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树上的小哥哥/芒果树上的少年——那殊
时间:2019-03-16 09:52:26

  她一直知晓自己骨子里是个极端的人。极端坚强得足以抗拒所有的苦难而一脸若无其事,却又极端脆弱,一根细细的银针便能在出其不意中戳倒她筑起的层层心防,如多米诺骨牌,筑起越多城墙,倒塌得便越悲壮。
  外公大抵早早地看穿了她的性子,于是手把手地教她如何书写豁达。但隐匿了近十年的仇恨终归还是决堤而出。
  最后一丝光亮被铁门隔绝后,她脑中山闪过的不是符先生,亦不是肖清让,而是她的爷爷,木拓良。她恨不得撕碎他那张古板而伪善的脸,抽干他的血液,啖食他的心脏。她要毁掉木家的一切,让那些所谓的名门望族统统给她的家人陪葬。
  仇恨的种子疯狂地叫嚣,却在闪过木洛琪和木泽柏的脸时瑟缩了半截。
  八年岁月,木家到底是给予了她半分温情。
  但这份温情又怎么抵得过家破人亡的灾难?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粗重的呼吸在潮湿的暗室里尤为刺耳,像一只濒临绝境的野兽,要在最后一口气中与对手同归于尽。
  可是,她很可能会死在这里。悄无声息,无人问津,直到尸体爬满蛆虫、骨骼化为齑粉。
  这怎么可以?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她甚至连外公的踪迹都没有寻到……
  她疯了一般挠着厚重的铁门。有铁锈味飘来,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她已分辨不出这到底是铁门锈掉的味道还是手指磨破的血腥味。
  练字绘画抚琴之人最宝贵的莫过于一双手,她保养了十多年的一双手如今却要被如此糟蹋。但无法,她渴望活下去。
  时间的流逝异常残酷难耐,她甚至敏锐地察觉到暗室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为什么没有光?一点光也没有。她疲惫地靠着墙。要不,睡吧,再也不要醒来,梦里有她珍视的一切。
  她无声地笑了笑,百无聊赖地开始数数。
  沙哑的声音在小小的空间内回荡,一二三四五六七……
  她想,数满一百,她就睡,不要再管世间怨憎会爱别离。她一边数,一边在地上比划着写字,就如当年外公握着手教她书法那般,横竖撇捺、提笔收气……
  十八,十九,二……
  将将数到二十时,铁门哗地被大力拉开。明亮的光束争先恐后地涌进逼仄的暗室,刺得她泪流满面。
  打开铁门的,是要取她性命的恶魔,还是拯救她重生的守护神?
  恍惚中,她被拥入了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耳边是温和沉稳的声音:“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想要分辨来者的容貌,然而双眼刺痛下她只来得及看到一双湖蓝色的眸子,湛蓝如四月晴空,沉静如烟雨下的地中海。
  记忆中的眸子。
  她终于安下心来,合上了眼睛。
  这是她最后的记忆。
  暖色的灯光笼罩着小小的卧室。卧室内唯一的一张床上,木小树睡得安沉。
  祁缙谦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转头对身后的白大褂男子道:“Fein,烧退了,还需要注意什么吗?”
  Fein笑了笑:“只是受了一些惊吓,应该没有问题。不过——”
  祁缙谦询问地看着他。
  “——这本病历显示,她有心理隐疾,很有可能会藉此发作。”Fein把病历递给祁缙谦。
  祁缙谦皱眉:“很严重?”
  Fein说:“难说,因人而异。大概早年经历了不太好的事情,留下了阴影,好好疏导,应该不是问题。”顿了顿,他又道:“况且,可以看出这个小姑娘很坚强。坚强的人,怎么也不会屈服给心里的阴影,你说是不是?”
  祁缙谦低头看着熟睡的木小树,不语。
  “放心吧,明天早上醒来就没事了。”Fein拍拍祁缙谦的肩膀,“你也忙了一天,去休息会?”
  祁缙谦摇了摇头:“你先去休息吧,我再待一会。”
  Fein已走到门边,忽而又回头:“祁,你后不后悔?”
  祁缙谦微笑:“你是指什么?”
