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又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原地站了一会儿,摇摇头走了。
世界爬到四楼,把花盆放在门口,从包底摸出钥匙,在手里轻轻掂了两下,然后拧开门锁。
先探进头看了看,客厅还是之前的模样,窗帘放着,窗户紧闭。又轻轻嗅了嗅,一股几天没通风的味道。
跨进屋转了一圈,家里没人。
世界回到门口,把狼尾蕨搬了进去。
然后她端起水壶,去厨房接了一壶水,放到客厅烧上。
又从茶几柜里拿出一只印着奶牛的白瓷杯,一只带滤网的大玻璃杯,往两个杯底各扔了一撮茶叶。
世界捧着脸坐在沙发上,看热水壶冒起一缕一缕白气,然后水壶肚子里开始咕嘟咕嘟沸腾,最后发出尖叫,水开了。
世界往两个杯子里一一倒上热水泡茶,很快熟悉的茶香飘出来。
这一套流程,都像冯长河之前做过的那样。
世界蹲在茶几面前,双手捧着瓷杯子,低头把水面上的茶叶吹散了。她没有喝水,一边吹着茶叶,一边努力思考。
她在想,怎样才能让冯长河回家来呢。
想了一会儿,世界起身去厕所扯了一大截卫生纸,来到厨房打着了灶火。她用筷子挑着卫生纸在火上引燃了,然后快速来到客厅,点着了窗帘一角。
卫生纸落在瓷砖上,化成一团黑色灰烬。
窗帘有涂层,着火后也没有火苗,只是很慢地向上扩散。世界闻着刺鼻的焦灼气味,看着那窗帘一点点烧融,突然觉得这个方法不太可行,等冯长河听到消息回家来,这个房子早就烧没了。
于是世界伸手拿起水壶,把火泼灭了。水滴答滴答滚落,窗帘被烧出了一道圆弧,下摆镀了黄黑的焦边。
放火不行,那就放水吧,这个方法柔和一些。
世界转而来到厕所,用毛巾塞上了地漏,又紧紧堵上了水池,然后把淋浴喷头和水龙头同时开到最大。
哗啦啦的水声留在身后,世界把门一关,来到卧室,踢掉鞋子,缩在床角静静地等。
——————
冯长河换到了隔壁办公室,参与二组的工作,联合国际追查圣地杀手组织。
整体工作形势比他想象的进展更快,各国纷纷汇集信息,联合除恶,圣地组织最大的头目已经落网。但这个杀手组织网络黑暗复杂,各国分布的杀手名单还是没有取得。
二组工作相对轻松一些,手头的信息处理完了,一时也只能等消息。晚上下班时间到了,冯长河靠在椅背上,闭目揉着太阳穴。已经数不清多少天没有睡着,工作时他努力全身心扑进去,什么都不想,稍一休息,晕眩的疲惫立刻袭上来,脑袋简直像是团浆糊。
冯长河呼了口气,眼睛一睁,看到几个警员凑了过来。
冯长河问:“怎么?”
一个警员拍拍他的桌子,小声问:“冯哥去唱会儿歌不?”
另一个说:“余辉今天过生日,他这人别看挺内敛,其实麦霸一个。我们拉他唱上两个小时去。”
冯长河掐了掐眉心:“不怕突然来活?”
“也忙了几天了,目前也没啥事儿,这不过生日么,简单娱乐一下。”
“KTV就在不远,十来分钟路程,有事了立刻回来也来得及。”
冯长河点点头,起身抓起外套:“好,走。”
他觉得这样耗下去自己工作效率也低,换下环境,喝几口酒,没准晚上能稍微能睡个好觉。
来唱歌的人不是很多,开了个中包。
余辉被抓来了包间,一进门桌子上摆了个小生日蛋糕,他心里还挺感动的,又叫了果盘零食啤酒请大家。
余辉连唱几首后,把话筒塞给了旁人,给大家递啤酒喝。
黑暗的包厢音乐环绕,光影闪动,在这样的环境里可以静静发呆,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歌曲间隙,有人拿着话筒大声撺掇:“来来,一人一首,谁要唱什么快想快点。”
冯长河不大会唱歌,连听歌都少,他就是来喝啤酒的。一圈人都唱完了,有人来推他唱,冯长河有些头疼,笑着说:“我真不会唱,一开口怕把你们吓着。”
“别呀,就想听冯哥吼两句。”
冯长河说:“我都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歌。”
这时屏幕上自动滚到了下一曲,是首老歌,愿得一人心。
“这个肯定会,来,就唱这个吧。”
一只话筒传过来塞进冯长河手里。
余辉拿起另一只话筒陪唱。
歌曲前半段冯长河确实不熟,话筒里主要是余辉的声音。
“——曾以为爱情能让未来只为一个人......
