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宽阔的青石小径,将竹园和大慈悲殿的后墙隔开。铺路的青石布线清晰锐利,显然是随着大慈悲殿一同修缮的。
云初站在小径上,仰面朝殿顶望去,斗拱交错,檐牙高啄,画栋雕梁……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却有风霜的斑驳之色。
她暗暗称奇,大慈悲殿被震塌了半边,都没有原址拆除重建,而仅是修缮……看来当真是重要的很呐!
云初又来到竹园门口,和上次一样,圆形的拱门大开,既无门扉,又无人值守。
她有些踟蹰,上次误入,被园中之人送出,如今再入,恐怕要被人怀疑是居心叵测……
尽管她确实真的居心叵测……
上一世父亲云颂牵扯到宫闱秘事,不幸身死。如今她既已知道,园中所住贵人是一位王爷,理应更加远远避开才是。
然而,原主留下的线索,似乎又全部隐藏在竹园之中……
她在竹园门口左思右想,犹豫不决。
角荷在一旁看着云初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有些担心。
突然,她看到竹园之中,有一道银光闪过,慌忙拉着云初的衣袖喊道:“娘子,你看那是谁!”
第047章 交易
云初顺着角荷的手,朝竹园西侧看,只见一个极快的身影,从园内往外跳……她有些无语,每次见到赵灵,几乎都是在爬墙头……
她轻唤云影,吩咐道:“把她带到静斋。”
云影领命快速朝赵灵追去……
回到静斋,云影已经将赵灵“请”到正屋,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徽竹刚给她捧了茶,笑吟吟地看着她。
见云初进屋,徽竹福礼退下,赵灵气呼呼地瞪着她,大声质问:“你这女人,又想干什么!”
“正午了,吃饭没有?”云初问道。
赵灵有些懵,原本一肚子气,突然瘪了下来,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吃过饭的,来人,摆饭。”云初不待她开口,朗声吩咐道。
不一会儿,正屋的方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上饭菜,虽是斋菜,却色泽鲜美,气味诱人。
赵灵闻到饭香,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这几日钱花的差不多了,确实没有吃上几顿好饭。
云初见她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淡淡吩咐云影解开她的束缚,也不再多说什么,径自坐下吃了起来。
赵灵越发摸不着头脑,见桌上还有一副碗筷,纠结片刻,咬牙在云初对面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过午饭,角荷带人进来,笑嘻嘻地把吃的一干二净的碗碟收拾走,徽竹又捧了茶上来,看着赵灵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赵灵狠瞪了徽竹一眼,不客气地说道:“你的丫头跟你一样,神神叨叨的!”
云初呷口茶,闻言嗤笑一声:“你辛辛苦苦在竹园爬墙,连顿饭都混不上,我的丫头好生待你,还被你如此讥讽,真是好没有良心!”
赵灵面色一僵,并不与她强辩,学着云初的样子,执起茶盏吃起来。
一时间屋内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云初气定神闲地吃着茶,赵灵放下茶盏,百无聊赖地在堂屋中踱着步子,心里暗暗盘算,这女的将我抓来,又不说干什么,我若是走,她会不会拦着我?那个暗卫实在太厉害,稍有不慎,再被她制住,恐怕就没那么好脱身了。
她一双大眼骨碌碌乱转,看看一脸淡定的云初,又看看立在云初身后神色悠然的徽竹,想想刚才吃过的一顿美味,打起精神,开口说道:“你若有事,尽管说来,莫要装神弄鬼!”
云初放下茶盏,缓缓开口:“去岁,这寺中发生过一次地震,你可知道?”
赵灵心里打了个突,叉着腰问:“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算了,你且去吧,我不想说了。”云初兴趣缺缺地朝她摆手。
赵灵很想走,脚步却像生根一样,不愿挪动一步,她无奈地叹口气,垂着头走到椅子边坐下。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你为何问我地震之事?”赵灵不情不愿地问。
“那日,我被压在大慈悲殿下,九死一生,醒来就什么都记不得了。”云初见她态度和缓,悠悠开口。
“嗯……那你为何问我地震之事?”赵灵又问了一遍,面上带着几分认真,耳朵竖得直直的。
“那日地震十分蹊跷,方圆百里之内,仅这一处地震,仅大慈悲殿一处受损。前几日我误入竹园,在竹园之中迷了路,脑中恍惚想起,那日地震好像与竹园有些关系……”
除了隐去她能见鬼的部分,大都是真话,云初说的甚是流畅,娓娓道来,听上去十分可信。
赵灵一直在认真聆听,虽然面上平静,内心却奔腾不已。自从她娘得知般若寺地震以后,就命她前来查探,前阵子好不容易发现竹园的古怪,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知情人……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她不动声色地问道。
云初嗤笑出声,“你前前后后费尽心思要爬进竹园中,难道不是和我一样,对竹园的好奇吗?”