  “ASI的首设计,还有……”Fein蓦地停住了,探究地望着祁缙谦。
  还有,那个近乎天价的筹码。
  祁缙谦笑意更深:“如果不这么做,我肯定会后悔。”
  Fein的眼里闪过了然的神色,更多的却是惋惜。
  “那么,晚安。”Fein轻轻地带上了卧室的房门。
  卧室里复又安静了下来。
  祁缙谦看着木小树安详的睡容,脑中浮现的却是打开暗室时所见的情景。
  生锈的铁门上刻着一道道尖锐的划痕,每一个划痕的凹槽都盛满殷红的血水。血水溢出来,在地板上晕出了长长一道拖痕。拖痕的尽头,瘦削单薄得如一张纸片的女孩垂头靠在一堵墙前,不省人事。她的手腕上似乎有旧伤,伤口崩裂开,又晕红了一小块地面。
  就在她右手边的水泥地上,一个血写的“树”字赫然在目。那“树”字,运笔锋利,铁画银钩,完全不像是一个柔弱女孩的手笔。
  她该有怎样强大而坚韧的精神世界?
  当看到她奄奄一息时,他很害怕,害怕晚来一步则触不到她的呼吸。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恐惧。
  他把她抱起时,她有一瞬间神志清明。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却被日光灼伤。他不知道她看清了他否,只觉得怀里的女孩忽然放松了下来。她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像雏鸟找到了巢,满满的依恋。
  她在他的耳边呜咽:“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他不知道她把他当作了谁,唯有忙不迭地道歉。
  “我以为你回英国了……”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他一愣,随即心脏柔软成一片。
 
 
第26章 祁先生
  这是木小树许久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她睁开眼睛时,恍然觉得自己徒步穿越了长长梦境。梦中场景纷杂,她的思绪游移其中摇摆不定。这一路梦境长廊的跋涉令她精疲力尽,却又于疲惫中甩脱了负重,整个人蓦地轻松了起来。
  睁眼的第一瞬,她看到了坐在窗边翻阅书籍的祁缙谦。他认真阅读的样子沉静而安详,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支钢笔,偶尔写下批注。她愣怔怔地看着他的手一页页掀过书页,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
  他的手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下一秒便感到额头覆上了一只温暖而干燥的手掌。
  “醒了?”他俯下身看着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呆呆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脱口而出:“咦,祁先生,你的眼睛为什么会是黑色的?”
  她的反应令他始料未及。难得地静默了一秒,他莞尔:“那你觉得,我的眼睛应该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她答得毫不犹豫,“湖蓝色,比天空的颜色浅一些,比湖水的颜色深一些。”
  他忍俊不禁,屈指敲了敲她的脑门:“认得我是谁,还会和我贫嘴,看来你确实无大碍了。”
  她依然有些困惑:“这是哪里?”一边说着一边坐了起来。
  “这里是我在中国的落脚处。”他说,“饿不饿?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没有吃东西。”
  昨天?她的大脑又一阵恍惚,失去意识前的场景一点一点重回了她的大脑。她的脸慢慢地褪去了血色。祁先生怎么会知道自己在那里?那场绑架是如何收尾的?肖清让得知自己失踪后是何反应……心中无数的困惑纷涌而至,她张了张嘴想问,却害怕从他嘴里听出不想听的回答。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伸出手揉了揉她乱蓬蓬的短发:“不用再去想不愉快的回忆了,既在我这里一日,我便承诺你一日安稳。”
  她的心微微跳了一下,却听他又道:“我去做点吃的。”说罢,人已离了床畔,并轻轻带上了卧室的门。
  她揪了揪软软的被子,又揪了揪自己的脸。倏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小雀跃爬上了她的神经末梢。祁先生没有走,而她,居然在祁先生的家里!这真是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都道世事难料,她怎么会想到兜兜转转间,自己会脱离魔窟来到距离祁先生这样近的地方?
  残留的沮丧和烦闷因着这点滴的雀跃,逐渐烟消云散。
  一切都会好起来,她想。
  餐厅的设计简约明快,像极了它的主人以及主人张罗的饭菜。
  一荤两素一碗汤,样式简单却胜在清单爽口,再适合此刻的木小树不过了。
  祁缙谦看着过于寒糁的饭菜,略尴尬地咳了一声:“平时不大做饭,这个,将就一下吧。实在抱歉。”
  木小树正往嘴里扒饭,听闻此不由心中一乐,抬眼时已眉角弯弯:“祁先生,这是你会做的所有的菜吗?”
  他摸了摸鼻子,眼角扫了扫桌上的青椒炒肉、拌黄瓜、炒豆角以及番茄鸡蛋汤,难得地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回答。其实他还会下面条,不过这道菜还是不要说了为妙。
  她偷偷咧了咧嘴,一本正经道:“很好吃哦。平时不常做饭就到这个水平了,如果花点心思在厨艺上,那不就是大厨水准了?”
  他微哂,却对她的恭维照单全收:“我也觉得味道不错,看来我确实有天赋。”
  这下轮到她目瞪口呆了,眼前之人如此文质彬彬地自我贴金是几个意思?
