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时刻,阿甲用这只手,抓住了敌人的刀刃。救下了周子溪的性命。
程千叶在伤口上洒了药,亲手包扎:“一会传军医,给你好好的看看。”
阿甲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一点小伤,主公不必操心。”
“明明很疼,为什么还要笑呢?”程千叶抬头看着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她还这么小,却已经习惯了伤痛,如果不是这满手的血,当从表面上绝看不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阿甲,人在高兴的时候,才会笑。伤心的时候,就会哭泣。”程千叶一圈圈的绕着绷带,“你不必这么刻意的违背自己的内心,痛苦的时候,你可以让自己痛苦,愤怒的时候,你可以让自己愤怒。”
阿甲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可是师傅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表露出真正的表情,只有看不透你的表情,敌人才猜不到你真正的行动。做一个合格的死侍,不需要有自己的心。不需要有自己的表情。”
程千叶不说话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的黑暗,在她不曾看到的角落。
“周大人,您觉得这些刺客,会是谁派来的?”程凤开口询问,“前几日,主公遇到了一个刺客,那人四旬左右的年纪,身材瘦小,武艺高超,我和阿甲两人出手,都没有留下他。”
周子溪思索了一下,开口道:“宋国的太子姬昂身边,有一心腹之人,名叫桀,和你们描述的那个刺客年貌上十分相近。上次我们让宋国割地赔款,姬昂便对我恨之入骨,以他的气量确实有可能谋划此卑劣之事。”
他回想起了那个为他而死的少女阿阳,心中伤感:“今日行刺的这个少年,也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虽然容貌不同,但他们身上有许多相似的特质。那人便是宋国的一名死侍。”
落雪的季节,对于穷人来说,是一年中最为难熬的时节。
即便是郑州这样相对繁华的城市,也免不了有着不少缺衣少食,居无定所的难民。
在贫民窟汇聚的西城区,到处是无法抵御风雪的破败窝棚。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匆匆从雪地里走过。
他上乌黑一片,头发虬结,看不清面貌。身上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衣,手上抓着一块炊饼,边走边啃着。
墙根处有一个饿得皮包骨头的小乞丐,看着他手中那半块炊饼,羡慕的直吞口水。
最终他还是经受不了饥饿的诱惑,举着手中的破碗,拦住了那个比他大了很多的少年。
“哥,赏一口吃的吧,赏一点吧。我饿的实在不行了。”
那个少年一脚把那铁盆踹开,看见那破盆子在地上滚了一滚,发出骨碌碌的声响,他好像做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乞丐失望的捡起自己的盆子,他实在太饿了,饿得心里都慌了。
那半块炊饼如果能让他吃上一口,他宁愿挨一顿的揍。
尽管他心中知道,哪怕是挨了一顿揍,这块饼也不会落到他手里。
啪的一声,半块的炊饼落在了他的盆子中,他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飞快拿起那块饼子向口中塞去。
“谢谢,谢谢。”他流着鼻涕呜咽着感谢。
抬起头,看见那个少年已经走远,背对着他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
一辆马车从街角缓缓行驶过来。
车帘掀起一角,传出一道冷冷的声音。
“就是那个人,抓住他。”
小乞丐惊恐的看见车内站出一个红衣侍卫,那人张弓就是一箭,利箭噗一声射中了刚刚分他炊饼的少年。
那少年后背中了一箭,跌列了一下,却动作敏捷的迅速翻身而起,向前奔去。
红衣侍卫接连又是两箭,射穿了少年的双腿,把他放到在地。
街道处涌出无数士兵,将那个挣扎着想要逃脱的少年按在地上,捆束起来。
阿甲从程千叶的马车上跳下,冷声道:“堵住他的嘴,不要让他自尽。押回去仔细拷问。”
第99章
回到了行宫内。
程千叶看着那被五花大绑丢在她眼前的刺客。
这是个很年轻的刺客,几乎还只能算得上是少年。
他身上中了三箭,血流了一地,口中勒着一道防止他自尽的布条,一动不动的蜷缩着身体,漠然的睁着眼,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带着一点认命的平静。
程千叶皱起了眉头,此人这样小的年纪,就已然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刺客了,双手上不知道已沾染过多少人命,他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随时准备接受死亡。
姚天香听说抓到了刺客,赶过来凑热闹。
“这已经不算小了,我嫁到鲁国的时候,还曾见过更小的呢。”她摇了摇头,伸手在身边比了一下,“你都不敢相信,才这么点大的孩子,就可以毫不留情的出手夺人性命。”
周子溪突然开口:“你,认识阿阳吗?”
