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世界——甲虫花花
时间:2019-03-23 09:56:24

  小伙子依旧垂着头,抖着说:“警察同志......我,我不紧张。”
  宋魏民直接问:“你是饱了么平台外卖员雷小虎?”
  “...是。”
  “记录显示,十一月三号早上十点零五分,你接了弄堂小笼包店的外卖单,配送地址是人济华府小区27号,没错吧。”
  “太...太早的事儿了,我外卖经常送这几个地方,记不清了。”
  宋魏民把打印好的一张流水单拿起来,让靠边的警员递给他:“这是不是你本人接的单?”
  雷小虎看了一眼,点头:“是......能查着那就是我接的了。我没让别人替过。”
  宋魏民接回单子,看着皱眉:“你们外卖平台不留联系人的姓名电话,就填个地址也能送?”
  雷小虎脸色一红,额头都出汗了:“这......这是平台不规范,跟我们送餐的没关系啊警察同志,真的是外卖平台自己的原因啊。”
  宋魏民一压手:“得,我不是查你们这个的。你好好回忆回忆,十一月三号当天,你往人济华府27号送餐的时候,取餐的是什么人?你看到他长什么样了么?”
  “......十一月三号是,是周几啊?”
  刘铮看了眼,告诉他道:“上上周六。”
  雷小虎头埋得更低了,仔细思索:“上上周六......奥,对了——”
  “上上周六我的车胎坏了,所以就送了早上半天的,我有印象。”
  “送人济华府小区27号楼是你那天最后一单?”
  “不是,我最后一单是送一个学校的,我的车胎就是在那学校门口被人给划了。”
  宋魏民:“别废其他的话,你回忆一下当天往人济华府27号送餐的时候,有人开门取餐么?那人长什么样?”
  雷小虎别着头努力想。
  一个警员提醒:“27号楼是别墅楼,小区最里边,靠进栅栏那一栋。”
  雷小虎恍然“哦”了一声,把脑袋正过来:“别墅楼,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跑到门口,一个男的坐在门口抽烟,我直接把餐给他了。”
  “在27号楼门口?”
  “对,他说是他订的餐。”
  宋魏民严肃问:“那人长什么样?”
  画像专家提笔认真地听。
  雷小虎搜寻着记忆描述:“很高很壮,挺精神的,穿着......”
  画像专家引导着问:“什么脸型,比如是宽一点的,还是窄瘦一点,还是圆脸?”
  雷小虎说:“......正常脸型吧,不算宽。”
  “眼睛是什么样的可以描述一下么?”
  “......不算大,也不算小。”
  画像专家耐心地说:“我给你看几种眼睛,你判断一下更接近哪一种,然后我们再改,可以么?”
  “这个行。”
  冯长河坐在后排头疼的快裂了,他按上太阳穴,使劲揉了揉。
  从说出外卖员的那一句,冯长河就记起这人是谁了。
  那天他在门口坐着抽了根烟,然后取餐进屋。外卖员叙述半天,画像专家耗上半天,描摹出来的,只能是他的脸。
  那晚在世界家里,他们相拥而眠。黑暗的房间,柔软的大床,她的呼吸撞在胸口,亲昵地发痒。
  还有第二天早上,他们在被窝里紧密结合在一起。结束后他在厕所冲澡的时候心里都幸福的发颤,他想,怎么会这么好,怎么有人和他在一起能这么好。
  他记得世界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时候的样子。她整个人热乎乎的,脸上带着未褪去的潮红,当时他是那样确定,她已经属于自己。
  她说要吃小包子,他就从手机搜小包子,还特意点了和在上海迪士尼时点的类似的弄堂小笼包。
  如果不是宋魏民的电话,他那天是绝对不想走的。他磨蹭到中午才出门,踏出门框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子依旧空旷陌生,却似乎突然充满了无限可能。
  那时候他觉得时间是很慢的东西,他笃定在未来,他会无数次回到这里,和她在一起。
  冯长河颤动地深吸了一口气。
  问话刚开始的几分钟他压着脑袋,头脑发懵发热,好像少年时撒谎作弊被抓住了把柄,但冯长河从小一直认真老实,这浑身臊热的感觉其实也不常有。
  后来随着一问一答,冯长河慢慢冷静下来了,只剩下头疼。
  他几次都想打断他们的问话,但他不知如何开口,也没法开口。
  他慢慢抬起头直视着对面的雷小虎。
  雷小虎正在辨别不同形状的眼睛。画像专家起身走到他面前,雷小虎几番纠结,指着一双单眼皮的眼睛说:“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辨别完,他轻松了一下,抬起头来。
  一瞬间,他看到了空位后坐着的冯长河,脸上的轻松神情一下子凝固了。
  画像专家在他面前问:“你看,眼睛更垂一点,或者更上挑一点,哪样更接近你印象里的。”
  雷小虎有点慌张地摸着桌面:“警,警察同志啊......”