赵灵闻言,暗暗松口气,这女人心思太重,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还好她认为自己只是好奇。
“你想如何?”赵灵试探地问。
“既然贵人已经拒绝了你,即便你能避开五行之阵进去,也会被再次丢出来,倒不如……”
“你怎么知道贵人拒绝了我?”赵灵急急问道。
云初实在没有忍住,朝她翻个大白眼,这个小朋友这么能作,活到现在,她家里人肯定为她操碎了心。
“那日你在食肆跳舞,不就是为了引起贵人的注意吗?”云初决定还是要为她耐心解惑。
赵灵猛然想起,当日在食肆,小二给她钱的时候,云初就在身边。
她讪讪地笑笑,一脸谄媚:“您继续说。”
“倒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云初顿了顿,又说:“我这静斋,离竹园只有一墙之隔,也算方便。况且,我看你也……够潦倒的,倒不如名义上做我的丫鬟,暗地里,我们伺机好好探上一探,你看如何?”
云初笃定赵灵身上还有秘密,必定与竹园也有关系。否则她不会三番两次地,跑去竹园刺探……把她留在身边,一方面可以就近观察,另一方面,对于自己要做的事,也多个帮手。
赵灵几乎要毫不犹豫地同意,最近的日子实在太过窘迫!钱花完了不说,还被青老的人死死追着,几次差点被捉去……
只有躲在寺中还算安全,但这山寺之中,既无饭食又无山果,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到晚上,又湿又潮,她现在当真是进退无路,快要撑不下去了。
云初的建议,对她而言,简直是瞌睡送枕头,不,应该是雪中送炭才对!
她张口就想同意,话到嘴边,又堪堪忍住。
学着云初慢条斯理地执起茶盏,呷口茶,装出深思的模样,过了半盏茶时间,方才点点头道:“也好,我就勉强留下来吧。”
云初无视她一脸傲娇,朝徽竹吩咐道:“带她下去,让宫芷给她找两件衣服换上,再好好调教调教吧。”
说罢,不再看她,挥挥衣袖,起身去书房看书去了。
第048章 百科
当天晚上,云初将寝衣穿得整整齐齐,点着油灯,坐在美人榻上看书。
她有心想要问问顾沄,关于竹园贵人的事情,却没想到,直到三更,都没有见到他的鬼影。
云初坚持不住,沉沉睡去。
又过几天,云初习惯性晚睡,一直都没有等到顾沄的出现,她的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盯着床的里侧发呆。
……
赵灵个子小小的,长得非常可爱,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年龄。而且,放下戒备之后的她,性格大大咧咧,十分讨喜,不过几日的功夫,已经和几个丫鬟熟稔起来。
云初断断续续地从言谈中得知,自赵灵来到般若寺以后,几乎每日都在寺内外闲逛。哪处大殿供着什么神佛,哪个僧人住在何处僧舍,哪里的供品最新鲜……上到住持,下到小小沙弥,姓甚名谁,有何特点都一清二楚。
更甚至,连慈云大师日常作息,一个月里接待什么贵人,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堪称般若寺百科全书。
这一日,云初心思一动,向她问起慈云之事,就听她娓娓道来。
“般若寺在二十多年以前,比现在还要热闹,当时的主持是慈慧方丈,也就是慈云的师兄。慈慧才是真正的佛法高深,据说天家都时常微服出宫,来听慈惠方丈讲经。”
“慈惠方丈圆寂之后,慈云接任主持之位。初时天家还曾召见过几次,后来就渐渐疏远了……”
“不过宫中的贵妃娘娘,一直对般若寺多有照拂,每逢十五,贵妃娘娘家的亲眷都会来此小住,也正因如此,般若寺这些年以来,渐渐成为京城女眷上香的首选之地。”
“慈云主持般若寺这些年,无功也无过,靠着贵妃娘娘的恩典,安安稳稳地坐着京郊第一寺的椅子。”
“我听说天家如今信道,估计般若寺也只能这样了,怎么努力都当不上皇室寺庙。”
赵灵摇头晃脑地说道,从语气到神色,都有点小孩子学大人说话的姿态,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没想到,你对寺庙的发展还蛮有见地的。”云初好笑地揶揄。
