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泛抱怨地嗯了一声,“菜都要掉了。”
“所以得快点吃。”他说得理所应当,顺带往嘴巴里面赶了赶饭。
时间不早,餐馆里面早就没有饭点那会儿人多,两三桌人散着坐,浅浅的声音细细交谈。餐馆老板老板娘也坐在一处闲适聊天,见有人进来,老板拐个弯进后厨准备,老板娘起来吆喝客人。
齐景给范泛再夹了一筷子上海青,以前没发觉,私下接触起来才发现这姑娘还挺偏食,青菜素食基本不沾,一顿少肉都不得欢快。
他能做的不多,只能在两人吃饭的时候多点一道素菜,趁着范泛赶肉的时候混进去,她也不挑,给什么吃什么。
虽然挑食,但很好养。
齐景搁下筷子,他吃得差不多,剩下的用餐过程便是盯着她看,偶尔聊上几句。
他问道:“刚刚在想什么呢?那么认真,连饭都不吃了。”
范泛放下筷子,嘴巴里面包了一大口饭,还没先咽下去便生出了感慨:“我在为我的兼职惆怅。”
齐景抽纸给她擦嘴,“先咽下去,慢点,小心噎着。”
倾诉欲被人三两下勾起来,范泛哪有慢点咽饭的道理,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的烦恼说给齐景听。
齐景看她梗着喉咙囫囵下咽的模样,掏出书包里的保温杯,里面水温度不烫,齐景打开瓶盖,凑到范泛面前,“喝点,小心梗着。”
还真被梗着了。
范泛摆手,拉开脸跟杯口隔点距离,她拍拍胸口,吐出一个字,“油。”
算解释不喝水的理由。
齐景扯唇一笑,杯壁凑得更近,“你没关系。”
一大口饭团在嗓子里面,下去了喉道才残留着哽气,范泛捋了半天胸口还不上不下。她听齐景这么一句,也没在客气,就着水杯叨咕下去一大口,总算缓了点心神。
齐景一下一下给她顺背,“以后慢点。”
“果然愁!连饭都不能好好吃了。”
这理由倒是别致,齐景忍不住垂头轻轻哼笑,他提醒范泛刚才的话题,“你在为你的兼职惆怅什么?”
说到这个,范泛倒忘了给齐景正儿八经地介绍自己的吃播事业,刚刚话不过脑,如今脱口而出才知道后悔。虽然上次的帖子里面,李然并没有提及自己做吃播的相关内容,但怕她私下跟齐景说起这件事。
没先聊她惆怅的兼职工作,范泛拉起齐景的手,讨好地试探问道:“你……觉得网红或者吃播怎么样?”
这双眼睛不会撒谎,或者说在她撒谎的时候就已经泄露了秘密。范泛说话永远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心肠不坏,从没吐出过恶毒的句子,但也没使用过任何谈话技巧。
聊天转折过于生硬,齐景没点破,他盯着范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问道:“怎么会想到这个。”
“呃……”她眼珠随着思绪左右转动,斟词酌句:“就是现在很多人不是对吃播或者网红没有好感吗?我想问问你感觉怎么样。”
齐景依旧没答,而是反问:“你呢?”
“嗯……”她沉思片刻,没松开齐景的手,认真回答:“我觉得不管吃播还是网红,其实都是普通人。只不过因为她们的职业需要在镜头面前展现自己,所以才显得稍稍不同。这里面性格不同,当然有好有坏,只不过因为当中有那么几个行为不当,导致大部分人群对网红或者吃播产生偏见。”
“反正我觉得人吧,不能一概而论。”
她的头发在说话间有点乱,齐景顺着纹路拨了拨,将一缕掉下来的发丝别在范泛耳朵后面,食指蹭着她的脸颊,“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我的回答也并不重要吧。”
“也许有人反对你的观点,举出更好的例子来进行论证,跟你争辩,但无论如何舌灿莲花,都改变不了你的想法。你想问的,只是我跟你的看法是否一致。”
的确这样。范泛默认,稍作停顿以后便盼望齐景的回答,目光抬起,在他脸上流转。
这样一双眼眸粗看只觉干净,眼角圆钝不具攻击性,谈不上惊艳却容易获得旁人好感。里面更深一层的内容却需要细细打量才愈觉有味——她的眼睛干净纯粹,简单幼齿却又引人犯/罪。
齐景心里一面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一面克制自己思绪的肮脏。他撇过脸,错开范泛的目光,如果可以,真想将这双眼睛妥善收藏,不让除了自己以外的旁人目光,玷污了它。
揉揉她柔软的发,齐景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认真回答:“像你说的——人不能一概而论地看待。吃播网红只是一样职业,我对她们无所谓看法或者偏见。”
原来态度中立。范泛的心放了一半下来,她的嘴角偷偷露/出一点笑容,但又像小时候的零食饼干一样仔细藏好,不被发觉,范泛继续问:“那……如果我的兼职工作是这个,你介意吗?”
