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玲看着金无圆没有说话。
“你师兄并未告诉你他今日下山的主要目的,他并不是要去凌山询问寒公子的事情,而是要去告知凌山和安守阁的人我们找到了寒公子。”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你是知道阿寒是什么人?”初玲感觉脑子里像是有温水在不停的晃荡“那为什么之前不告诉他和我呢?”
“因为我尚且还在考虑。”金无圆看着面前瓷盆中漂浮在水面上微微晃荡的枯叶“你师兄爱护你便不想让我告诉你,以免让你陷入混乱中。”
“初儿,你从以前起就对是非黑白分辨的太过清楚,所以在遇见寒公子这样不确定的人时会感觉到疑惑,不安,甚至对自身产生怀疑和错误的判断。”
“在看见寒公子渐渐恢复记忆时你一定这样想过吧,如果他恢复以后是个无法饶恕的坏人,那么便由我来亲手解决,为什么必须要你自己亲手解决呢?因为你觉得自己能够狠下这个心。”金无圆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初儿,我从当初抚养你起,就将你视为己出,所以现在并不是以师的身份在说话,而是父。
“你在强迫自己狠下心去解决犹豫不定的事情,这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好事,但我和你师兄都并不认为这对你来说是好的,你师兄觉得这会让你产生缺陷。”
“不过我认为这本来就是你的缺陷,并没有要让你改掉的意思,人生来便有每个人应有的面貌,所以我才从会让你尚且年幼的时候便独自下山历练,因为希望你在看过人间百态后能明白自己的缺陷,并予以接受。”
初玲脸色有些苍白:“师父你同我讲这些是为什么?”
“因为为师要告诉你,你救出来的‘阿寒’,是凌山派勾结仙缕教残害同门手足并对凌山掌门下毒的叛徒。”
“…………”
禅室内安静了很久,初玲放在膝盖上的手正不停的颤抖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也什么都没有想。
“你师兄告诉了我你同寒公子的关系一直很要好,所以他担心你知道这件事后会很难受,便央求我对你隐瞒。”白降一向对初玲心软,金无圆正是知道所以才等他离开金山后才单独和初玲讲话。
“……”初玲咬了咬干涩的嘴唇“可是既然是孪生子,那师父你又怎么知道阿寒就是叛徒了?不是还有另个一模一样的人么。”
“你口中的另个人,是凌山派的少主,不,现在应该说是掌门了吧,他早些时日前已被人发现并未被前掌门杀死,而是被扔进了千窟冰狱。”
“少主?”初玲发现自己知道的事情好像真的很少,为什么阿寒的孪生兄弟是凌山的少主?那这样的话不就是说阿寒他是……
“凌山少主之所以会在冰狱中,正是中了他孪生兄弟的计。”金无圆的消息都和安守阁保持一致,凌山少主回归此事不宜声张,免得让仙缕教贼子听得风声再下手陷害,所以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已经回来了“而他的孪生弟弟,也就是初儿你从仙缕教蛊洞中救出来的阿寒。”
“暗地里同仙缕教一起毒杀凌山掌门,近乎让亲生哥哥濒死,不计其数的凌山弟子被送入仙缕教蛊洞中当做道具,这便是江问寒的所作所为。”金无圆看着已经没有表情了的初玲“也就是你从蛊洞中救出来的阿寒。”
“……但是为什么,阿寒会在仙缕教的蛊洞中遭受折磨?”初玲想要为阿寒申辩,可绞尽脑汁也就只想出了这一点矛盾的地方。
“仙缕教向来过河拆桥,利用完了江问寒便觉得碍事要解决掉,更何况他是个叛徒,处理起来名正言顺。”
“……”
初玲觉得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阿寒现在好似是已经被钉上了死罪牌:“我……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这由你自己来思考。”
“诶?”
初玲没想到金无圆会这样说:“我,自己思考?”
