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谓无妄之灾。
曹勤安静在坐,冷不防曹五郎拿自己做比较,不如曹劲也罢,却还不如他曹五郎一个小儿,饶是曹勤一贯谦和待人,在信都颇有宽和谦虚的贤名,此时也不由微微变脸。
不过毕竟是信都上下称赞的随和之人,又岂会和小儿计较,何况还是同父兄弟,曹勤脸色也就难看僵硬了一瞬,便是恢复常态。
英夫人没想到自己儿子鲁莽成这样,酒也饮不下去了,却没去看曹勤如何,而是酒杯一放,就忙不迭去看卞夫人。
曹五郎才不管自己是否得罪了人,也顾不到生母英夫人正在着急,他话一说完着就双手抱拳,面向曹郑道:“父亲,我骑射、击剑、驾车样样皆行,请父亲下次征伐时带上我。”说着咧嘴一笑,仿佛看到自己在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场景,“我一定会成为三哥那样的大将军。”
看来娶大美人是顺口说的。
成为曹劲这样的大将军才是真的。
尤其是那憨厚的傻笑,显然是对人十分推崇。
曹劲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曹五郎,眼里笑意一闪。
今日是府里的家宴,规矩更是随意,甄柔还是随曹劲同案而食。
听到曹五郎对曹劲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甄柔下意识地向曹劲看去,两人坐在一起,让她清楚看见曹劲眼中闪过的笑意,再顺着曹劲的目光看去,正是望着堂上大放厥词的曹五郎,那神情目光虽比不上在北山庄园看曹昕时的外显,却也带着些纵容的意味。
甄柔看得一讶,还以为曹劲只在意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没想到对异母兄弟曹五郎倒也有些善意,看上去也是当弟弟在看。
念头闪过,甄柔记在心下,随即揭过心思,将注意力再次投向堂上。
只听曹郑道:“我知你臂力过人,寻常成年男子都不一定是你对手,且好骑马击剑,但这些都是只能对付一个人的。所以,你即使会了,也成不了你三哥那样的大将军。”
曹五郎听之大骇,道:“父亲,那我当如何!?”
曹郑含笑道:“学你二哥好读书习圣贤之道。”
曹五郎平日最不喜读书,一听便是脖子一梗,拒绝道:“我不要!像二哥一样成天呆在室内,比女子都白!”
这个时候,世人都以肤白为荣,毕竟肤黑者除天生以外,多数生之低贱,常年累月在太阳底下出卖劳力,才至使皮肤黝黑。
而像曹勤这样肤色白皙,气质温和,才是时下众所追捧的贵公子。
谁料到了曹五郎这黄口小儿眼里,竟成了这般。
不过仔细一看,倒还真有些曹五郎所言,这曹勤确实白皙似女子,比起一旁同坐的妻子李玉莲似乎都要白些。
众人愕然,继而却是忍俊不禁。
甄柔亦忍不住微微抿嘴,露出一丝笑意来,暗笑道:这曹五郎倒是一个人才。在曹府这样的地方,还能长成此等性子,也是不易。他也不担心得罪了曹勤。
念及曹勤,就想到他一连两次遭受无妄之灾,甄柔觉得自己都不忍去看曹勤此刻的表情。
曹勤到底非一般人,面上只露出了些许尴尬和无奈之色,看上去对曹五郎并无怪罪。
甄柔不由替曹五郎松了一口气。
就听曹郑虎脸斥道:“一派胡言!我看这是你为自己不学无术找的借口!”
语气严厉,以为要痛斥一番,出乎甄柔意料地曹郑话锋一转,竟是循循善诱地教导道:“要成为大将军,不说诸子百家样样熟读,但至少要研读兵书,了解各地地理方位,才能调兵遣将,布阵排兵布阵。不信,问你三哥,他可是像你一样只知道舞刀弄枪,没有读圣贤书?”
曹五郎天性心思简单,一听就转头问道:“三哥,你有读很多书吗?”
曹劲放下酒杯,嘴唇微笑随之敛去,道:“尚可,仅有藏书百余简,每日读书往复不缀,不敢称多。”
都有藏书百余了,还不算多?
