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词,她喜欢。
但是不可以表露出来。
她轻咳一声,抬眸瞥他一眼,状似不满道:“又被你占了便宜。”
他也看她,一本正经道:“早晚的事,怎么能说是占便宜?”
她语塞,心里却悄悄地开出了一朵花。努力把扬起的嘴角压下去,她眨了眨眼:“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他把她的小动作尽数收入眼底,面上却装作毫无所知:“为了让你能更好地适应我的家眷这个角色,接下来两天就住在我那里吧。”
她刚要反驳,他又道:“就算你拒绝我,容小姐也不会给你开门。”
她忿忿,这才想起只要她和祁先生在一起,容隽卿必然会在夜晚来临前把所有的门都锁死。
和祁先生住在一起,是一件很愉悦的事,她并不排斥。然而,今晚不行。
她戳了戳盘子里的西兰花,斟酌着字句:“今天晚上我答应容隽卿要和她一起完善单伯飞的礼服。”
他蹙眉:“不急在一个晚上。”
她垂下眸子,半晌又抬眸,祈求地看向他:“我今晚快点把它弄完,这样就能空出更多时间和你在一起了呀。”
他缓和了眉目:“我开车送你。”
她眉开眼笑,隔着桌子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果然我的男朋友最好了。”
他拿起餐巾擦了擦脸上沾上的油渍,不急不恼,只在她小人得志的空档一把捉住她来不及缩回的脖颈,撬开她的贝齿,与她的唇舌纠缠起来。
微涩的波本从他的舌尖传递到了她的舌尖,她的味蕾里满是他的味道。
幽暗的灯光和深紫色的珠帘将两人圈在了一个密闭的空间。不知不觉间,她已陷在了他的怀中。
她局促微喘,他穷追不舍;她认真回应,他变本加厉。
餐厅里正在回放着L'Hymne à l'Amour,低低柔柔的间奏曲蕴了几分缠绵与不舍。
意乱情迷。
一吻结束,她脸颊发烧。
他抵着她的额头,锁着她的眼:“今晚真的不留下来?”
她咬了咬唇:“今晚不可以。”
“我不会乱来。”他说。
她扬起嘴角:“我知道。”
他叹了一口气:“铁石心肠。”
她咯咯直笑。
******
青湘山别墅。
祁缙谦看着木小树进了别墅,才开车离去。
待黑色的轿车消失在视野中,别墅门柱后的木小树才慢慢地从阴影中转了出来。
拿出手机,她拨通了一个号码。
她一边和电话那端的人低声说话,一边走出别墅群,往街道走去。
不多时,一辆不起眼的小车停在了她的身侧。
她拉开车门,一矮身坐了进去。
驾驶座上是一个穿着旧风衣的男人,容貌极为平淡。他转头对着木小树道:“直接去那里吗?”
木小树点点头,神色有些疲倦。
男人犹豫了半晌,依然开了口:“木小姐,您一个人去那样的地方,并不合适。”
木小树却笑了:“我怎么是一个人呢?不是还有房先生你吗?”
“为什么不告诉那位先生您今晚要去的地方?”他说,“以那位先生的能耐,您不必如此辛苦。”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地后退。
“我知道。”木小树神色淡淡:“我知道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成的。但是,有一些事,还是应该我自己去做。”他已为她操心了那么多年。在香港的那些日子,他所做的,她都知道。
驾驶座上的男人不再言语。
木小树又道:“房先生,今晚拍卖会上会展出几卷谢怀章的画?”
男人答:“据消息,三卷。”
只有三卷?木小树蹙眉。罢了,聊胜于无。
车子穿过热闹的大道,拐过荒芜人烟的街区,最后停在了一方小巷处。
房先生走下车,引着木小树走到了巷子中央的一道门前。他扣了扣门上的拉环,很快门上的小窗便从里头打开。他把一张对折的纸条递进了窗洞。
很快,门吱呀呀一阵响,露出了门内穿着红黑相间制服的男招待。招待员一鞠躬:“二位欢迎光临。”
木小树并不在意。她在寻找画卷的过程中经历过更加匪夷所思的场面,这家地下拍卖会的做派无甚稀奇。
顺着甬道往下,视野逐渐开阔。
招待员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为木小树二人撩起了门帘。
门帘内是一个宽敞的大堂,堂下已坐满了人。堂前有一方小台,台上斜放着一个小槌。拍卖会的主持人还未上场。
木小树跟着房先生坐在了大堂后方,手里拿着今晚的拍卖清单。
谢怀章的鹧鸪图、竹拂三叶图和梅开三弄图皆排在第十八位。
木小树的身侧坐着个矮胖的女人。一身珠光宝气,满身浓郁的高级香水。
那女人侧过头看了看木小树,又看了看木小树身侧的房先生,眼里露出了然的神色。她隔着木小树对房先生道:“预备给你的小情人买什么?”
