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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歌被容屿牵着,有点儿晕乎乎的。
她其实特别喜欢被他牵手,因为冬天握着,超级暖和。
但她一直不敢说。
“怎么又去教务处?”容屿心里紧张得快炸了,脸上故作镇静,若无其事地捏着她的手不放,“你们班上哪儿来那么多事?”
“没。”倪歌解释,“孙老师今天下午要开会,让我们去门口接一下竞赛的讲座老师,怕我们认不出人,就让我们路过教务处的时候,顺路打一份带照片的资料。”
“嗤。”容屿轻哼,“总共也就来一个人,搞得这么麻烦。”
他跟着她们,走到教务处。
“去吧。”容屿的动作全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假装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不自然,“我在这儿等你们。”
倪歌点点头。
然后……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她还没出来。
容屿:“……”
奇了,打印一张纸而已,用得了这么久?
他想进去一探究竟,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压低的谈话声:
“不是……倪歌,那个老师根本不是重点好吗!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一看到她的名字,就突然不想去了啊?我想知道的是你啊!”
“我……”倪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说起来,话实在是太长了……”
容屿当机立断,推门进去:“怎么了?”
“学长。”孟媛有些迷茫,“倪倪看到老师资料,突然跟我说她不想去接老师了,青年文学赛也想退掉,要帮我联系别人……而且我问来问去,她就是不告诉我为什么。”
“我看看。”容屿从她手中抽出资料纸。
一看,乐了:“哎哟,老熟人呀。”
倪歌垂着脑袋,一句话都不说,像一只被打湿的猫。
她也觉得不该这样,但她实在不想见自己的小学老师,只是看到名字,就生理性反感。
所以她一动不动。
等着容屿用老父亲的语气骂她任性。
然而下一秒,头顶突然传来轻微的暖意。
倪歌一愣。
容屿暗示性地拍拍她的脑袋,语气慵懒地道:“既然这次是她自己撞上来的,那就干她啊。”
他觉得,一个老师而已,根本不足为惧,他和她都长大了,不该再被无关的人牵绊住。
倪歌还没回过神。
他又低声说:“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不能早恋。”
倪歌垂着眼,眼睫在脸上打出小小的阴影,表情有些纠结,还是未发一语。
室内静寂两秒,容屿心里咯噔一声。
他突然慌了,握住她的肩膀,声音也不自觉地跟着一沉:“你听见没?!”
作者有话要说: 容屿:老师我举报,有人想谈恋爱,强烈要求你给他们加作业。
老师:我看你就是最想谈的那一个,你自己回去做卷子静一静。
弗洛伊德:所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ps,宋又川那些话来自精神分析学,但《梦的解析》里有很多东西都过时了,在释梦上,现代脑科学更科学一点√
第20章 小黄蚊
倪歌被吓得一个激灵, 小羊毛跟着一抖:“听见了!”
然后有点儿……不开心。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他说不准早恋的时候,她很想反驳。
容屿心里生出点儿无奈, 赶紧又摸摸她的呆毛,压低声音:“我没有在凶你。”
他声音很小,大概是不想让孟媛听见, 压在她的耳边,带点儿少年的性感。
倪歌微怔。
……心情竟然鬼使神差地, 好了起来。
三个人走出行政楼,同路去往校门。
见容屿也像个挂件似的跟着来了,孟媛不可避免地感到好奇:“那个老师到底是哪儿来的神仙?怎么你俩一个个儿的都如临大敌?”
倪歌“嗷”了一声, 声音有些闷:“那要从好久之前开始说了。”
黎婧初之前说的没错,倪歌的小学前两年确实是在附小读的,那时她的班主任姓吕, 全名吕芸, 也是她的语文老师。
倪歌刚入学时,吕芸就已经有很多头衔了。她语文教得好, 带的班级年年十佳,每次大考平均分都是年级最高, 是公认的优秀教师。
所以最初分班时, 倪爸爸说:“倪倪分到了一个很好的老师。”
小倪歌一开始也这么认为。
吕芸年纪不算大, 刚刚结婚,大概是做班主任的缘故,比其他科目的老师都要稍显严厉一些, 倪歌曾经撞见过别的同学课下去问她问题,被她厉声反问:“你连这个都不会?我上课讲过很多遍,你自己去回忆!”