“既然对这行没看法,那为什么对你的兼职要介意。”
范泛心里一块大石头彻底放下,她不遮不掩地齐景面前长吁口气:“吓死了,我还担心你会介意呢!”
“所以女朋友,现在能跟我说一下你的烦恼是什么吗?”
时间有点晚,小炒店里面人散得差不多。范泛示意齐景拿起书包先离开,他们走到人没那么多的小道上,两边绿化在黑夜中加深色彩,空气冰凉,天气随着月份越来越冷。
齐景自然地拉过范泛的手,裹在自己的手里面帮她取暖。
心里最大一块石头放下,范泛倒也不急跟他往下说,闲聊同他拉家常,“诶,你说刘清悠跟张初之这算在一起了吗?”
齐景反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说亲都亲上了,应该是在一起了吧。”范泛矛盾地啧了句,“但我看刘清悠的态度又不想那么一回事,她说女生不能太轻易答应一个男生的追求,不管怎么说都得先吊着他一段时间,让他先痛苦地追自己一段。”
“呵呵呵。”
她纳闷:“你笑什么?”
“我只是在庆幸你当初没那么听她的话,不然我应该比张初之还难受。”
范泛为齐景前一句话甜蜜,又心疼他后一句的卖惨,转头柔声问道:“为什么?”
齐景握紧了她的手,“张初之和刘清悠至少心知肚明彼此喜欢,可当时我跟你认识也才没几天的功夫。跟你告白以后,我也担心了一段时间,害怕……你觉得我唐突。”
“怎么会?”范泛顾不得矜持,往下补充:“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了,因为觉得你很好看。”
“啊?”这是一个让他愣住的回答。
范泛见齐景在自己面前站了好几秒的功夫,他目光涣散,像天上的星星没有集聚的一方,好久才不确定问道:“你觉得……我很好看?”
他声音发飘,软弱又不自信,整个人的神思还没回来,范泛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齐景,担心又害怕,晃了晃他的胳膊,“齐景,你怎么啦?”
“没事。”齐景回神,扯唇笑笑,脸色有些苍白虚弱。他再看向范泛的时候,像看着一根救命的海上浮木,带着绝望又渴求的极/端感。
一瞬间有好几个定格让范泛不舒服,她下意识后退几步,但齐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没让。
“你兼职的工作还没说呢。”他转移话题。
范泛想起,思绪被冲淡不少,她也想冲淡此刻陌生又奇怪的氛围,笑着回答:“也没什么,就是我很纠结自己的吃播视频要到哪里录制。我们宿舍是不可能的,现在大四返校,我也不能继续占着别人宿舍。”
范泛牵着齐景往前走,喃喃自语:“难道我真的要花钱租一个日租房?”
“也不用那么麻烦。”他的声音在范泛后面响起,对她发出邀请:“这几天我刚好搬出去住了。如果不介意,那里可以借你。”
第37章
范泛空出整个周六来进行视频的录制。
将近中午的时候, 齐景出现在女生的宿舍楼下。范泛背着一个大书包, 里面藏了好几瓶的水果酒,左手拎着一个器材包,右手提着一个电脑包。
齐景没等范泛走近, 就迈开步子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左右两边重担卸下, 整个身子也感到轻松一截。范泛呼出口气, 背后的书包清脆碰响,她放缓动作,对齐景说道:“我们中午就吃麻辣烫好吗?”
齐景没意见,他想了想, 补充一句, “我房间里面还有一根腊肠,到时候我们可以跟麻辣烫的老板要点佐料单独装,凉拌一下应该很好吃。”
上次吃腊肠还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 醋麻酸辣的滋味随着记忆复苏, 范泛口水下咽,更觉得嘴巴空荡,她有些迫不及待,抓着齐景的胳膊,高兴应道:“好啊!好啊!”但转念不对, “你刚搬进去, 没炊具做饭,怎么会有腊肠。”
齐景往前的步子一顿,但也只是一瞬的功夫。他淡然自若地过分, 连说话声调都不带起伏,“哦,我妈给的。”
如果范泛仔细往下想,很快便能感觉到齐景话中的自相矛盾。有哪位母亲会在知道孩子对做饭完全没兴趣没天分,也没炊具材料的情况下给他一根腊肠?无聊的时候啃着吃吗?