  宋魏民说:“好好配合辨别。”
  雷小虎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是......你们还要我辨别什么啊!”
  宋魏民厉声道:“坐下!你干什么?”
  雷小虎一手扶着桌子,一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冯长河:“就是他啊。还要我描述什么脸型,眼睛的......就是他啊。”
  冯长河镇静地坐着,把手里的笔帽“咯嘣”合上了。
  宋魏民站了起来,顺着他手指看去:“是谁?他?”他指了一下冯长河示意。
  雷小虎说:“......对,那天在27号楼门口取走外卖的,就是这位警官啊......”
  屋里一下子静了。
  警员们面面相觑,都一头雾水。
  门对面有一扇小窗户,窗户开了半扇透气,但外面也安静。警局楼层很高,从窗户望出去,直到很远都无遮无挡。
  冯长河坐得直直的,往窗外看了一圈,然后目光又收了回来。
  反应了一会儿,宋魏民开口了:“说说吧,怎么回事?”他没看冯长河,而是盯着桌面。
  冯长河平静地陈述:“那天确实是我取得外卖,也是我点得外卖。这个外卖员描述的人,是我。”
  雷小虎说:“哎,对了。我肯定认不错的。”
  宋魏民转脸对他吼:“闭嘴!”
  雷小虎吓得缩了一下脖子,又坐回去了。
  宋魏民手指一甩指着屋门:“你们先出去,强子,你把雷小虎带出去。”
  一阵窸窣后,屋里只剩下了冯长河,宋魏民和刘铮。
  宋魏民张了张口,然后又把头转开了:“我不问了,你自己说吧。”
  冯长河淡淡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宋魏民深呼吸一口气,使劲一挥手:“刘铮,你问他!你,坐对面去!”
  冯长河点点头,起身走到刚刚雷小虎的位置,坐下了。他在审讯席上,刘铮坐在他正对面,宋魏民背着身站在一旁。
  刘铮也不明状况,挠了挠头,问:“冯哥,你认识27号楼住的人?”
  “认识。”
  “那你知道他是犯罪嫌疑人么?涉嫌了两起以上的谋杀。”
  “不是嫌疑人,就是罪犯。”
  “......”刘铮瞠目结舌。
  宋魏民转过头来看他:“发什么愣,继续问!”
  “奥......”刘铮索性把笔记本一合,直接问:“你那天为什么会在27号楼点外卖,你去他家里做过客?”
  冯长河说:“对,外卖是点给她吃的。”
  “你知道嫌疑人的样貌?”
  “知道。”
  “你知道嫌疑人的具体信息?”
  “知道一部分。”
  “你知道嫌疑人现在在哪里么?”
  冯长河顿了一下,说:“不知道。”
  刘铮说:“你怎么认识嫌疑人的,当时你知道他是......”
  话没问完,宋魏民突然想到什么,大步走到冯长河面前,刘铮声音也止了。
  宋魏民眼神锐利地近看冯长河,一字一顿地问:“我们要找的罪犯,是女的?”
  后面的刘铮愣住了。
  冯长河嗓子滑动一下,刚准备回答。
  宋魏民又紧接着逼问:“我们都见到过,是不是?”宋魏民眯起眼睛回忆,“那天吃饭,她还做了个自我介绍,说自己叫——”
  他严肃地吐出那个名字:“叫世界。”
  冯长河抬起头来。
  他神色没什么变化,静静地开口:“是。”
  宋魏民眼神动了动,突然笑了一下。笑完,他坐回到座位上,又卸力地摇了下头。
  刘铮彻底愣住了,半天,他说:“是嫂......是她?”