刺客一片木然的表情出现了变化,他显然吃了一惊,抬头看了周子溪一眼,随即又低头沉默了。
他认得那个阿阳。
在场的人都看明白了。
“带下去吧。交给你处置。”程千叶对阿甲说道,随后她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下手不要太过,留着性命。”
阿甲单手提起刺客就往外走。
主公的心也未免太软了点,连一个刺客都还想着手下留情。
她一面带着人往外走,一面在心中嘀咕,
上次主公下令将那个叛徒当众活剐了三天,倒是十分的果断。
阿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的绑带,那还是主公亲手帮她包扎的。
她举起那包扎着白色绷带的手掌,对着阳光看了看。
主公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算了,反正还有我和张大人在她身边盯着,心软就心软吧。
众人退出之后,
姚天香趴在程千叶的桌上,看着她批阅军报:“干嘛还要留他一命,千羽你心软了?”
“我……”程千叶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她持着一柄小刀,正拆着信封上的火漆。
姚天香继续说:“这些死侍,从小就接受残酷的训练,反复被教导必须忠诚,基本上都没有自己的思想,只能忠于主公一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你可别对他们报以同情。”
“只要是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程千叶手中不停。
姚天香举起了身边的例子:“你看你身边的阿甲就知道了。只要需要,她受伤的时候能笑,杀人的时候也能笑。平时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们已被训练成一柄杀人的兵器,根本没有自己的感情。你留着那刺客的命也没用。”
没有自己的感情吗?程千叶抽出了信件,捻在手中,陷入了思考。
她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时常习惯依赖这个人所带的色彩。
但这一次,她对那个刺客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却是因为他被抓捕前的那一点举动。
他一面欺负那个小乞丐,一面又把自己的食物分出一半——还是在自己也十分饥饿的情况下。
程千叶没有见过黑曜石一般色泽的人,也许在纯黑的世界里没有善恶之分,一切的行动只凭本心的喜好。
“那个人有点意思,姑且留他几天性命吧。”
程千叶展开信纸,那是墨桥生从前线写给她的私信。
厚厚的数页信纸上,絮絮叨叨的述说了前线的各种情况。
只在通篇的最后,写了一句话:
数月不见主公,臣思之甚深。
整封信的字迹都工工整整,只到了这一行字,横也横不平,竖也竖不直。
程千叶几乎可以想象,墨桥生是如何涨红了脸,笔峰不稳的在长篇大论之后鼓起勇气,添上了这么一句话。
程千叶喜滋滋的笑了。
“桥生给你写了啥?笑成那样?”姚天香好奇的问。
程千叶背过信纸不给她看。
“哼,你当我稀罕么?”姚天香翻了个白眼,“就那个墨桥生,平日里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难道写信就能写出花来了吗?”
“他是只写了一句话,但我看着就觉得心里高兴。”程千叶笑盈盈的说。
姚天香兴奋起来:“你给他回信可不能这样写,务必要细细描说,巧述相思,写得个声色并茂,让他一阅之下,对你思之若狂。”
程千叶翻出纸笔:“行行行,给点意见,我要写些啥?”