曹五郎顿时向霜打的茄子焉了,垂头丧气道:“我知道了。”又抬头犹豫地看了看曹劲,不情愿道:“我会读书看看的……”
曹劲但笑不语。
曹郑满意道:“可,以后每月两次家宴,我会亲自考你读了什么书。”
能被曹郑这样花心思照顾,是别人求不来的荣耀,曹五郎一听却一脸如丧考妣之色,惹得曹郑不由一笑,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开始接着问曹六郎,然后曹七郎、曹八郎各自长大后想当什么。显然之前对几个未成年儿子都了解过,在后面的问答中如法炮制,似对曹五郎一般引导式的旁敲侧击一番,便也定下了对他们每月二次家宴上学识的考校。
而小虎子年纪太小,郑玲珑恐他吵闹败坏大家兴致未带同来,曹郑见不到人,则关切地询问郑玲珑。
及至最后,大娘子金珠、二娘子银珠也都受到曹郑的考校,并未因生为女郎有所区别待遇。
如是,家宴就在曹郑的作为下,充满了脉脉温情。
甄柔默默看着,望着曹郑不同传闻的一面,心中又有了不同的感受。
与此同时,随着家宴的结束,曹劲仪表非凡和每日勤学苦读之事,也一夕之间传遍了信都各大府邸。
第二百五十三章 贺礼
有道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毕竟曹劲以往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血洗政敌满门的事也还记忆犹新,众人对曹劲个人品貌的传闻大多不信,有少数也是半信半疑。
不过经此传闻,以及家宴前一夜,曹郑在朱雀台先是大力褒奖甄柔,再是让曹劲留在信都大本营之余保留衮州的势力,越发印证了曹郑有意立曹劲为世子。
而有了这一层猜测,近来发生的事也就说得通了。
曹劲在携甄柔回信都的那天晚上,二公子曹勤的岳父母因不请自入被好一通发作,李夫人至今都无脸见人,称病躲在家中。甄柔却带了娘家堂姐一样不请自入,不但未遭斥责,反倒受了褒奖。对两者态度上如此天差地别,难道不是当时就已经有意立曹劲为世子了么?
乃至于喜好甄二娘子的歌声,时时召到身边相伴,分明是有了男女之思,却又自称是将甄二娘子看作晚辈,当是顾及立曹劲为世子后的脸面着想。到底世子的妻姐成了父亲的如夫人,总归面上不好看。
还有甄明廷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一无才名显达于世,二无显著功勋,却成为权掌一方的徐州太守,这显然与曹郑一贯用人为贤的做法相左,即便这中有甄明廷乃甄家唯一的继承人,以甄家在徐州的影响力,任甄明廷为新任徐州太守,其实对稳定徐州局势有莫大效用——众人也下意识地忽略这一点不计,只想着甄明廷是甄柔的胞兄,曹劲的私亲兄弟,将徐州交给甄明廷,等于变相扩大了曹劲的势力。
诸如此类的事情一再联系起来,众人似乎都确定了曹劲将被立为世子。
世上永远不乏见风使舵的人,前一刻还在随流言痛斥曹劲献妻姐吹枕头风的事、放耳报神窥视曹郑一举一动的忤逆行为,这一刻却开始传颂曹劲如何骁勇善战抗击外寇,又如何智勇双全,几乎兵不血刃拿下徐州,提出屯田法解百万曹军粮草之困。
一时之间,曹劲就这样成了信都最炙手可热的人。
连带着甄柔也妻凭夫贵,在信都城内一下子受欢迎起来了。
从家宴那天算起,不过三四日罢了,各类夫人女郎们的集会帖子纷至沓来。
好在年底岁首,供奉祖神,操办新年,各大府邸又是人口众多,更是忙得分身乏术,对于各类集会活动都是心余而力不足,也就筹办了三四回。
甄柔找卫原问了信都如今的情况,听闻现在不仅信都各大府邸将曹劲将被立为世子的传闻传得有板有眼,就连一些大商家或近郊的乡绅都有耳闻。
闻言,甄柔虽有心融入信都各大官要的内眷圈子里,但想着曹郑疑心甚重,在曹劲被立为世子的流言越传越广之际,她还是低调行事为妥,于是借着年底诸事繁多的事推了邀约,不过为了以防落得孤傲不合群的名声,又补充道只等忙了过年,若有集会一定参加。
然,这类邀约可以推,送来的贺礼却是不好再推拒了。
时近年关,本来就是亲朋故旧、同僚之间走礼的时候,他们用了新年贺礼的由头来,却叫人不好拒绝。
尤其走礼的不止信都官员,连着曹家辖下六大州的文武官员,随着陆续上信都奉命之余,耳闻这些传闻,也唯恐自己落于他人后,忙让自己的夫人、如夫人或管家备了新年礼纷纷送上。
一天下来,零零总总加起来,贺礼多达数十份。