房先生坐姿不变,似乎并未将女人的话听进耳中。
女人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有什么不好意思。”
木小树抬眸,淡淡地睨了一眼身边的女人。
自认为见惯大场面的女人却被这极淡的一眼觑得失去了言语。
这般气势,难不成是女主人和家仆?
前方一阵小小的喧哗,原来主持人上了台。拍卖即将开始。
前几样古玩玉石在哄抬下拍出了惊人的价格。
木小树百无聊赖地看着,只等着那三卷画呈上堂来。
主持人敲了敲小槌。第十七样物品定下了主人。
下一刻,身着旗袍的礼仪小姐拿着个银制的托盘上了台。盘里托着三卷画。
三卷画依次展开,台下人开始骚动。木小树的瞳孔却骤然紧锁。
从开始便如一尊雕像的房先生也松动了面部表情。
确实是三卷名画,却不是谢怀章的作品。
实物与拍卖清单并不相符。
老字号的地下拍卖会,牵扯到各方利益,因而信誉必在首位。
此下光景,难道是有人偷梁换柱?
房先生侧过神对木小树耳语:“我去看看。”
木小树颔首。房先生起身,绕过坐席,往大堂后走去。
身边的矮胖女人又开了口:“拍卖快结束了,你们怎么一样东西都没有买?”
木小树心不在焉:“看不上眼。”
女人悻悻地闭了嘴。
台上,主持人依然在叫价。
与木小树隔着一个过道的左前方,有人举牌。举牌的同时亦将手里的东西暴露在了身后人的视野中。
木小树蹙眉。如果她没看错,那个人手里的是一卷画,画末露出了个红泥小印。
印上刻着的,赫然是谢怀章。
那人举牌后,状似无意地侧了侧脸。
木小树身边的矮胖女人毫无预兆地捂了心口低声叫道:“哎哟妈呀,怎么会有人长着那样一张比鬼还吓人的脸?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那人似乎听到了矮胖女人的惊呼,又往木小树的方向转了几分。
木小树一愣。那确实是一张不忍卒睹的脸。脸上的皮肤坑坑洼洼,似被大火烧过,又像被毒虫啃噬过,委实吓人。更糁人的是,一道长长的疤自他的左眉骨蜿蜒而下,直直没到了鬓角深处。
不知是不是错觉,木小树觉得那人对着自己勾了勾唇角。
主持人已在叫价第二十二件物品。
那个容貌可怖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避开坐席,似是要离开。
木小树心里一紧,提着包顺势跟了上去。
那男人并不预备离开,而是转入了后堂。
后堂的走道灯光昏暗,走道两侧的房间内隐隐透出光亮。木小树蹙了蹙眉,拿出手机给房先生发了一条信息,继而跟着那个古怪的男人拐进了又一条走道。
这一拐一转间,视野里居然再无那个男人的踪影。
木小树凝眉。总不至于人间蒸发,那个人应是进了一个房间。
左手边,唯一一个透着光的房间没有落锁。她定了定神,旋开门把走了进去。
甫一进入到光线充足的地方,她的眼睛有些不适应。
待她看清室内的摆设时,只听身后传来喀拉的落锁声。
门外还有人!
当她意识到这点,已太晚——前方,传来一个冰凉的声音:“好久不见,木小姐。”
与此同时,拍卖会的前堂,在木小树离开的地方又坐下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引得座椅旁的矮胖女人频频侧目。
这个男人生得真是……她找不出妥帖的词汇来形容这个英俊的男人。她这辈子都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这样的极品。她踌躇着,是不是要向他伸出橄榄枝。她有的是财力包养一个新情人。
忽然,那个男人转头冲她笑了笑。
她恍了恍神,险些溺毙在他湖蓝色的眸光里。只听他道:“请问刚才坐在这里的那位小姐去了哪里?”