姚天香附在她耳边道:“你就写些什么软玉灯边拥,轻把人儿推,欲拒还相迎啊, ……”
在墨桥生的中军大帐,副官阿元进得帐来,
“将军,郑州来的八百里急件。”
墨桥生接过信函,信封正面端正的写着左庶长亲启几个字,背面的火漆上的章是主公的私人小印。
他急忙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刚看了一眼,啪的一声又合上了,
勉强咳嗽了两声道:“没什么事,阿元你退下吧。”
阿元从账内退出,心中疑惑,是郑州发生了什么大事吗?看将军脸都急红了。
墨桥生左右四顾,确定帐中空无一人,
方才小心翼翼的展开信纸,只见排头第一句便写得是改至《西厢记诸宫调》的艳词:
觑鲛绡腥铁甲寒,将军泪如珠,君泣我相迎,朝梧殿内魂飞上,千金难买此一场……
墨桥生脸红心跳,欲要不看又舍不得,只得忍着羞愧细细的来回读了两遍。
“主公……真是。”他合上信纸,抵在胸前,感到整个身体从内到外的燥热了起来。
……
在墨桥生,李文广,楚安侯三路大军的夹击之下,
犬戎节节败退,犬戎太皇太后没藏珍珠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元顺帝舍弃了镐京,渡过黄河一路向北远遁而去。
据说渡河之时,船只不够,宫人士卒争拥上船。互相推挤,落水溺亡者不知几何。
船只满载之后依旧有无数不识水性的犬戎人死死扒着船沿不放,船上的士兵只能挥刀砍断那些紧扒在船沿的手指。
开船之后,船舱内掉落的断指甚至要用手捧着一把把丢入江中。
一时间尸体阻断河流,血水染红大江。
其状之凄凄,令闻者心惊。
李文广借盛势一路高歌猛进,收回了他的老巢凉州失地,此后再不用四处借地漂泊,至此雄踞在西北一带。
楚国的楚安侯吞并了曾经邻国魏国的部分土地,之后渐渐成为南方霸主。
而墨桥生的大军一路向西征讨,穿过了函谷关,又过石门,占据了丰都一带。
在郑州城内。
程千叶站在一份巨大的舆图前,昂头看着那道红色的行军线。
那是墨桥生一路走过的路线,桥生已经离她这么远了。
“主公为何不命墨将军占领镐京。反而一路西进?”周子溪有些不解。
“镐京是天子之都。”程千叶抬着头,视线落在了那曾经的国都上。
“虽然天子已亡,但这座城池对天下人来说意义不同。我们晋国固然借此一役强大了不少,但如今天下群雄并起,我们没必要急着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周子溪顺着程千叶的目光看去,“原来除了丰都,主公真正想要的是……”
两人的目光汇聚到一处。
“汉中。”
“对,我想要韩全林的汉中。”
周子溪从大殿之内退出,他的心中隐隐有一种振奋之感。
主公心中自有雄才大略,对国家的规划和期许,比任何人都来得深远。
而他们君臣之间,竟有着如此一致的目标和梦想。
他跟随着主公走到如今,眼看着国家在大家齐心协力之下,逐渐成为了他们想要的模样,甚至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好。
如今,晋国已经成为了雄霸一方的强国,真正有了逐鹿中原的实力,有了实现他们梦想的能力。
也许,他周子溪此刻正站在一个时间的节点之上,看着一个繁华盛世的开端。
我何其有幸,得遇此明君,周子溪坐在轮椅之上想到,
对我们这些臣子来说,不同的主公带来的是完全不同的命运。
他慢慢出了宫殿,来到牢房。
昏暗的牢室内,吊着那个年轻的刺客。
阿甲站在那个和她年纪相近的刺客面前,点着手中的刑具,叹了口气,
“还是不愿意说吗?跟了那样一个不顾你们死活的主君。这般固执又有什么用呢?”
第100章
阿暗感到身上的痛苦已经到了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但下一波的折磨往往让他知道自己又错了。
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喉咙的肌肉,发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短促声响。
但他没有开口求饶,刻在骨子里的教训告诉他,这个时候求饶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徒然浪费体力。
只能忍,不论是否忍得住都得忍。
眼前这个正折磨着他的女人,比他大不了几岁。
但却和师傅一样,有着丰富的刑讯经验,能用最小的伤创造成人体最大的痛苦。
她面无波澜,冷酷无情,
反复对他的身体施以酷刑。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阿暗在心里想。
对一个死侍来说,落入敌手之后如果不能及时自我了断,那么也希望至少能够死得早一些。
最可怕的就是像这样落到这样一个手法专业的敌人手中。
他会让你倍受折磨,又让你求死不得,只能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中反复煎熬忍耐,乞求死亡早点降临。
为了让他们在被活捉以后不至于轻易被敌人逼出口供。
从小师傅就在他们做错事的时候,亲手对他们加以各种惩罚。
让他们的身体能够忍受痛苦,习惯痛苦。
这种惩罚除了身体上的折磨,更甚至有精神上的摧残。
有一次,他失手了,师傅桀却什么也没做,只递给他一小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