“没错,江问寒这几天内他不会再恢复神志了,我交于他的药汁会拖缓他内里恢复的速度。”
初玲想起了她方才还千叮咛万嘱咐阿寒要记得喝药,心里一时不知该是愧疚还是不做任何感受:“可由我自己思考是为何,虽然徒儿有心惩戒坏人……但阿寒他既然是凌山派的叛徒,那自然该交于凌山的人来处理。”
金无圆看初玲脸上露出了难色:“就像为师之前所说,告诉你这些事情是想让你多多面对自己的缺陷,而不是像你师兄那样逃避。”
“明白了。”初玲低头握紧了从刚刚起便横放在她膝盖之上的剑“但徒儿仍有一事疑惑,想请师父解答。”
金无圆没有回答,而是忽然身子朝后倾斜,探脚直接将面前的青瓷盆用力踢翻起来,同时初玲的剑已出鞘,直接劈开了挡在半空中的瓷盆。
屋内混杂着瓷片的水花四处泼溅,脸颊被碎片划伤的金无圆转身站起双掌运气喝的一声朝初玲那方推去,初玲快速的伸手拉过一旁的书架挡在自身面前,被金无圆掌风击中的书架霎时间碎成木块。
“胡闹。”金无圆收起双手,看着站在对面横剑的初玲“你这是在做什么。”
初玲咧咧嘴:“只是请师父为徒儿解惑而已。”
“方才师父您说是为了让我面对自己的缺陷,才告诉我阿寒的真实身份,这我很理解,的确是师父会对我说的话。”
“可之后您不断强调阿寒叛徒的身份,让徒儿开始感到了奇怪,好似是您故意在用这些词语刺激徒儿的缺陷,让徒儿不断的清楚知道自己当时好心解救的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这些都还好,我还能当做是您太过敌视阿寒,可最后我问询您该如何处理阿寒的时候您为何会说交由我来思考?”初玲的剑直指金无圆眉间的位置“开始说希望我面对缺陷,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我能不逼迫自己去做无法狠下心的事情,可稍后便不断暗示我阿寒叛徒身份,最后告诉我交由我来思考,而且阿寒还是凌山派的叛徒,本就不该由金垣门的任何一人来处理。”
“这让我不得不猜测师父你是不是在试图利用我,激将我去杀死阿寒。”
在听过初玲这番话后金无圆仍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初儿多虑了。”
“那么烦请师父将上衣褪下,让徒儿看看您身上是否有仙缕教的毒纹。”
“胡闹!”
“是不是胡闹,师父将衣物褪下便知。”初玲双手握剑准备好了同金无圆过手的准备“而且我由师父一手带大,您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徒儿是一眼能看出的。”
“之前和师兄在外遭遇白衣人时,我们就知道了仙缕教似是能在保持原主部分神智和功力的情况下进行操控。”初玲看着面前没有任何动作要脱下上衣的金无圆,很庆幸此刻白降并不在场“师父,如果您还能听见徒儿说话的话,那么……徒儿会拼尽全力将您从蛊毒中解救出来,如若失败了,也请师父不要怪罪徒儿。”
金无圆忽然笑了两声,那笑声怪异根本不似是他的声音:“真是能狠下心啊,但是初儿,你难道以为你能赢过为师?”
“不试试怎么知道?”话是这样说,但初玲清楚自己根本不会是金无圆的对手,她只能想办法尽快活着从这间禅室逃出去,当然光这件事就是个艰难的挑战了,因为只要稍微动作慢一些就会被金无圆的拳头轰裂成血肉沫。
此时她已经感觉到对面的金无圆要有什么动作了,她左脚微微朝后挪动半步,矮下腰准备全神贯注的躲避接下来的招式,可最终金无圆也是没有能将他背在身后蓄力的那一掌向初玲挥出去。
“师父?!”初玲看着金无圆忽然口中喷着鲜血咚的一下摔跪在地上,而金无圆因无力垂落在地面上的掌心内血肉模糊,这是靠内力自残而留下来的痕迹,每个裂口都深可见骨。
“……初儿。”金无圆剧烈的咳嗽着,不停有混杂着黑污的血液从他嘴中流出,他好歹是尽力抑制住了自己因由蛊毒而对初玲迸发的杀意,但现在已经是说一句完整的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初玲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父晕倒在了地上。
第27章 问题
“只是晕了过去。”
寺内学过医术的和尚正为躺在床榻上的金无圆把脉, 从刚才晕倒过后金无圆的脸色就越来越差,而在松开的襟口下, 攀附在锁骨附近的蛊毒纹路清晰可见, 此时那些纹路的尽头都已由银针封住, 毒暂时不会扩散。
初玲和其他几名同门站在床榻旁边, 面上皆是担心。
“从师父中毒的情况来看是已有六七日。”同门之一开口“也就是说有仙缕教的人早早潜伏在了寺内,那些该死的渣滓。”
“如果师父能醒过来说不定可以告诉我们潜伏者是谁。”
“但也可能早已逃离了金山寺……”
“我下山去寻大师兄回来,这事情一定得让他知道才行。”
在其他人讨论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时候,初玲只是皱眉盯着眼眸紧闭的金无圆,她之前是知道因为自己救出了阿寒已经被仙缕教盯上,现在看来根本不是盯上,而是被算计进了什么算盘内。
