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叶开口问道,“这三十亩会不会太少?我今日去西山,和路边老农打听了收成情况,原来一亩地最多产二到三石粮食,扣掉税,根本不够吃啊。我们汴州及周边拿下的几个郡县都是地广人稀之处,为什么不能多给他们分点?”
肖瑾笑了起来:“主公体恤民情,恩泽苍生,是一件好事。但此刻乃是战时,一切应以国家利益为先。”
“我军的士伍都征至本国军户。这些外邦流入之民,臣私以为应促使他们多事农耕,为我晋军提供大量的税收为首要之事。”
程千叶明白了:“你就是想既能吸引他们到晋国来,又让他们的地不太够种,好让他们去租更多的土地来交税?”
“主公的新政和军功授爵制,如今施展开来,日见成效。主公心中天地之广,才思之妙,臣不得不服,此二策实乃国盛之基石。”
“军户们立功拜爵,封了大片土地。但他们多无暇耕种。而新来的农户们,正好租军户的田地耕种。如果不是租地需要交大量租钱,自留不多,他们也未必会一下就租种如此多的土地。这样我们税收必定就少了不少。”
“看不出来啊。”程千叶笑道,“我们肖司寇在钱粮账目上别有天赋。”
肖瑾行礼道:“主公胸有大志,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心中以为只有丰厚的存粮,才是我大晋雄师征战四方的保障。才是主公入主天下的基石。”
程千叶愣了愣,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肖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而且,还不是十分可靠。
那一段时间她天天在肖瑾的身边打转,想方设法让肖瑾高看自己一点,不再把自己当做临时替代品,却没有多少效果。
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执着此道,不再把重心放在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上。
专心做自己能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却在不意之间,得到了这一个个人的真心认可。
初见之时,
这个男子曾把一柄短剑,丢在自己面前,劝她以弱女子之身自尽,免于受辱。
如今,他依旧在自己面前,却是诚心诚意的低下了头,开始真心辅佐自己,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肖司寇。”程千叶开口,“从今以后,完善新政,制定律令之事,就交托给你了。此务虽繁重但关息我大晋的民生命脉,功利千秋。还望你不要推辞。”
肖瑾眼光闪了闪,整理衣袖,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大礼。
入夜之时。
凉蟾满纱窗,程千叶坐于窗前,调素筝,弹起一曲《将军令》。
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之地,眼前的视野越来越开阔,她的身后逐渐跟上许许多多的人。
前面的路再也没有人可以引领她。
每一步怎么走,都需要她自己去探索,自己去迈出。
但此刻她心中,却感到很安稳,不惶恐,也不迷茫。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可以信赖的朋友,有了这些忠心的部将,有了那许许多多仰望她的子民。
她那颗柔弱的心,就这样一日日的坚定而稳重了起来。
……
墨桥生躺在屋檐的阴影处。
头顶是皓月苍穹。
铮铮的琴音传入他的耳中。
是主公在弹琴。
他闭上眼,他的心脏随着那激昂的筝音共鸣。
他听懂了主公的豪情壮志。
主公心中所想,亦是他的所愿,他将跨马持枪,破开这浓黑的深夜,迎来主公所期望的光明世界。
“桥生。”
墨桥生睁开眼,从屋檐上伸出头来。
那个人正站在廊柱下,仰起头笑盈盈的看着他。
“你怎么在那里,”程千叶冲他招手,“快下来,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想起白日里,自己在温泉中,因为一时把持不住而丢的那个大丑。
他刷的一下涨红面孔,蹉跎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的从屋顶上爬了下来,勉强站在了程千叶身前。
程千叶取出一个三角形的玳瑁甲片,那半透明的甲片上打了一个小孔,系着一道黑绳。
“来。”她勾了勾手指。
墨桥生顺从的低下了红云未消的脑袋。
程千叶伸出双手,把那道黑绳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也没有什么贴身久戴之物,此甲片是我弹琴所用。送一片给你,你戴着它,就好像我时时在你身边一样。”
她扯了扯那条绳子,把墨桥生的脑袋拉下来一点,伸指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呢,你要不要送个什么东西给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龚心文:采访一下,桥生,听说你除了哭包的外号,又多了个秒SHE将军的别称?
墨桥生:我,我只是一时太激动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为自己正名。
龚心文:正名什么?证明你可以一边哭一边那啥?
墨桥生:Q-Q
程千叶:码字的,你给我差不多点,我的人你也敢欺负?
