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世界——甲虫花花
时间:2019-03-23 09:56:24

  冯长河倚着门框站着,他手里早就松开了拖布把手,但那拖布也不倒,稳稳立在他的脚边。他眉眼间情绪都很淡了,只是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他看到她把手伸进包里,摸出一把小手/枪来,他眼里轻轻一闪,瞥开目光,看向地面。
  世界慢慢爬下床,握着手/枪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冯长河站着不动,看着地面上的拖布头吸饱了水,肮脏,潮湿,胀大。他突然觉得有点累了,也可以说是疲倦。世界把枪口抵上他的左心胸时,他身体有瞬间触电的紧僵,但心里却舒坦了起来。他手掌放松,释然地笑了一下。
  他从始至终都微微侧着头,没有看她。
  他穿着一件厚卫衣,深绿色的,像是隔了一层软垫。
  世界贴着他胸前滑移枪口,一边研究枪后的装置,一边小声说:“你说的不对,我是之前就认识你了,可我没有想报复你啊。”
  移动停下来,她的声音更小了:“当时我只是觉得,遇到了一个熟人。”
  “我是真的喜欢你,才靠近你的。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我喜欢跟你一起睡觉,喜欢看你做饭,喜欢跟你一起沿着护城河走一走。我只想要普通平淡的生活,可是没有人相信,我好不容易过上了这样的生活,又被打破了。可能,我是真的做不到吧。”
  世界轻轻拉起他的手,把手/枪塞了进去。冯长河一震,目光倏地看向她。
  他的手指僵直地伸着,没有去握枪身。世界把他的手抬起来,枪口抵住自己的左胸口。她刚刚已经研究明白这个小枪的装置了,她低头,替他扳下枪后击锤:“冯长河,你得说话算话哦,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是想抱抱你。”
  世界身体前靠,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枪口压在她的胸口,很硬很硌。她的手乖乖的落在身体两侧,只是把脸贴紧他的胸口,使劲嗅了嗅那上边的味道。
  冯长河手指一动不敢动,枪已经上膛,扳机一碰子弹就出去了。
  那张小脸在他胸口蹭了蹭,然后靠着不动了,她在呼吸,他也在呼吸,身体都是那样鲜活,这样的距离与柔软,好熟悉啊。有几根发丝拂在他的下巴上,痒透了。
  冯长河后背绷紧,喉结颤动,他说:“你不能这样。”
  “不能怎样?”
  他无法继续下句,只是重复:“不能这样......”
  他什么也没说,世界却仿佛懂了,在他胸口闷闷“哦”了一声。
  冯长河抬高下巴,深吸了口气,为了调整情绪,他几乎是随意抓了个问题出来。
  “你,为什么淹我的房子?”
  世界很快反问:“那你呢,为什么烧我的房子?”
  “我没有。”
  “有,我看到了,那天我的房子里都是浓烟,高兴都被熏黑了。”
  “那应该是烟雾/弹......”
  仿佛觉得这样的对话没意义,冯长河止住了。他缓过来点思绪,拇指慢慢前移,堵上了枪口,然后把整个枪头掌握在手里。
  他在她头顶上轻声说:“可以了,你得走了。”
  世界在他怀里轻轻摇了下头:“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呢。”
  “在迪士尼的时候,你说,我们算是在谈恋爱。可现在,你还没跟我分手呢,我怎么能走?”
  她又在他胸口轻轻蹭了一下,很亲昵,很依恋。她说:“冯长河,你得跟我说分手,我才能走啊。”
  冯长河身体更僵硬了。他感觉心里迅速穿过一道酸软的电流,好像打穿了什么,大量的情感蠢蠢涌动,不知道是在涌进来,还是在流出去。
  他极力压抑着,闭了一下眼睛,声音轻得像一道呼吸:“你不能这样......”
  世界,你不能这样欺负人。
  他这回知道后半句怎么接了,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屋里安静极了,好像连呼吸声也听不到。这时楼道有人走过,脚步声格外清晰。哒,哒,哒,一节一节楼梯地走,从楼上,一直向下至消失。
  冯长河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突然被拉回现实里。他深呼吸一口,快速把手/枪抽走,同时也侧开一步,离开了那个熟悉的依靠。
  他一手握枪背到身后,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目光一扫,按了几下。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她的脸上,镇静地说:“你得走了。我数五个数,然后就拨通电话,附近的几队警察立刻就会赶来把这栋楼包围,到时候你就走不了了。”
  世界站在原地仔细看他,她的眼睛很亮,总有那么几丝光是亮的。她看看他手里的手机,又看看他的脸,似乎觉得他要来真的了,于是可怜巴巴地还价:“十个数好不好,五个数太短了。十个数的话我还能......”
