献文帝便在他亲手划分的边界处停下。
这时,一头孤狼从一侧林中窜出,麻世金观献文帝神色,立即带着侍卫将其团团围住,孤狼被困其中,嘶吼着望向献文帝。
献文帝缓缓拉开弓弦,不想重蹈之前覆辙,便未轻易射出羽箭。他在观察那孤狼,箭在弦上,引而不发,孤狼彻底被激怒,怒吼一声,朝前方奔来。
正是这个时候,献文帝拉弦射箭,羽箭射出一瞬,身下马匹却也被这急速奔来的孤狼威慑,不由得微微躁动,抬起前蹄,来回轻轻踱地。
羽箭射中孤狼,献文帝却也因下盘无力,从马上甩了下去。他伤的不重,只腰微微闪着了,麻世金及魏山立即前来扶他,他在二人的搀扶下沉默的站起身来,半响问向一侧的魏山,“这马是何人所养!”
魏山恭敬回道:“这是女真进供的御马,一直被牧人王及所养。”
麻世金眉头微微一跳,便听献文帝散漫道:“将那人打杀了。”
他杀人,却不杀马,上前轻轻安抚躁动的马匹,便在侍卫的协助下再次上马。但他终究是伤着了,行动迟缓,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如今未至五十,却已初现老太,而太子却是正当年。
林中众人一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只侍奉他多年的太监总管魏山依旧面目平和。
…………
东宫
古旭用过膳食后,在后花园闲逛片刻便回了房间习书。
但今日她总是出神,不怎么学的进去,近来陆盛似乎很忙,她已许久未见着他,在东宫除他外便无人教导自己,她独自看书,效率总不若之前有他教导时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