龚心文:陛下我错了。
第56章
休沐了一日的士兵们回到校场,发现他们终于摆脱了枯燥的队列训练,被允许拿起了武器操练。
他们被分为两批,一批领到了盾牌和短刀,另一批领到了长矛。
因此,早上的三个时辰,一半的人反复做着挥刀劈砍,举盾格挡的动作。
另一半人对着面前扎好的草人,来来回回练着挺矛—跨步—刺穿。
练累了怎么办?
疲惫之时复演队列以为调节。
从平旦一直操练到食时。
当伙夫抬上饭食,全军休息用饭的时候,许多士兵们端碗筷的手都会抖。
营地里吞咽之声中,不时零乱响起木箸掉落的声响。
“练队列的时候,我嫌弃它枯燥,天天盼着早一点操练军武。”杨陆厚苦着脸说,“早知还不如多练几日队列呢,我这右臂都快举不起来拿碗了。”
他的几个兄弟哈哈大笑,“拿不动碗可以不食,把你碗中的肉菜分给哥哥们就好。”
杨陆厚护住碗筷:“说笑而已,休得如此。”
一个叫登柱的士伍开口道:“六猴儿你莫要躲懒,出征近在眼前,这一次你总不好叫盛哥再分你人头凑数。”
杨陆厚不说话了,埋下脑袋大口扒饭。
另一名叫蔡石士伍开口接话:“柱子是我们中除了盛哥,第一个拿到人头的。当初那敌军铺天盖地的杀来,吓得我腿软,我就是看着柱子都冲上前砍翻了一个敌人,才鼓气勇气跟了上去,后面杀红了眼,勉强挣到了一颗人头。”
登柱停下筷子:“我和你们不同,我还有个老娘在绛城的奴隶营中,我只想尽快再多拿个头,早日给俺娘脱了奴籍,接她过来,也和我一起过几天好日子。”
杨盛一旁听见了,伸臂搭在登柱的肩上:“这一战,咱们好好打,只要你们得了人头,想接谁就接谁,我那宅子左右是空着,到时候都住我那。”
几人听得此言,兴奋起来,尚有家人的,只觉得身躯中鼓满了干劲。即便独身一人的,也对未来有家有室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朝食结束。
墨桥生“墨阎王”登上将台,在全军一片哀嚎声中,宣布全员抗上檑木,出城长跑。
长长的队伍,跑在城外林间小道上。
“还是给我。”杨盛跑过气喘吁吁的杨陆厚身侧,开口说道。
“不,不,盛哥,我六猴儿不能永远靠着你,今天我必须自己扛着。”
甲卯队的百夫长韩深正呵斥着自己队伍中,逐渐落后的那些士兵,突然他看到了自己队列中的一个十夫长,肩上扛着两根檑木,跑过他的面前。
他跟上前问道:“阿元,你这是在作甚?”
“队,队长你看。”阿元喘着粗气,脚步不停,“那个人,他每次都扛双份,还有时候三份。他已经是上造爵位了,听说他昨日去领了一栋房子,还有两百亩的田。我,我却连一块布,都还买不起。”
韩深抬头一看,跑在他们前面的又是那个讨人厌的甲辰队。
此队全队至百夫长起都是奴隶出身,那个百夫长杨盛还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既傲又狂,每次都要带队超过自己所带的甲卯队才罢休。
“妈的,老子以后也扛两根。”韩深朝地上啐了一口,把队伍最后一个瘦弱小兵肩上的檑木接过来,扛在自己肩上,向前跑去。
二十几里的负重长跑回来。
杨陆厚手脚发软,几乎走不动路,他对架着他走路的登柱说:“柱……柱子哥,我委实走不动了,你先走,别管我了。”
“你看那边。”登柱没有动,他偏了一下脸,“盛哥又去挑战墨阎王了。”
杨陆厚站直身体,恰巧看见将台之下,杨盛拦住了刚刚走下台来的墨桥生。
“校尉大人。”杨盛抱拳行了个军礼,“校尉大人领跑了一圈,一点疲态都没有,真是让我等不服也不行。”
“不知道大人今日是否得闲,再点拨小人一次。”他话说得谦虚,神态却带着点张狂,每日结营,只要能拦得住,他都拦着墨桥生比对,尽管次次都输,但却依旧毫不怯战。
墨桥生并不多言,把上衣一脱,“可,今日就比对搏击之术。”
两个男人一般的猿臂蜂腰,筋肉紧实,弯下腰,紧盯着对方。
杨盛紧紧看着对面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一双冷漠的眼睛,带着一股令人毛孔悚然的战意,盯着自己的时候,让他想起了自己幼年时期在荒原中遇到的狼。