......忘不了爱过的人才会对过往认真——”
到了副歌部分,是脍炙人口的几句歌词,冯长河的声音透过话筒放了起来。
“——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这简单的话语,嘲笑孤单的自己
盼望能见到你,却一直骗自己
遗憾你听不到我唱的这首歌
多想唱给你。
......”
余辉放下了话筒。
冯长河喉结轻轻滑动,认真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一行一行白色的大字,映进眼睛里有点刺痛。怎么会轮上唱这首歌呢,或许是因为心境原因吧,无论哪首情歌,都能碰上几句合适的。
冯长河的声音低沉平淡,也没有假声技巧,比起原唱更像是一种诉述。他在角落里举着话筒,坐得端正,一句一句唱完了整曲。
冯长河唱得确实不算好的,曲毕,还是有人捧场地鼓掌:“好!”
冯长河把话筒递给下一个人,莫名地淡淡笑了一下,饮下一杯啤酒。旁边有人在倒水喝,顺带给他的空杯倒了一杯。
冯长河拿起来,又一口喝了。水是热水,兑了啤酒的底子,从喉咙滑下,竟鲜明地又苦又涩起来。
这时口袋里手机震动,冯长河看了眼号码,是自家小区的物业电话。
他心里奇怪,一边接起,一边从座位上站起来。
“喂?”
“喂!是住八号楼三单元四层南的吧!你家房子漏水了......”
乐声很吵,冯长河跨过几条腿挪出座位,往卫生间走去。他一手拿着手机凑在耳边,一手扭开卫生间的门。
“什么?刚才有点吵。”
一个大妈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
“快回家来吧,你家房子漏水了,三楼都被淹了。”
冯长河皱起眉,赶紧说了声:“好,我这就回去。”。
电话挂了,冯长河一侧头,看到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镜子一圈有昏黄的灯带,照得人像是笼着一圈朦胧的梦境,很不真切。
冯长河拧开水龙头,朝自己脸上泼了把冷水,然后晃晃脑袋,走出卫生间,跟大家说了声情况,转身出了包厢。
走进电梯,冯长河按下一层按键,突然感觉脚下沙沙作响。他低头,不知谁的爆米花撒了一地,一个个圆胖酥脆,脚踩过就成了碎末。
冯长河本来躲到了干净的电梯厢一角,过了几秒钟,他却鬼使神差的伸出脚,在爆米花上碾了一下。
孩子气的举动。
轻轻酥响,脚下碎了一片。
这时电梯到达一层,门“叮”地开了,外面站满了人。冯长河一低头,绕过爆米花,快步走了出去。
冯长河赶回小区,上到三楼时看到一户门开着,一个老奶奶焦虑地坐在门口。
看到冯长河,她脸立刻纠结成一团,从屋里迎出来:“哎呀,你可回来了,我就下楼扔了个垃圾,然后溜达了半天,一进屋,那墙皮都被水给泡了。你快回去看看吧,你家里不定淹成什么样子了。”
冯长河低声说了句“抱歉”,几步跨到四楼,打开房门。
刚要进去,就看到地面漫着一层水。冯长河悬着脚愣了一下,然后把脚收了回来,鞋甩在门口,袜子也脱了,光脚踩了进去。
水面没过了脚掌,还在不断涌流,冯长河朝源流处走去。卫生间门关了一半,冯长河伸手把门拉开,积水一股脑涌了出来,哗啦啦的水声响亮。
所有的水管都大开着。
冯长河皱紧眉头,淌水进去,把水龙头关上了,又迎着水把淋浴喷头关上。
这时门口传来老奶奶的喊声:“小伙子,怎么着,是漏水了么?我帮你打电话叫维修啊?”
冯长河抹了把脸上的水,说:“不用,是水龙头忘关了。”
见水面迟迟不减,冯长河蹲下在水里摸索,果然在地漏处摸到了一条毛巾。冯长河吸了口气,把毛巾给拽了出来,顿时下水处形成了一团漩涡,水面开始慢慢下降。
屋里都是水,老奶奶不便进来,一直扒着门口张望。冯长河回头对她说:“我先收拾,您家里有什么损失清点一下,回头我给您赔偿,不好意思了。”
老奶奶赶紧说:“不用不用,没啥大损失,就是墙壁都洇湿了。还好不是水管漏了。”
她又问:“小伙子,你要拖布不?我给你拿上来个?”