  “十!”
  直接就开始么?世界愣了一下,仍然维持着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他。
  “九!”
  冯长河把手指放在拨号键上,移开目光看窗外。
  世界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走。”
  “八!”
  “对了,冯长河,你安全了。组织上现在有的忙了,青铜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他们不会再派其他人来杀你了。”
  “七!”
  世界又往后退了一小步。
  “六!”
  世界站在客厅里不动了,她身后两步远就是门了。出了门,就真的是离开了。
  世界把整个客厅环顾了一遍,然后她低下头,小声问:“冯长河,以后如果再也不见面了,你会跟别人结婚么?”
  “五!”
  世界望着天花板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她伸手指了一下他两腿间的部位,声音又努力轻快起来:“别的我不管,反正它是我的,不要让别人碰它好不好。”
  “四!”
  世界点点头:“好,我知道要走了。可那把枪是我借的,能还给我么?”
  “三!”
  冯长河盯着窗户的一角,咬着牙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数。他原本背着手拿枪,听到她的话,似乎怕她来抢,冯长河把枪往裤兜里一装。
  那裤兜不知被她何时剪了一个大洞,枪直接顺着裤口掉了出来。
  世界快速上前捡起枪,然后退回了大门口。
  冯长河伸手往另个兜里一摸,也有个洞。他内心无力一笑,没有过去抢,反而靠在了墙上。
  他看了她一眼,吐出数字:“二!”
  世界伸手握上了门把,她望着他说:“你知道么,其实,如果我不是杀手的话,你不会这么喜欢上我的。冯长河,你喜欢危险的,不可控的东西,可能你自己都不了解,但你就是喜欢。”
  “你不能现在才假装惊讶。你不能因为不想承认,就当作不知道。”
  “一!”
  世界把枪往包里一扔,伸手拉开门。迈步出去的瞬间,她回头笑了一下。
  没有关门。
  冯长河扬着脸靠在墙壁上,胸口发紧,呼吸不匀,好像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好像耗光了大量的力气。他听到她的脚步在三楼停了一下。
  紧接着,老奶奶的声音传来:“姑娘,又是你啊,你到底住几楼啊?”
  “哎?你这孩子怎么总不理人啊?”
  冯长河靠墙摇摇头,然后深叹口气,走过去把门关了,拎起拖把继续拖地。
  拖把洗了十来次,直到抹干净屋子里最后一处水痕,他才慢慢直起腰来。
  做这一切的时候,冯长河脑海里一直印着她开门离开前,最后的那个笑容。她笑得天真得意,带着狡黠,仿佛藏着一句轻快地再见。
  其实十个数数到最后,冯长河的心里也渐渐平息,他仿佛知道了,这不是他们的倒计时。一个预感格外强烈,冥冥之中,他们一定会再见。
  ——————
  冯长河在家里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他关了水闸电闸,在小区门口的粥店坐下,安安稳稳吃了一份早餐,然后打包了两袋小笼包回单位。
  他刚推开门,就听见一声暴躁的“——我草!”
  冯长河伸脚把门踢上,拎着包子往里走。
  他桌位隔壁坐的人叫季正平,四十来岁,工作认真,资历很老,但一直没立过什么功,也少被提拔,一直在一线工作。
  季正平背着身子猛地一拍桌子,又骂了声:“——草!”他身后两个警员在劝他。
  劝不过来,季正平喘着粗气揉了一把头发,伸手指着冯长河的座位吼:“凭什么他去,啊?挑几个技术好的我理解,挑年轻素质好的我也理解,可他呢?当年说辞职就辞职,说回来又回来了?他算是正式警员么他,凭什么特别行动队把他也选上了?这就是上面研究出的最佳方案?啊?”
  是上班的时间,几个警员刚进门,也被他吸引过来了。
  冯长河感到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他回头一看,是余辉。
  余辉问:“怎么回事?”
  冯长河摇头,他走到自己桌位旁,季正平转过脸瞪眼看他。
  冯长河把椅子拉开,没有坐下,手往椅背上一撑,问他:“怎么了?”