  他忽然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你这么一副吃惊的表情做什么?难道你刚才说的不是真心话?”
  她赶紧指天画地地发誓:“绝对真心,比真金白银还真!”说罢眼观鼻鼻观心地偷偷盯着他看了好半天。
  “看我做什么?”他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豆角送进嘴里。
  她耳根一红,连忙低下头拼命刨饭。
  他的脸依旧平静无波,眼里却不禁蕴了一层笑意。
  酒足饭饱的木小树下意识地搬了一张靠背椅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这是在肖清让的宅子里养成的习惯,一时竟也改不了了。
  不同于肖清让的独立式宅子,祁缙谦的单元房位于大厦最顶楼,视野要开阔得多。此刻华灯初上,整座城市流光溢彩。木小树俯瞰着足下川流不息的如蚂蚁般大小的车子,恍然生出一种身处云端的错觉。
  不知怎的,她感到了孤独。
  她转头望着掩着门透着微光的书房,咬了咬牙,搬起凳子走到门前敲了敲。
  门内传来漫不经心的应答声,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内,祁缙谦正在书桌前凝眸修改一张草图。他抬头看向木小树,眼里有询问的神色。
  木小树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但门已敲开,一言不发地再走出去似乎显得更不礼貌。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那个……我能不能待在这里?我保证不说话,不打扰你。我……我就看看书。”她手忙脚乱地把椅子放下来,噌噌噌几步跑到书架前顺势拿下一本书。
  祁缙谦依旧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木小树被他看得越发尴尬,于是掩饰性地翻了翻书:“一个人在外面好无聊啊,我最喜欢看书了,所以……”话还没说完,她却对着手里的书傻了眼。这满书鬼画符的字母是什么?
  祁缙谦走过来,抽掉她手里的书:“这本是书是法语原版,你暂时看不了。你想看什么类型的书,我来给你找一找。唔,不过我这里应该没有多少你感兴趣的书。”他皱着眉思索,指尖点过书架上一排排书籍。
  木小树已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大致扫了一眼架子上的书,唯一看得懂的中文书籍无一例外是《建筑学原理》《建筑***》《室内设计***》。让她看这些书,不如让她去刷碗。
  “我看这一本吧。”她纠结了半天,颤巍巍地指着最顶端的一本线装书。那本书看书名似乎与绘画有关,应该不会太无聊吧。
  祁缙谦愣了愣,随即伸长手臂把那本书拿了下来。他把厚厚的线装书递给她,挑眉:“你确定要看这个?”
  “嗯。”她点头。她生怕他反悔似的把书护在怀里,踢踏着拖鞋,迅速窝回了舒适的靠背椅中。
  他忍俊不禁地摇摇头,回到书桌前继续给草稿润色。
  木小树心中稍定,祁先生没有赶自己走,好耶握拳!然而,当她翻开线装书的第一页时瞬间再度傻眼。这这这……确实是中文,确实是绘画,可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数据和符号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每一页图都配备着详尽的解释,这些解释全是令她头大的数字、公式和演算模式。她可以换一本吗?但换一本好没面子啊。于是她只好泪眼汪汪地啃起了这本天书。
  啃了约莫一刻钟,木小树已呵欠连连。她已书作挡,偷偷在书背后揩掉呵欠催出的泪花,接着强打精神装作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翻页。
  有祁先生陪伴,她不再觉得莫名孤单,然而关在肖宅时养出来的话痨毛病却开始挠着她的心窝。在肖宅,身后的老安虽然不搭话,但也从未排斥她絮絮叨叨。然此刻,在这个静谧的书房,在忙着工作的祁先生身边,她如果再如以往那般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肯定会被祁先生嫌弃。
  可是,她好想说话啊怎么办?
  祁缙谦从十分钟前就已察觉到木小树的不耐。他心中莞尔,果然那本专业性的建筑绘图手稿她是看不进去的。
  他一边给手稿着色,一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意外地发现她的眉目越来越哀愁。她揪着毛茸茸的短发,一会以头撞椅背,一会又无声地做叹气状。他不动声色地观赏着眼前匪夷所思的默剧,暗忖难道那本书居然这么摧残人吗?手里的画笔早已搁置在了一旁,一动也不动了。
  木小树拿书盖着脑袋,嗡嗡地出声了:“祁先生,我可以说一会话吗?”
  祁缙谦莫名:“可以。”
  得到回音后,木小树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她把书从脑袋上扒拉下来,露出了一对黑黝黝的眼睛。
  “祁先生,你一个人住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祁缙谦答:“很显然,我的家里并没有第二个人。”
  “祁先生,你有女朋友吗?”她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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