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甄柔已经听得再明白不过了。
看来真如曹劲所言,曹郑头痛顽疾发作时,除了罗神医施针以外,还有就是女子动听的声音,尤其是美妙的歌声可以缓解。
这件辛秘被证实,甄柔不由转头去看曹劲,眼中仍带着难以置信之色:谁能想到割据整个北方的霸主——曹郑,竟然有这等荒谬之极的病况?
在甄柔看来的一刹那,曹劲感受到甄柔的目光,他转头与甄柔四目相交,然后微微点头。
见曹劲再次给予肯定回复,甄柔心下一叹,不再纠结曹郑这样的大人物竟有这等病况,只能暗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正好就让甄姚遇上了。
甄柔默默收回目光,继续听甄姚说下去。
因着甄柔和曹劲的互动并未有所遮掩回避,甄姚清楚看见他们夫妻的互动,她又对甄柔太过熟悉,隐约猜出他们夫妻应该知道今日事情的前因后果,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甄姚就立在原地接着说道:“这时卞夫人的暖寒会差不多也该结束了,我想着我被带到朱雀台,阿柔你该是会担心,可君侯的住处守卫森严,当时我连阿簪被带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也就无法给你递消息。”
说着就歉意的看了甄柔一眼。
甄柔能理解,向甄姚摇了摇头,表示无事。
甄姚这才面露几分松活,将后面的事细细说来。
“在侧室,我大约待了有一个时辰,眼看天都黑了,正是着急,安内侍终于来了,说是君候醒了,让我一起用晚饭。”
说起共进晚饭,甄姚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席上,君侯态度很亲切和蔼,与我闲聊了颇多。不过都是他问我答,问了我不少以往在彭城家中的事。”说着想到曹郑对她露出的善意,且并没有那种贪念她美色的恶心感,甄姚不由微微一笑,对心中的猜疑又多了一分肯定。
只是很快笑容又是一淡。
甄姚垂下眸道:“哦,对了,最后君侯还问了阿柔你的事,感慨你幼时失怙,孤儿寡母应是不易。我就回说,阿柔你有一位好母亲,因为曲阳翁主在,你并不比父母双全的有差。君侯接着就又问了一些你和曲阳翁主生活琐事,便让人送我回了。”
终于将在朱雀台上的事说完,甄姚没先顾及自己,反第一时间为甄柔高兴道:“阿柔,看来君侯极为满意你这个儿媳妇,才会连你以往旧事都关心。”
如此一番,甄姚又转头看了一眼门外,似确定阿簪等侍人应是听不见,她才不安的看向甄柔,也当着曹劲的面将心中的疑惑道出:“我临走时,君侯还说,以后会经常请我去朱雀台唱歌,让我多担待。”咬了咬唇,“阿柔,我知道君侯有头痛顽疾,可我怎么觉得……今日君侯在屏风后未露面,是因为当时头疾又发作了,然后好像听了我唱歌之后,他的头疾就好了。”
说完,甄姚就直望着甄柔,也不收回目光。
甄柔没想到甄姚如此敏锐,才第一次为曹郑唱歌,就发现了其中端倪。
不过曹郑无缘无故让甄姚单独为他唱歌,已然够匪夷所思,其实能猜出也是意料之中。
可这到底是一辛秘,甄姚就这样知道了……
那么,是让甄姚继续怀疑下去,还是直接给甄姚肯定答复……
这件事事关重大,甄柔不能自作主张,她转头询问地看向曹劲。
甄姚看着一直对自己表示她们是剖心之交的姐妹,如今却还是得询问过曹劲之后,才看是否吐露实情,不由默然垂眸。
曹劲接收到甄柔的意思,也不让甄柔为难,他径直看向甄姚,道:“此事乃涉及君候的辛秘,你就这样说出来,欲以何为?”