冯长河站在厕所里,看着水流绕过他的脚掌汇集而去,他说:“不用了,我家里有,谢谢您。”
老奶奶说:“那行,你快收拾收拾吧,需要拖布下楼来找我要就行。”老奶奶带上点门,下楼走了。
冯长河站了一会儿,目光一转,看到洗脸池也积满了水。他伸手进去摸索,又拽出了一大块毛巾。
他转头看去,卫生间架子上原本有三条毛巾,两条灰绿色的,是他的;一条淡粉色的,崭新,是给她准备的。
而现在,那条粉色的毛巾挂得好好的,他的两条毛巾都用来堵了下水道。
冯长河盯着那条粉色毛巾,仿佛试图参悟些什么一样,盯着盯着,那抹柔和的颜色映进眼睛里,把他的眼神慢慢化开了。冯长河长叹了口气,所有的恼怒都仿佛被水冲淡了,他发出低低一声苦笑。
她是故意来报复他的么。
这样淹了他的房子,很解气么。
冯长河使劲揉了把脸后,拿起拖布开始擦水。
他先从门厅开始,把水一点点赶到卫生间里去。
卧室地势相对高些,没什么积水,冯长河重新挤干拖布,打算把卧室简单擦一遍。
他拎着拖布走到卧室门口,抬头往床上一瞥,呼吸瞬间停滞,眼睛都直了。
她居然在这里。
满城警察都在找她,她居然在这里。
她在这里多久了?
自己淌水走来走去的时候,自己在客厅埋头拖地的时候,她一直在这里看着么?
她是在偷偷的笑,还是只是静静等待着被发现啊。
冯长河握着拖布,定在了卧室门口。
他没有任何话能够说,也无法上前一步。
空旷的卧室,突然拥挤得连视线都无处安放。
世界缩在床的一角,下巴搁在膝盖上,抬着眼睛望着他,像是某种安静的动物。黑暗的环境里,她的眼神有种格外的明亮。
月光在窗外碎了。照进屋里,又乱又凉。
世界小声开口了,她说: “冯长河,我把这盆草给你送回来了。”
“我只搬走了几天,可它的叶子都开始发黄了……”
“我以为你会来朝我要的,可你也没有来……还是还给你吧。”
冯长河眼神动了一下,这才发现,床上除了她,还放着他的那盆狼尾蕨。
很大的一盆,低矮细密,像是从山坡上直接挖下了一块。
他上次回家都没留意到,这盆花不见了。
冯长河心里溢出酸痒,他仰头呼吸口气,沉淀了一下情绪,目光重新镇定起来。
世界往床头缩了缩,微微歪头:“冯长河,你会叫人抓我么?”
冯长河回应说:“我现在就是警察。”
“那你会抓我么?”
冯长河没有回答。
屋里的水已经下去了,只剩下一点潮。冯长河赤脚站着,站在客厅瓷砖和卧室木地板的交界处。在水里浸泡久了,他的脚掌微微发皱,他的大脚趾很丑,其余四指也不漂亮。
他的脚边是一根湿哒哒的拖布,世界望着那处,提醒说:“冯长河,你又没穿鞋子。”
冯长河毫无反应,一声不吭地看着她,似乎想等她把全部的话说完,似乎想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于是世界继续说:“冯长河,你还欠着我一个要求呢,什么要求都可以,你还记得吧。”
她眼底突然透出光亮,甚至期冀地笑了一下:“你如果不抓我,就来抱抱我。”
“就抱一下,就一小会儿,可以么?”
她的声音那么熟悉,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在心底。冯长河强撑着坚定的外壳,耳朵却贪婪地把每一道声音都捕捉进去。
理智情绪相纠缠,身体里凭空升起一股恼怒来,冯长河反而笑了一下:“你是来报复我的,对吧。”
第35章 三十五
“你是来报复我的, 对吧。”
“七年前, 你知道我参与了圣地行动,你知道是我。你是故意接近我,故意报复我的,对么。”
世界没作声,抱着膝盖坐在床角。那里是暗处。
冯长河望着她, 闭了一下眼睛,呼吸轻颤。
“你不是有任务么,不是要杀我么?来吧,我现在就站在这里, 我什么也不要, 什么也没有, 来吧。”
世界还是没说话,探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似乎在判断什么,然后她往前挪动了一点, 跪坐在大床中央。客厅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
她扬起脸问:“冯长河,如果让你选的话,你想怎么死?”
她声音淡淡的, 好像在闲聊一个最无关紧要的话题。
“毒剂虽然快, 但其实有点疼,而且总觉得不太壮烈。刀什么的太血腥了,我有点晕血。勒脖窒息呢,也太费力气了。”
“所以啊, 是不是用枪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