所以小倪歌从不问她问题。
就这么相安无事半个月,很快迎来了教师节。
七岁的倪歌没觉得这个节日哪里微妙,老师是伟大的,老师教书育人,老师是蜡烛,老师是明灯。
——书上都这么说。
所以她给每个科目的老师都准备了一张贺卡,贺卡是她和爸爸一起去书店里挑的,同一个系列,每张卡片的封面上用薄薄的塑料膜压着一朵很小的永生花,她觉得老师们会喜欢。
小倪歌去送贺卡时,吕芸正在批改作业。她两只手递过去,然后非常认真地对她说:“老师,教师节快乐。”
吕芸看了一眼,没接:“放那儿吧。”
尽管跟其他老师的反应比起来,她有些冷淡,但小倪歌也没太往心上去。
她非常小心地,将贺卡放在了她的桌角:“老师再见。”
吕芸没有接话,于是倪歌打算离开。
刚转过身,班上一个男生风风火火地抱着一捧花冲进来,高声大喊:“吕老师!教师节快乐!”
他撞了倪歌一下,直接扑到吕芸桌前,刚刚放在桌角的贺卡顺势被碰掉,男生好像没看见,一脚踩上去。
倪歌一愣。
“哎呀。”吕芸却有些惊喜地笑了,微微起身,接过捧花,“你看你,花在哪儿买的?贵不贵?”
倪歌回过头,非常清楚地看见,那束百合花里除了祝福卡片,还挂着一张巴掌大的小磁卡,是金色的,上面写着字。
没等她分辨出写的是什么。
吕芸抬头见她还没走,笑容又消失了:“你怎么还不走?站在这里干什么?办公室里这么多人,你别杵在这儿挡路!”
于是小倪歌非常乖巧地点点头:“好,老师再见。”
——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不喜欢吕芸。
但吕芸的情绪表达比她更明显也更直接,教师节之后,倪歌的日常变成了:
“倪歌,我办公室的地好像有点脏,你叫几个同学一起帮忙打扫一下——我看你后排那几个人就都挺闲的,平时上课也不听讲,懒人嘛,就该多干点活。”
“倪歌,老师现在这么对你都是为你好,你身体本来就虚,体质又差,就是运动太少了,以后多来给老师帮帮忙,锻炼一下。等你长大了,肯定会感谢我的。”
“倪歌,你看看你这个卷子,这全都是我上课讲过的知识点,你每天看着挺认真的是不是根本就没在听?啊?一天到晚想什么呢?班上让报奥数班你不报,让报作文班你也不报,长得挺好看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这种事儿就不上心?你以后靠着你这张脸,打算去干什么?啊?你跟我说说,长这么好看打算去干什么?”
……
晚饭饭桌上,倪歌非常委婉地提起:“我不太喜欢我的班主任。”
倪爸爸笑道:“我小学刚入学时也不喜欢我的班主任,慢慢地就好了。”
开学才两个月,全家人都以为,她只是不想上学。
所以倪歌换了个更直接的说法:“她总是让我帮她打扫卫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懒,怪我成绩拖后腿。”
倪妈妈说:“帮老师做一些事也是应该的,如果她那样说了,就证明你的确应该更勤奋一些。”
但吕芸说的都不是事实啊,她明明能考进他们班前十。
倪歌非常想反驳。
但又觉得无力。
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持续了一段时间,终于在年底,迎来了第一波爆发点。
起因是蒋池迟到。
——并不是迟到一两次,而是三番五次。每天早上,他都会晚到一刻钟。
刚入学做自我介绍时,倪歌就知道她同桌家境不是很好,蒋池父母离异都不要他,他跟着奶奶生活,靠奶奶开的花店过日子。
她之前的生活里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一开始小心翼翼的,蒋池却很随和:“没关系,这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就是那样嘛。”
可入冬之后,蒋池奶奶的腿病犯了,早上刚刚醒过来时,连动一动腿都很困难。
于是他每天都要起得很早,先帮奶奶按摩,然后照顾她起床吃饭,再送她到花店,帮她与送鲜切花的人接洽、弄好当天要卖的东西,最后回去上课。
倪歌听完全程,简直佩服死她的同桌了。
在她看来,这些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学生能独立完成的事。
蒋池大笑:“那是因为你从小就不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啊!不过,我也可以理解你。”
倪歌有些不好意思,向他提议:“可这样每天迟到也不太好……吕老师她天天骂你。你能不能提前跟她说一声,要照顾家里的奶奶,让她别一直揪着迟到的事不放?”