他语气平淡,不见任何起伏,似在说稀松平常的事般,但一双黑眸冷冷地看着甄姚,目光逼人,仿佛能一下子看到人心里去,让一切小心思小伎俩无处遁形。
甄姚心中猛地一跳,惊惧之感尤甚先前窥视曹劲却被发现时,她慌忙错开眼睛,半晌才强制镇定下来,将大部分内心话当解释道出来,“我没有想做什么……就是觉得此事稀奇才说出来……而且阿柔是我的嫡亲堂妹,我也是依附阿柔才得以寄居曹府,有任何事情自当要先禀于阿柔。”
似满意甄姚解释的,既然依附于他们,自当有事就先禀告。
曹劲略敛下眸中厉芒,道:“你知道这点就好。在府里,众人都将你看作阿柔的人,君侯既然后面还要找你为他唱歌,自是不担心此等辛秘被你发现,继而被我与阿柔得知,但若我还从其他地方听到相关传闻——”
话语蓦地一停,目光随之一凛。
甄姚心下生寒,立时表态,道:“我知道三公子的意思,定不会将此事再与第三个人说。”
曹劲颔首,又不由疑惑地看了一眼完好无损归来的甄姚,终是未多说其他,只是“嗯”了一声道:“就这样吧,以后若君侯再让你去唱歌,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只唱歌就行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小性
甄姚依言应话。
只当时,姜媪脱鞋入内,询问可是摆饭。
曹劲点头,黑眸向甄姚淡淡一瞥,虽未言语,但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
甄姚当即会意,低头在下唇上不觉用力一咬,就借着在朱雀台用过晚饭的话顺势告辞离开。
如此,甄柔来不及与甄姚单独说上什么,就被曹劲一力隔开了,也将甄姚去朱雀台唱歌的后续定了。
这天晚上,他们如常在内室外间一起用晚饭。
大约是姜媪为了让他们先谈正事,就让庖人慢些置办晚饭,好尽量留出时间给他们说话,这晚饭比起平时倒格外丰盛精致。
甄柔心有旁骛,就有些食不下咽,但今下午让郑玲珑的到访误了吃小食的习惯,又见曹劲大快朵颐地吃得好不欢畅,隐约有将案上的食物扫荡一空的势头。
想着曹劲一贯食量颇大,还有不剩食物的习惯,甄柔下意识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也不再任曹劲一个人独享美食,她也动了勺箸,将鹿肉咸鱼羹和炙烤的猪肉羊肉等大菜逐一尝遍。
见甄柔又恢复成了入冬以来的好胃口,曹劲薄唇一勾,仰头,一碗米酒下肚,继续进食不谈。
这个时候,日常饮品还是以米酒为主,茶虽早已出现,但也只在上层世族流传,以及西南一带较普及到布衣百姓当中。是以,米酒不仅于日常饮用,还是每顿饭食必备之物。
甄柔也有吃饭饮酒的习惯,不过她脚伤未愈,又在服用汤药,恐冲淡了药性,或不利于脚伤恢复,也多日未在进食时佐酒。
不过好在今天有曹劲前两天从外面带回来的胡瓜,据张伯说是曹劲麾下一将领从西域弄过来特意孝敬的。
一连吃了好些切成小块小块的胡瓜,等清甜爽口的滋味下肚,甄柔自觉占了曹劲的便宜,心里才顺气一些。
倒忘了以往在彭城的时候,因着曲阳翁主嫁妆丰厚,她兄妹日常生活极是骄奢,冬日这些西域来的瓜果别说吃上一口了,那是多得在室内当香薰在用。
实在感觉好些时候没吃过了,甄柔一吃起来不免贪嘴,眼看一个瓜都下了小半,还停不住嘴。
看得曹劲当下停了吃食,隔着长案训道:“胡瓜性寒,你还在调养身子,又服温补的汤药,吃几口也就可以了。”
说罢,见主食差不多用完,曹劲径直将甄柔跟前剩下的胡瓜端过来,三下五除二地用了干净。
甄柔再次看得叹为观止,忍不住感慨,阳平公主在曹劲小时候,应该颇下了一番功夫教导曹劲礼仪,才使得曹劲现在即使进食速度惊人,也不会让人觉得狼吞虎咽。
这样最后一样饭后水果没了,晚饭也就食毕。
甄柔虽有前世那一段遭遇,但真正省事,也是被迫送去建邺与薛钦为妾的时候,算上行路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两个月顶天了,她性子里还有曲阳翁主怜惜她自幼失怙的娇惯,以及嫡亲兄长甄明廷认为长兄如父,他当为甄柔承担起如兄如父的责任,对甄柔更可谓是千依百顺也不为过。
有句话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甄柔天性大胆散漫,后天培养上也多是娇生惯养,周边人都围着她团团转,奉迎着她的喜怒哀乐,今生因着重生免不得多有收敛自己的小性子,但如今总算度过了最难的坎,精神为之一放松,又这些养伤的日子委实过于闲散了,小性子不觉就起来了一两分。
她设身处地想过,知道曹劲所做没有错,但就是不大舒服。