  冯长河看着刘铮,也给了他一个回答:“是。”
  刘铮呆着目光,也干巴巴笑了两声。真的是又巧合,又复杂,又奇葩,除了干笑好像也没别的能表示心情了。
  宋魏民晃悠了一下脑袋,叹出口气:“抽根烟吧,你俩谁带了。”
  冯长河摇头:“我没装着。”
  刘铮从兜里掏出一盒:“抽我的吧。”他无视审问室墙壁上贴的大大的禁止吸烟的标志,一人分了一根。
  三个人安静地抽着烟,谁也不说话。
  冯长河依旧坐得很直,吐出一口白烟,他把手搭在桌面上:“我真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有什么,你们问我吧。”
  宋魏民在烟雾后抬起眼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是杀手的?”
  冯长河说:“昨天你们通过龚常喜的线索,查到人济华府27号楼时,我才知道。”
  宋魏民紧接着问:“前天她出现在医院里。其实那个派来的杀手就是她,对吧。值班警察在楼梯口被注射了麻醉剂,也是她干的,对吧。”
  冯长河:“对。”
  宋魏民眯起眼睛:“可当时你放她走了。”
  冯长河指尖轻轻掸了一下烟灰:“当时我真不知道,脑子一时没转那么快。我是事后回溯,才推想到的。”
  宋魏民探究地紧盯着他,冯长河又说:“宋队,你很了解我,我做不出包庇犯人的事,不管这个犯人跟我......有怎样的关系。这两天,我也一直在努力的查案。”
  刘铮点头:“这是真的,冯哥刚才还筛出了一个重要线索呢。”
  宋魏民蹙着眉吸了口烟,点头:“好,就算你昨天才知道,当时为什么不说?”
  冯长河:“我实在不知怎么开口,现在我其实,松了很大一口气。耽误了大家一天多的时间,对不住了。”
  宋魏民问:“你和她......还有联系么?”
  “没有了。”
  “你不知道她在哪里?”
  冯长河说:“不知道,我也只知道她人济华府这一个住址。”
  宋魏民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行吧,你一会儿去做一份笔录,把你和嫌疑人的事情陈述清楚。”
  “好。”
  “关于这个案子,你先撤出来吧,不要插手了。不是不信任你,但毕竟你掺杂太多个人感情了,拎不清的。”
  冯长河掐灭了手中的烟,点头:“好。”
  宋魏民起身往门口走,拉开门,他又说:“你做完笔录之后,来办公室找我一下。”
  冯长河回答了第三个“好”,然后他从审讯席站起身来。
  刘铮跟宋魏民一起出门了,他有别的工作要汇报。在走廊上,刘铮说:“宋队,这件事情,其实怨不得冯哥。好容易谈个恋爱,谁能知道对方是个杀手啊,要是我我也想不到......而且,没准是那个杀手主动找上的冯哥。”
  “毕竟冯哥跟七年前的圣地大案有关,那个杀手找到他,应该是计划好有预谋的。”
  宋魏民:“你说的我都知道。”
  刘铮叹了口气:“哎,冯哥好不容易回警队了,因为这事又......”
  宋魏民说:“所以我没有让他停职的意思。”
  刘铮“啊?”了一声:“宋队你刚不是要他退出这个案子?”
  宋魏民说:“对。但圣地案不是分两块么,一个是我市有杀手流窜,急于将她捉拿归案,这是你们一组干的事儿。一个是与国际上合作,一齐铲除圣地杀手组织,这个归了二组。余辉已经调去二组了,我打算让冯长河去二组那边帮忙,就不直接跟这个杀手有接触了。 ”
  刘铮点了点头,为冯长河松了口气。
  冯长河做笔录的时候把该说的都说了。
  他走出屋子,站在走廊里,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甚至有些变形了。他低下头看着光洁的地面,思考了一遍。从开始到现在,他大都实话实说,只说了两句话谎话。
  一句是——当时在医院我不知道她是杀手,我是事后回溯,才想到的。
  一句是——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在医院里,他已经完全确定她是杀手了,可是在大批武警面前,他选择了放她走。
  通过走访警员的记录,他已经猜到,现在世界就住在27号楼隔壁。那个空口白牙跟警察说了一堆虚假消息的邻居,就是她本人。
  冯长河靠在墙壁上,笑着摇了摇头。
  他觉得这两句谎话可以接受,人空有一张嘴,一颗心,大部分都是为了别人,为了正义,为了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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