甄柔以往在彭城家中,哪里理会过这等琐碎的事务。毕竟那时甄家当家主母是大伯母陆氏,曲阳翁主又想将甄柔嫁在甄家势力范畴内,到时有甄家这个大靠山,甄柔只要懂这些人情世故即可,也没得人敢糊弄她。
可是现在却与以前不同,即使现在也没人敢糊弄,但甄家势力范畴不过徐州一半的地盘,如今却要接触整整六个州的人情世故,牵连甚广,少不得要逐一理顺,在心里过个明目。
当然,在理清这些走礼人身份之余,也可以进一步了解六大州的人事安排,这可是整个大汉半壁江山的大小掌权者,甄柔自然不会错过。
如是,甄柔每天除了早上要去给卞夫人晨省,就是清点信都各大府邸及六大州各路武文官员送来的贺礼。
时下走礼,一份贺礼,少则十几种品类,多则达几十种,这样整理起来也不容易。
甄柔一个人做自然是不成的,但身边能识文断字的也只有姜媪,和从小跟在身边的阿玉。
偏生姜媪还要和张伯忙着过年的事,这样就只有阿玉能帮得上忙。
好在还有甄姚和阿簪主仆在一个院子住在,见甄柔年底事务繁多,便也帮忙跟着分担一些。
这一日午食过后,甄柔就又开始清点送来的年礼。
只见堂上琳琅满目堆满了送来的礼样。
甄柔独坐上位,身前的案上已累了十数个竹简。
甄姚陪坐下首,身前的案上也有一垒的竹简。
姐妹两的侍女阿玉和阿簪则立在堂上,一个点着年礼,一个拿着礼单念着名号:“徐州琅琊国都尉王旭之敬送年礼。”
今天已经是冬月二十一日了,还有不到旬日就是新年,总算听到了徐州官员送来的年礼,甄柔不由停下笔,道:“记了五六日了,可是听到我们徐州的了。”
感叹毕,委实已跪坐了一个来时辰没动了,甄柔只觉双腿都快麻木得不是自己,当下便示意随侍一旁的阿丽扶她一把,靠在凭几上,双腿绷直缓解一下麻木,又道:“这王旭之名字挺耳熟的,又是琅琊国都尉,看来应是琅琊王氏子弟了,可是王氏家主不是一直拒出任官职。”
见状,知道甄柔是打算休息一下,甄姚也停下了笔,道:“我听过王旭之的名讳,确实是琅琊王氏子弟,还是现任家主同胞兄弟,至于为何会突然出任琅琊国都尉我就不甚清楚了。”
徐州现在归阿兄甄明廷掌管,甄柔一听就不由上了几分心,正要说话,只见堂外有人来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食言
彼时,未时刚过,天还没黑。
甄柔又正好缓过了双腿的麻木劲,走到堂上打堆的年礼旁,这距堂外离得近了,一眼就能看清楚来人正是曹劲。
一看之下,不由纳罕。
随着六大州各路官员陆续到信都奉命,曹劲身为曹郑如今唯二成年的儿子,整日都要和曹勤一起,陪同曹郑见一些要员。
这几日下来,无不是夜半三更,一身酒气回来。
早上天还没亮,也不晨练了,早早就离开了三房院子,也不知去做什么了。
这样过了两三天,让她都忍不住私下和姜媪她们戏言: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堂堂曹三公子过得还不如一草芥。
当然这般不讲究的话一出,少不得受姜媪一阵念叨。
不过无碍,念叨又不会少一块肉,还能娱乐一下这忙碌的岁末。
如是,眼下见曹劲回来的比平日还要早上两个时辰,甄柔一迎出堂外,就不由问道:“夫君,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日一早起床就开始飘雪,时下时停,到这个时候都还没完没了的下着,走近就见曹劲一身的残雪。
甄柔这便就着说话的当头,为曹劲宽下了外罩的灰毛大氅,顺手交给跟上一起来的阿丽,在檐下将大氅上面的残雪掸去。
这一宽下大氅,就露出曹劲里面穿的灰地菱纹袍服。
当朝从皇帝至贱更小吏皆以袍作为朝服,是以,如今的男子服饰,以袍为贵。它们基本样式,以大袖为多,袖口有明显的收敛,领、袖都饰有花边。这样的衣服在寒门武将或是底层布衣眼里,明显花里胡哨,兼之袖不便活动。可是这样的袍显贵,是朝服,也是礼服,高门权贵多会将它当作主要的常服。
甄柔一看曹劲身上穿的袍服,还是玄色以外的色调,心里不禁生出一两分得意。
自家宴那日,曹劲说男主内女主外后,果然就将一应吃穿用度交与她打理,不论她准备什么衣服都不过问,就二话不说的穿上。
听卫原禀,现在信都及六大州不少官员都在说,原来不仅二公子曹勤儒雅风流,三公子曹劲也不是传闻般冷酷残暴,也是礼贤下士的温和之人,不过有些不苟言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