本来民以食为天,爽快吃过沁甜的胡瓜,让自己心里舒坦一些,理智也就回来了。偏生又叫曹劲给破坏去了,一口气就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却委实在曹劲身上找不到下气的地方。
不大痛快用了晚饭,又与曹劲如常度过了饭后时光,他们一个坐卧在榻上看书,一个跪坐着处理相关政务,隔着一方长案互不打扰,如此过了一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就寝时间。
一灯如豆,微黄的光透过屏风,从外间照到内间来。
感觉到曹劲掀被上了床榻,让人忍不住靠近的灼热气息立时传了过来,甄柔眼睛在漆黑的里侧眨了一眨,随即翻身向曹劲靠了过去。
就着屏风外透来的暗光,能看见曹劲微微一惊的表情。
总算将那张处变不惊,好似一切都尽在掌握的脸变了颜色,甄柔心里那口气顺了,冰凉的脚丫忍不住动了一动,觉得曹劲热乎乎的小腿上一根根有些粗硬的腿毛,似乎都被这突然冰一下冻得倒立起来,心里越发满足,几乎舒服地喟叹口气,两只手也情不自禁地伸了过去。
也在这时,手腕倏然一痛,紧接着一个黑影欺身上来,手脚也被固定在两侧了。
尝试挣扎着动了动,委实身上是蛮人蛮劲,如何挣扎也无果,只得正视眼前的人。
黝黑近古铜色的皮肤,在漆黑的夜里更是隐匿了起来,唯有一双眸子黑亮黑亮的。
被这双眼睛盯着,仿佛漆黑的冬夜,在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被一只饿慌了下山寻食的野狼盯着般。
甄柔只感后颈生凉,脸上露出一分不知觉的惧意。
下一瞬察觉自己的害怕,心里不由暗自生气,又觉庆幸,眼下这么黑,曹劲应该没看见吧?
甄柔心里不着边的想着,曹劲却看得勾唇一笑,只是黑眸仍泛着冷光。
“夫人,又是脚又是手的扒来,可是觉得近来为夫过忙,没有满足到你?”曹劲擒着甄柔的双手置于两侧,好整以暇的问道。
甄柔到底还是大家女公子,便是较寻常女郎大胆些,但对这男女方面的教诲还是以拘束为主,自然在床帏上还是有些抹不开脸。
她主动去撩拨曹劲之类,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在平时说话间时不时冒一句,哪里惊得住曹劲这般狂言浪语。
“我才不是!”甄柔抑不住脸上的红潮,只能似赌气般撇开脸,低声斥道。
“呵,不是这样。”曹劲目光锐利,冷笑道,“那是不高兴我对你阿姐的态度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欢心
闻言,甄柔眼睛转了转,忽然明白自己不痛快的地方。
甄姚是其一,但曹劲只说对了一半的一半。
这其一,不仅有他对甄姚的态度,还有她自己一直不肯承认的,甄姚已经不是以前淡泊名利的阿姐,甄姚想得到足够的权势雪恨报仇,也需要权势给自身寻求庇护。
她当初以为甄姚那一番雪恨的话,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逝,然后重新过好自己的生活,但最终甄姚还是陷入了仇恨的纷争中。
她很了解甄姚,就像了解她自己一样,她清楚感受到甄姚在讲述曹郑邀约共进晚饭时,甄姚抑制不住的喜悦。
至于其二,就是曹劲了。
分明感受到她郁郁寡欢了,一口郁气憋在心里不快,曹劲却当做不知,任她在那里不气不出一晚上不说,还在吃饭时惹她不快,连吃个胡瓜都不能尽兴。
其实说到底就是曹劲没有纵容她心情不快时的无理取闹。
而人就是这样奇怪,一旦有了亲密关系,就会不知不觉地开始肆无忌惮,觉得很多事都变成理所当然,尤其是会催生一种期待。
像父母对孩子不可能没有期待,夫妻关系更是如此。
在甄柔过去十八年来的生命中,与她有亲密关系的人,无一不是对她无限的包容。
甚至于背信弃义另娶他人的薛钦,即使在最后她将一切烧毁殆尽,薛钦依旧是包容她的,在第一时间想的还是奋不顾身的救她,不去计较其他。
也是凭着这一份薛钦会包容她的底气,她敢烈性子的自焚,因为她知道即使后面会问责她的家族,但不至于会要了家人的性命,只是甄家怕是也就此彻底落寞下去。
如是,身边所有人的包容,造就了甄柔习惯性的思维。
可显然曹劲不是过去的任何一个人,哪怕他们已经有了比任何人都亲密的关系。
甄柔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善于反思自己。
当下,甄柔如当头喝棒清醒了过来,心震了一震,她竟然已经不知觉地曹劲看作了至亲之人?
可是她不是一边防备着曹劲,一边又将曹劲当作家族得以保全的踏板讨好着么?
蓦然地,一丝了悟浮上心头,至亲至疏是夫妻,大概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