被控制的金无圆字里行间都是在诱导她去尽快杀掉阿寒,但同时依旧准许白降赶去通知凌山的人他们找到了叛徒,也就是说下毒控制金无圆的人并不希望阿寒重新回到凌山的手上, 可也并不想引起凌山派的怀疑, 所以他依旧按照事理让白降去凌山报信背地里却诱导她去杀掉阿寒, 好让阿寒能在凌山的人赶来时已经是一具尸体
初玲知道自己应该还是少考虑了些什么,不过大体她已经感觉到了整件事情有怪异之处,阿寒身上也有不确定的地方。
“先不要急着去找师兄。”初玲转头阻止了旁边已经准备动身下山的同门“如果师兄知道师父因为仙缕教的蛊毒晕倒了, 那么他肯定会不管不顾的赶回来,当下他必须要去通知凌山派的人让他们赶来金山寺。”
“可是三师妹……师父被毒害了, 你确定我们要瞒着大师兄?我知道传话这事肯定重要,但这是师父啊。”
“就说是我让你们这么做的,他到时候发火也是会发到我身上。”说完初玲就看着仍旧在为金无圆施针的和尚“要如何师父才能醒过来?寺内有能用的药物么。”
“说不好, 仙缕教的蛊术阴毒想要剔除是有难度。”老和尚面色凝重“无圆大师现在的情况也并非能够放心,他内力紊乱,同蛊气冲撞在一起导致身体内气穴无法协调,只怕是蛊毒不根除无圆大师就没法醒来,而且如果昏迷的时间一旦过长……”
“只怕是会再也醒不过来。”
……
…………
阿寒原本是同小沙弥一直待在练功场内,可在初玲离开大致一炷香的时间后寺庙内好似就出了什么事情。
几名面色慌乱的年轻和尚跑来练功场同场地上仍旧在练功的武僧说了几句什么,那些武僧就放下武器急匆匆的跟着和尚离开了场地,原本待在阿寒身边老老实实编麻绳的小沙弥自然也开始心慌。
“寒公子,能否劳烦在这里稍等片刻,我想去看看寺里出什么事了。”
阿寒拦住准备急吼吼跑走的小沙弥:“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初玲这走后寺内就出了事,那十有八九这事情会和初玲有关,阿寒心下也说不清自己是担心初玲还只是单纯的在害怕出些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因为他隐约感觉金无圆好似是知道他的内情。
会不会金无圆方才单独找初玲就是要将这事告诉她?
想着阿寒便准备和小沙弥一起离开,可当他站起身时眼前忽然一片昏花,接着他就又摔坐回了石台上。
“寒公子??”阿寒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小沙弥,他忙过去搀扶着阿寒“没事吧?”
“头。”阿寒呜咽着捂住脑袋,不知道为何在他思考那些负面事情的时候脑袋开始昏沉起来“………”
小沙弥只能让阿寒重新在石台上坐好:“寒公子你就在这里等等我,我现在就去找三师姐过来,很快的。”
很快阿寒头便痛的近乎无法思考了,他整个人蜷缩到一块,小沙弥看情况忽然变成这样也不敢耽误,立马转头朝练功场外跑去。
被独自留在练功场的阿寒几乎失去了能感知周围一切的能力,看不到闻不到也听不到,他只能感觉到脑海里不停有无数的画面闪过,有凌山少主的,有他拿着剑几番想要捅穿那人后背的,有女人在他面前哭闹的,还有几名白衣人将什么物件递到了他手中。
但又有很多他不曾想起的画面,是碰撞在一起的酒盏,几支沾了丹青的画笔,装在漆木食盒中的点心。
有太多记忆瞬间挤进他原本就混乱无比的脑袋之中,那股剧痛以及手足无措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吼叫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强烈的不安让他只顺从本能去想找到初玲,不过当然此时的他是没办法站起身走路的,最终不知过了多久,无法再负荷那头痛的阿寒眼前一黑就晕倒在了石台边的地上。
待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不再是露天的练功场了,而是一间小小的屋子,阿寒看着眼前吊着蜘蛛网的木梁,感觉头还有些不舒服:“唔……”
“醒了?”
这声音让阿寒瞬间清醒了,他偏头看着站在床边上正盯着他的初玲:“玲……玲玲!”
初玲神色复杂的看向阿寒,之前她在师父的病房中和同门商量今后该如何行动,以及处置江问寒的时候,那负责照顾阿寒的小沙弥就冲进了房间里面大喊‘三师姐!寒公子他好像头痛到要死了!’。
然后待他们匆匆赶到的时候就看见阿寒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现在阿寒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介于阿寒的身份,其他同门都认为他不应该再和寺内的其他僧侣一同歇在通铺,所以他们便将晕倒的阿寒搬到了寺院最角落一间空置的旧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