  季正平哼声一笑,在椅子上坐下了。
  旁边一个叫李将的警员说:“上头挑了七个人组成特别行动队,去圣地总部取杀手名单。有了名单,就能把流窜在我国的杀手一网打尽了。”
  “知道圣地总部的位置了?”
  李将报了一个邻国城市的名字:“昨夜刚审问出来,亚洲杀手资料都存放在那里,一会儿马上开会。”
  冯长河点头,然后问李将:“行动队里有你么?”
  “有。”
  “你结婚了么?”
  “......没有。”
  冯长河转过脸,沉静地问:“季哥,你呢?”
  季正平单手撑着脑袋,没好气道:“我什么我?我就一辈子坐在这办公室里发霉吧我。”
  冯长河:“我记得你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大的都上初中了。你结婚早,媳妇还是你的高中同学呢,是吧。”
  季正平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充作回答。
  冯长河继续说:“这次任务有多危险,我们都知道。我呢,也没结婚,没什么家庭顾虑。”
  他笑了笑,坐在了椅子上,有些话,他突然想说出来了。
  “七年前,我们去捣毁圣地小岛窝点,去的有十一个人,回来的只有我一个。我是怎样的心情啊,按理说,我应该发奋工作,努力查案,给他们报仇,对么?我应该比谁都迫切的想要将敌人一网打尽。”
  季正平冷哼:“可你受了刺激,辞职走人了。”
  “对,我辞职了。当时宋队也特别不理解,甚至我离开了一年后他才相信我不是一时起意,是真的不想干了。可是为什么呢,真正的原因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我从圣地小岛回来后,日夜不歇地追查线索,顺着继续摸下去,或许圣地杀手组织会提前几年暴露出来。但是三天后,我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叫我回趟家。”
  “我家在山里,没有火车,坐大巴耗了大半天才到,我记得特别清楚,下车的时候是下午四点整。我顺着小路一拐,就看到两辆黑色的车停在我家平房门口,我看到车的同时,那车开动了,速度很慢地和我擦肩而过。那车装的是防弹玻璃。
  当时我心里就觉不妙,赶紧往家里跑,走进大门,还没进屋,我就看到一道血顺着门缝流出来了,顺着台阶,延伸到了院子里。”
  “我母亲生我弟的时候去世了,我家里只有父亲。”
  “我把父亲送到医院里,在门口坐着,病危通知单签了一份又一份。我父亲抢救过来了,没有死,但也活不了。接连转了几次院,都是一样的结果,每天接近上万的费用住在重症病房里,管子插着,就能维生,管子一拔,就走了。想喂他吃个苹果,都需要搅碎了,搅成汁,然后直接注入胃里。”
  “守在病房里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了。他们故意在我下车后才动手,这样我父亲不会失血过多而死亡,我还能试图救救他。他们报复我,让我在医院里这样耗着,把我的心气也耗没了。”
  “管子是我亲手拔的。我看着父亲的生命迹象完全消失,突然觉得一切都挺没意义的,什么好的,坏的,都没意义了。而且那几年我也确实有太多债要还了,必须一心一意往钱眼里钻。所以,你们觉得我不称职,不负责,都可以,当时我真的没办法继续去称职负责了。”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半晌,有人小声问:“怎么不跟队里说,万一能报销一些医药费呢......”
  另个人打断了他:“哎,你先别说了。”
  冯长河淡淡一笑:“没什么,都这么多年了,跟讲别人的故事一样。我只是想说,当年我辞职,是真的身心俱疲,找不到工作的意义。现在我回来了,是因为我找到意义,有了目标了,我比所有人都坚定,即使这次特别行动队没要我,我也是一定要去争取的。我一定会把圣地组织查个底儿掉。”
  “还有,季哥啊,你有家人有孩子,多好。什么事情就别抢着往前冲了。”
  季正平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皮一耷,抓起烟盒起身出去了。
  冯长河站起来,把小笼包袋子撑开放在桌上:“来,大家吃点包子吧,都要凉了。”
  余辉上前先抓了两个,不一会儿两袋包子就被分完了。
  上班正点一到,立刻有人来通知开会。
  圣地总部所在的国家允许有自己的武装组织,而所在的地区巴得买又是个三不管地带,出了名的乱。当地警方会提供他们一些配合,但能力有限,大部分还是要靠他们自己了。
  想要杀手名单,不能粗取,而要智夺。
  明天早上出发,先飞往巴得买和当地地导汇合,熟悉当地情形,再系统计划行动。
  会后,特别行动队的人被放了一天假,回去收拾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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