小姐?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张美丽却疏离的脸。她下意识地指了指木小树离开的方向,待她回过神,身边已无那个男人的身影。
独留椅子上的余温,以及翻开的拍卖会清单。
清单正翻在第十八个拍卖品那页。清单上,是三卷画的实拍图。
鹧鸪、腊梅、竹三叶。
第51章 交易
简陋的小室,唯头顶一盏吊灯发出苍白的光。
身后的门已锁死,退路已无,木小树索性完全转过身去,直面吊灯下的男人。
依然是拍卖会前堂所看见的那张坑坑洼洼的可怖的脸。一条长长的疤痕破眉骨而出,蜿蜒了他的左半边脸。
然而男人浑然不觉自己的脸有多么吓人,他笑得极为优雅,举手投足间满是旧式贵族的味道。
有一瞬间,木小树觉得,这个男人在毁容之前应是一位容貌上佳的翩翩公子。
男人盯着从进门以来便冷静自若的木小树,嘴角的弧度越发意味深长:“木小姐还记得我吗?”
木小树心底微微差异,她见过这样的人物?为何她半点印象也无?
男人走近了几步,一字一句道:“八年前,旧工厂,暗室。”
木小树心一沉,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半晌,她轻轻地勾了勾唇角:“是你。”
男人有些惊讶。从拍卖会上见到木小树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已不是当年张牙舞爪的小女孩。不过他没有料到的是,如今的木小树在面对他时能如此淡然。
她的眼角眉梢透着淡淡的疏离和冷峭,无形中已将他的气场压下了几分。
木小树又开口道:“不过,符先生的变化这样大,我倒一时没有认出来。”他的变化确实令人咂舌。当年他虽因眉上的长疤而面带凶像,但五官依然承继了肖家的好基因,不失为清俊的男子。然如今,以鬼刹二字形容他,再贴切不过。
这些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过,他的遭遇,木小树半点兴趣也无。
符裕眼神一敛,再开口竟多了几分苦涩:“我的经历太过骇人,木小姐还是不要好奇了。今日请你来这里,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帮忙?木小树眼里闪着讥诮的光:“符先生与我有什么交情,值得我帮你?”
当年他为了引出肖清让把她锁在暗室,交由穷凶极恶之人处置。若不是祁缙谦将她带走,兴许她的人生将是另一番晦暗的模样。
符裕竟还敢开得出口?
符裕道:“我知道当年我做的事不厚道,但如今实在是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我知道木小姐没有理由帮我,所以,我带来了这个。”
说罢,他从室内唯一一张椅子上拿起了一个方形长盒。盒盖开启,盒内整整齐齐地码着三卷画。
木小树认出了画卷的出处。
正是她苦心孤诣要寻的那三卷。
她抬眸,看向符裕:“如果我不帮你,你是不是又要使出当年的伎俩?囚禁?威逼?还有什么?”
八年前,她躺在暗室里满腹怨恨,奄奄一息;八年后,她站在他面前眼神凌厉,毫无惧色。
她蹬着细高跟,向着符裕走了几步,嘴角讽刺的意味更浓:“符先生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对欺压弱势群体很有一套。”
面对越来越近的女子,符裕忽地觉得短了底气。在生死边缘摸爬打滚十数年的他竟被一个黄毛丫头压住了气场,委实窝囊。
他极力压住心底里升腾其的戾气,缓和道:“木小姐说笑了,既然请你来帮忙,自然不会再有其他的念头。当年的事我已道过歉,木小姐若依然介怀,那么我只能在随后尽力补偿木小姐。”
顿了顿,他又道:“若木小姐能帮我这个小忙,符某便奉上这三卷画。”
木小树面无表情:“我可以不要这三卷画。现在可以让我走了么?”
符裕似乎想到了她会有这样的答复,他答:“木小姐如果执意想走,符某自然只能给木小姐开门。不过——”
他从上衣衬衫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照片:“木小姐真的不愿帮符某这个小忙吗?”
木小树扫了扫符裕手中的照片,瞬间凝住。
照片上,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坐在一张长凳上,目光放空,神色憔悴。
“你把他怎么了?”木小树瞬间冷了眸色。
符裕收起照片:“我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只知道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转移。如果你同意帮我这个忙,那么我不仅把这三卷画拱手相让,还帮你找到他。”
木小树没有了声音。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寻找外公的下落,然而穷尽了一切手段依然一无所获。
那个慈祥的老人就像人间蒸发,隐去了所有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