蒋池笑道:“她知道我家里情况,我也跟她解释过。”
“那……”
“没关系的。”蒋池不怎么在意,“让她骂吧,我不往心里去就是了。”
但蒋池不往心里去,并不代表着,吕芸就会放过他了。
周五开班会,黑板上黑底白字,写着一排大大的:
——论迟到早退问题。
前半部分老生常谈,倪歌和蒋池都在底下偷偷写作业。
谈着谈着,风向就开始不对劲了:“……那么话说回来,我们班上最近有些同学呢,就很猖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学校当厕所,给其他同学带来了非常不好的影响。”
“蒋池。”下一秒,吕芸说,“你站起来,站到前面来,来给同学们好好看一看,父母离异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蒋池面上波澜不惊,大大方方地推开桌子站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探究。
“没有父母的孩子呢,就是会比较不听话、比较没有规矩,老师叫他,他也不跟老师问好。”吕芸顿了一下,问其他人,“你们都有父母吧?你们不会学他吧?”
众人齐齐:“不——会——”
吕芸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蒋池没说话。
“唉,不过蒋池虽然不听话,成绩不好、拖我们班后腿,但人性格还不错。”吕芸微顿,若无其事地道,“如果你们以后要买菜,就可以去找我们班的蒋池同学,他家里就是卖菜的,他和他奶奶卖。我没跟你们说过吧?我们蒋池同学每天这么忙,天天迟到,就是在帮家里卖菜呢。”
有人插嘴:“老师,他奶奶不卖菜,是卖花的。”
“卖什么的?”吕芸一脸暧昧地探头,“他奶奶是卖什么的?”
哄堂大笑。
倪歌如坐针毡。
一片愉悦的笑声里,蒋池面无表情地收书提起书包,众目睽睽,就打算离开。
吕芸头也不抬:“你滚吧,滚了就别回来!”
蒋池身形微顿,还是抬手去开门。
“老师。”倪歌忍无可忍,站起来,“对不起,但我觉得您那样说他,不太合适。”
全班瞬间鸦雀无声。
吕芸嫌弃极了:“你也滚出去!”
倪歌没说话,提起书包就走了。
出门的时候,她还听到吕芸在背后阴阳怪气:“我们班上就是有这些同学,几颗老鼠屎搅坏一锅粥。有的呢,仗着自己好看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净想着勾搭男生,有的呢,心思完全不在学校啦,那你还来学校干什么呢,这不是碍我的眼吗……”
剩下的她没再听。
那天晚饭时,倪歌的说法变成了:“我讨厌我的班主任。”
倪爸爸从小就告诉她,世人平等,无论贫富。
但吕芸现在,明明就是在欺负弱者。
“倪倪。”倪爸爸那段时间疲惫极了,他的工作和倪妈妈的身体状况都不太好,只好选择最简单的处理方法,“老师打你了吗?”
“……没有。”
“老师批评学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没有升级到体罚,他就不觉得事情有多严重,“如果你觉得方式不正确,可以先自己尝试着和她沟通。”
“好。”从那时起,倪歌再也没提过吕芸的事。
然而非常不巧的是,没过几天,她就忘了带语文作业。
“滚出去!带着你的笔去外面给我站着!”吕芸根本不信她是没带,粉笔头砸在脑袋上,发出“啪”的轻响,“什么时候把作业补完了,什么时候再滚回来!”
倪歌慢吞吞地离开了教学楼。
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想真的重做一遍作业,可又没办法让家长过来送。
“倪歌!”她晃悠到操场边缘,被容屿看见了,连忙扔下篮球跑过来,“你干吗呢?这不是上课时间吗,你乱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