“那是自然,我们老家……咳!咳!”赵灵一时有些刹不住车,正想好好吹吹牛,惊觉不对,慌忙用咳嗽掩饰,见云初神色如常没有在意,方才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下去。
“慈云这个人,每日甚少出门走动,成天窝在他的小院里面,时不时的喜欢自言自语,若非日常生活极为自律,我都要以为他是个疯和尚了!”赵灵提起慈云大师,语气有些不大恭敬。
“你成日窥视主持的起居,就不怕被抓到?般若寺……应该还是有身手不错的僧人才是。”云初好奇地问,在她看来,赵灵的身手,委实算不上好。
赵灵斜睨她一眼,“般若寺不过是寻常的寺庙,又不是少林寺!虽然有几个护寺僧人身手不错,我这不是离得远嘛!慈云院子里那么大一棵银杏树……”
云初赞同的点点头,那个银杏树确实够大,而且有一半的枝叶伸出了墙外……还确实挺能引人犯罪的。
“你可知道,寺中何处有供奉牌位的地方?”云初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是说红色的牌位,还是黄色的牌位?”赵灵熟稔地问道。
“有什么区别?”虽然云初第一世多少了解一些,保险起见,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红色是给活人立的‘消灾延寿禄位’,黄色是给死人立的‘往生超度莲位’。”赵灵耐心解释道。
“黄色。”云初毫不犹豫地说。
赵灵顺口就答:“在地藏殿旁边的报恩堂,密密麻麻全是黄色的牌位。”
云初闻言,有些犯难。
慧娘的信息太少,姓名、生日、忌日一概不知,而且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年,立牌位的冤家……姓名更是不知,如何才能找出她的牌位?
“牌位之上就写着什么字?”云初问。
“生日、忌日,阳世的姓名,供奉之人姓名和与亡者的关系,大概是这个。”赵灵答道。
思索良久,云初踟蹰着开口:“近日我想做件功德,你帮我找出报恩堂里,所有二十多岁身死的,被丈夫供奉的女子牌位。”
赵灵闻言,吓了一跳,摆摆手道:“这寺庙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太祖一统江山至今也有四十余年,黄色牌位何其多……你这功德是要为痴男怨女树碑立传吗?!太肉麻了,不干!不干!”
云初瞪她一眼,冷冷一笑,“你这丫鬟整日只知道吃饭吹牛,我如今觉得这笔买卖不大划算,要不然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就此别过,怎么样?”
赵灵皱着眉头,拍案而起,“我最烦你们这些大家闺秀,动不动就用话拿捏人!好好说话不行吗?!不就是找些个薄命的女人,我现在就去!哼!”
说完,麻溜地闪出了屋子……
……
用过午膳,宫芷一脸喜色地向云初禀报:“娘子,李大管事来了!”
李大管事姓李名文,是云颂身边的大管事。为人精明干练,做事稳妥,一向深得云颂器重。其父是云初祖父云周的大管事,也是府中总管。
云周去世之后,由于云茂和云颂都是官身,皆不通庶务,云府又无庶子,外院之事便由许氏坐镇,李文之父李立代为打理。
李文原是云颂的小厮,后来因其父年岁渐大,力不从心,许氏就将李文提为外院管事,协助其父打理外院。
李文逐渐分担管家责任后,因他曾是云颂的小厮,惹得云茂十分不满,云茂想尽办法提拔了几个周氏的陪房到外院去,时不时的给李文添堵。
一来二去,李文原本偏向二房的心,就更偏了一些。尽管云颂不常在府中,李文对云颂仍然尽心尽力,忠心耿耿。对沁芳园的仆从们,也甚是优待。
云初听到李大管事到访,忙吩咐宫芷出门迎接,又唤角荷上茶,快步走至廊下相迎。
李文与云颂年岁相当,个子不太高,年轻时候也算得上眉目清秀。人到中年,身材略有些发福,整日笑呵呵的,倒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一见到云初,李大管事不动声色地整肃面容,规规矩矩地朝她行了个礼。
云初侧身避过,回个半礼,方将李大管事请进屋内。
刚一落座,角荷笑容满面地捧上茶,李大管事笑呵呵地道谢接过,不待云初开口相询,便一脸喜色地贺道:“太夫人已经主持将府里分了产,老爷特命我前来将此事告知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