但她没有,书包里面的水果酒随着走路的步伐相互轻轻碰撞发出声响,叮叮当当像乐器演奏。齐景的房间给她灵感,她想网上买些炊具用来自己做饭。
两人一路走一路商量,买完麻辣烫,讨了些佐料便一块去到齐景的房间里面。
以前两人不是没有单独相处过,录音棚,或者一块吃饭的时候。但有床的房间给人一种奇异感,或者知道是站在他的私密空间内,一直没所谓甚至很开心的范泛在听到身后的落锁声时,难以自制地感到些许扭捏。
有什么好扭捏的呢?越这样想脸越红,她挡不住,只能盼望齐景没发觉。
可怎么不会发觉呢?齐景高范泛一个头,稍稍落下视线,便能看到范泛羞红的脸,一层又轻又薄的红晕好似一层面纱笼在她的脸上,湿漉漉的眼睛像雨后干净的街道,呈现一种清新的爽朗。
这双眼睛太干净纯粹了,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吗?齐景想看看里面染上另外一层情绪会是什么样的风景。
一切发生得太过自然,齐景挡在范泛面前,几个迈步,脚尖对着脚尖便将她摁在了门上。空间逼仄狭小,感官放大。
她的呼吸,衣服布料的衣皂香味,无需刻意便能嗅到。齐景不再压抑自己的心思,吻了下去。
范泛仰头承受,辗转间银丝牵连。她脸更红,身更软,若不是齐景手托在腰上怕是要掉下去。只是这手的方向变了味,顺着布料一层一层往里,很轻很缓,却敏/感地刺/激范泛的神经末梢。
残/存的理智拉住范泛脑子里面最后一根弦,她偏过脸,吻自然地落在侧脸,颈间。
“齐景——”范泛稍稍推了推,嗓音软得像刚出锅的汤圆。他嗯了一句,抬头看了她一眼,水润的眼眸擦了抹红,里面雾气蒙蒙像半夜里的山城,坠入其中便找不到出路。
他愿永不找寻出路。
“现在……不可以……”话断断续续,总算说出想要表达的意思。齐景流连在范泛身上的动作顿住,她继续小声说道;“太快了,而且今天我还有工作要忙。”
范泛曾经和刘清悠聊过男女问题,也在大一的时候跟妈妈打趣时提过一嘴。刘清悠说成年女/性自然可以追求欢/愉,只要记得做好措施保护自己。渴望这回事,不仅男孩子有,女孩子也有。只要交流得当,可以愉悦双方。
妈妈的观点则偏为保守,虽然没说第一次一定要留在结婚以后,但总归提醒她:“社会再怎么进步,男/人都有那方面的情节,只不过轻重不同。我不是不支持你发生婚前关系,但还是希望你可以慎重一点。如果没有做好结婚的打算,还是保守点好。”
两者都有道理,不能草率地说谁对谁错。范泛以前想想便丢到脑后,但现在做选择的是她……
齐景没继续动作,只是还抱着范泛,他抱歉道:“对不起,让我先缓缓。”
言外之意,她当然懂。
室内的空气冷静下来,落在脚边。范泛看着齐景的皮肤在自己面前一层一层褪色:酡红,淡粉,直至恢复到原来的白。
忍着很辛苦吧?其实她也是很渴望他的,只是心底那倒防线太重,一时半会没法突破。
她的手指顺着齐景脸上的五官线条描摹,还没到嘴巴便被齐景捉住了手,他淡笑望向她,“你现在一点动静都能让我有很大的反应。”
嗓音宛如夜来香,带着暗夜的痒。
范泛目光更柔,她抱歉:“对不起。”
“我不是矜持,也不是保守。”她叹口气,目光更沉,“算了,我的确有点矜持也很保守。我也很想……”说到这里,她脸上又铺了一层红,很小声地将刚才的话继续说下去,“跟你在一起。但就是有点没安全感,也觉得太快了。”
什么都还不确定,不知道两人性格究竟是否合适。用时间考验一个人或许不对,但对于目前的范泛而言,用时间考验一个人却是最靠谱的方法。
她很喜欢齐景,也愿意什么都给他。但性格里始终少了一份洒脱,每每最后关头总要拽着点什么,算给自己铺陈后路的安全感。
齐景的一颗心在她磕磕绊绊的表述中早已柔成一滩水,他揉了揉范泛的头发,说道:“我理解。”
“什么?”范泛愣住。
“现在的社会对女孩子的确不太公平。人们一方面盼望她们的纯真能留在新婚之夜,一方面又盼望她们大胆热烈,在面对爱意恳求时别扭扭捏捏。”
“现在的女孩子比以前困难。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错。”齐景将范泛抱在自己的怀里,满是怜惜,不掺杂其他情绪,“我理解。”
他的胸膛就在范泛耳边,一下一下,充满着力道。范泛眼酸,她是一个小镇人家出来的姑娘,现代观念和传统想法相互共生却又相互冲突,人们住的是高楼大厦,想的是伦理纲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