狼看见自己猎物时,也同样会露出这种眼神,令人后颈发凉,恨不得转身就跑。
但他杨盛,从小就没有跑过。
越是强大的对手,越令他兴奋。
杨盛大吼一声,扑向前去。
还未扑到,他的脚踝一疼,突然就失去了平衡。
杨盛在地上滚了一圈,飞快的爬起身来,再次向着墨桥生冲去。
这一次,他看见了,当他靠近之时,墨桥生飞快的出脚,向着他下盘踢来。
刚刚闪过墨桥生的突袭,杨盛又觉膝弯处猛然一疼,让他左腿一软,几乎跪下地去。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一拳挥出,直击墨桥生面门,同时踹出一腿,踢向墨桥生裆下。
墨桥生架住他的双臂,腿脚。
二人僵持片刻,墨桥生荡开杨盛的手臂,双拳齐出,直击他的胸膛,把他击退数步。
“你这样不行,你这只是打架的路数。来,我教你真正的搏击之术。”墨桥生阻住了还想再度扑上来的杨盛。
“校尉大人。我,我们也可以学吗?”围观的一个士兵满面通红的开口问道。
“对,也教教我们把,校尉大人。”
“教教我们,墨阎……额不,校尉大人。”
尚未回营,留下来围观的士兵们一个个高喊了起来。
“行,你叫什么名字,过来做个示范。”墨桥生指着第一个开口的士兵。
“小人叫阿元,多谢校尉大人。”
墨桥生接住阿元的双臂,开始讲解搏击之术注重的要点。
“不错,你的臂力很大。战场之上,一力降十会,从今而后注意继续加强。”墨桥生夸赞道。
贺兰贞来到校场之外,听见场内依旧呼喝有声。
这个小墨,也太有干劲了,早就过了结营的时间,就他每次都折腾到这么晚。
此刻的场内,
阿元正憋得面红耳赤,却依旧不能撼动对面铁钳一般的手臂。
突然远处传来一嗓子的吼声:“小墨,主公宣召,让你我同去行辕回话。”
稳稳绊住阿元胳膊的那双手突然间劲道就松了,阿元一下没收住劲势,直把墨校尉摔了个跌列。
“抱……抱歉。”阿元急忙扶起了自己的长官。
却看见自己这位向来严格冷酷的上官,脸上依稀泛过一道可疑的红晕。
我一定是眼花了罢,阿元想道。
墨桥生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简单交代了几句,匆匆随着贺兰贞离开校场。
二人来到程千叶所在的大殿。
已有数名士官正在程千叶面前,汇报着近期各地的军事战况。
墨桥生站在外围,看着端坐在人群中的主公。
主公一手撑着面颊,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案桌上缓缓的点着,专注的倾听,凝神思索。
墨桥生突然就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他发现自己集中不了心神态,目光不论是放在主公那白皙的面庞之上,还是放在主公轻抿的红唇上,还是放在那轻轻点顿的指端之上,似乎都很不对。
“墨校尉。”程千叶突然就点了他的名,“你的部队训练得如何?可有什么烦难之处?”
小墨在走神啊,不知道又在纠结些什么。
墨桥生收敛了一下心神,避开程千叶的目光,低头行礼,简洁地说道:“还请主公放心,多得贺兰将军全力相助,新军训练一切顺利。”
贺兰贞忍不住替他回复:“墨校尉治军严谨,素有成效,卑职保证不用多久,他的那支新军,必成我晋军中的一支锐士,可堪大用。”
从会议厅出来。
贺兰贞搭着墨桥生的肩膀:“小墨你今天怎么回事?主公面前应对,你都敢走神?”
墨桥生面色微不可见的红了一下。
“不过没事,你练军确实有成效,又日日勤勉不辍,大家和主公都看在眼里呢。”
墨桥生停下了脚步,踌躇了片刻。
“怎么了桥生?有事直管说啊。”
墨桥生红着面孔,开口问道:“敢问贺兰将军,家中可有妻室?”
“未曾娶妻。只有两个小妾。”贺兰贞不解的答道。
“那……将军可有意中人?”墨桥生眼神闪避,“不知将军都以何物为礼,馈赠自己中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