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骄——西木子
时间:2019-04-05 07:58:02

    一言毕之,甄柔再不敢耽搁,带上阿玉,匆匆往厅堂赶去。
    还未走进庭院,已远远看到数十名持戈侍卫负责守卫,那身青衣甲胄显然不是他们甄家人马。
    一名年纪二十四上下的年轻武将,正立戈站在庭院正门口,他老远就一眼认出了甄柔,招了身边一侍卫耳语了两句,立马迎向甄柔。
    “江平见过女公子。”这人正是薛钦的亲信,自幼跟随薛钦左右,负责薛钦的安危。
    对于江平,不仅是甄柔,便是阿玉也十分熟悉,他每年都会随薛钦到彭城来。
    那日在小溪边,人荒马乱,她未去注意江平,此时看到眉目清秀的江平,甄柔心里不觉一默。
    下意识微微侧首,见随侍侧后方的阿玉,已经低眉敛目的深深垂首。
    且是她自私吧,如今的局面,她和薛钦绝无可能,阿玉和江平也只有就此罢了。
    不由地甄柔有些后悔,及笄之前,她不该听了薛钦的话,就兴致冲冲的问阿玉,把她嫁给江平可好?
    那日阿玉虽未回应,她却犹然记得,那个红日截了半窗的下午,一脸娇羞的阿玉。
    “柔儿!”思绪怅然的瞬间,薛钦迫切的声音从庭院传来,接着就见一袭褒衣博带、头戴金冠的薛钦,阔步而来。
    甄柔敛回飞远的心思,看向薛钦的方向,曲阳翁主随后而至。
    她不理会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薛钦,只是缓步走到曲阳翁主的面前,敛衽一礼,道:“母亲,有些事情必须当面说清楚,也算是彻底做一个了断,所以请母亲允许女儿与薛世子单独一谈。”
    曲阳翁主本意是不愿甄柔再与薛钦有任何牵扯,毕竟薛钦一个多月多已经成婚,甄柔背了其前未婚妻之名已是诸多受累。
    如今,若再有任何流言传出,甄柔不仅后面的婚事不易,只怕婚后其夫婿也难免不介怀。
    不过听了甄柔的话,转念一想,甄柔才是当事之人,让她与薛钦做个了断也好,少时情爱总归要有个结果。
    曲阳翁主认为甄柔既然能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也当相信自己的女儿可以妥善处理这段关系,只是到底恨薛钦如此明目张胆寻来,其心简直可诛,这分明是让甄柔授人话柄!
    心里不忿,曲阳翁主忍不住怒对薛钦。
    她恨声道:“薛二郎!我原先还不知你如此卑劣!你今天带这么多人上来做什么?是想彰显你薛家的权势?还是想败坏阿柔的名声!我告诉你,哪怕是让阿柔绞了头发做姑子,我曲阳也不会让女儿跟你!”
    甄柔闻言愕然。
    先前她满心都是曹劲的事,未思索薛钦为人一贯低调,今日为何会如此大张旗鼓,只当是有追查曹劲之意在。
    此时听得曲阳翁主一说,心里已然明了。
    她知道薛钦有他的抱负,而如今稍有权势的男人,又有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对于薛钦另娶邓女,她已经释怀了,只是她未想到,薛钦竟然对她使出这样下作手段。
    不过想到前世种种,想到甄志谦的一意孤行,忽然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此时此刻,甄柔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有些苦,有些涩,却莫名地觉得解脱了。
    而薛钦已位居世子高位,如今身边都是奉承讨好之人,乍然听到曲阳翁主一番痛骂,他目光冷了下来,只是感受到甄柔不可置信的目光,他好似被一泼冰水从头浇了下来。
    他狼狈垂眸,双手在宽幅大袖中紧握成拳。
    他知道自己此举卑劣,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只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日定会弥补甄柔。
    如此心念之下,薛钦目光平静地抬眸看向曲阳翁主,将一切痛骂置若罔闻,只是道:“请翁主让小侄与阿柔单独一谈。”
    
 
第二十六章 断情
 
    阳光明媚,洒在阶下种的一株古槐上,摇碎一片斑驳的点点金光。
    庭院里很安静,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槐花香味。
    两人长立树下,静默凝视。
    有春风拂过,裙摆沙沙摆动,耳边鬓发乱拂。
    薛钦下意识抬手,一如往昔,要为甄柔拂开脸上的发丝。
    甄柔一怔,眼中有一刹那的恍惚和怀念,旋即低头避开,自己将鬓发捋到耳后。
    “薛哥哥。”甄柔抬眸唤道,终于打破了一庭寂静。
    薛钦拂发的动作落空,他正失落地要收回手,忽闻甄柔如幼时那般唤他,心中遽然一喜,欣喜地看着她。
    他们之间不过隔着一步距离,近在咫尺,可是望着一脸沉静如水的甄柔,一下子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样。
    薛钦忽然有一种预感,令他极为不安,急欲打断她接下的话。
    他抢先一步,声音沙哑的说:“阿柔,对不起!”
    虽然被打断了话,甄柔不恼也不急,索性不做声了,只等他说完。
    见甄柔不说话了,薛钦却没来由得更慌了,心里只有不安,越不安越焦急。
    隔了一会儿,久不见甄柔做声,他又解释道:“我一直想向你亲口道歉。阿柔,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父王近年身体已大不如前,若不让他早日决定世子之位,立嫡立长,我长兄既是原配嫡出,又是长子,在名分上我争不过他!我没有办法。我不敢指望你原谅我,也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我更知道不能没有你。”
    他说得句句都是无奈,字字都是深情。
    甄柔心下一叹,看着薛钦眼中的痛楚与愧疚,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怪你。”
    薛钦有些惊喜,随后看着仍旧一脸平静的甄柔,他又摇了摇头,认为甄柔是在怪他怨他。
    甄柔只好又道:“薛哥哥,我怪过你,但是现在不怪了。”
    前世她怪过也恨过,甚至曾闪过一个念头,她那样轰轰烈烈的葬身火海,也许或成为他心中无法磨灭的痛。
    那样,她即使不能成为他唯一的妻子,也能成为他心头的一粒朱砂,一生难忘。
    只是现在……
    “现在不怪了……”薛钦虽不是学富五车,却也自幼拜名师门下,才情出众,广受南方学子推崇,他一听甄柔的话,在口中念了一回,就明白了言下之意。
    “恩,现在不怪了。”甄柔一字一字地肯定道。
    如果前世,她是感情的懦夫。
    今生,她只想直面感情。
    而有些话一旦开口,接下来也就好说了。
    甄柔接着道:“我还唤你一声薛哥哥,是因为除了那男女之情外,不能否认幼时你如兄长般伴我的情谊。”话停了下来,凝眸望着薛钦,话语真挚道:“既然你我有缘无分已成定局,就如此可好?真的不要逼我恨你好么?我希望回想起幼年时,你还是记忆中的兄长好么?”
    许是想到了曾经的美好,甄柔的神情似带着向往,嘴角轻轻上扬。
    薛钦却心如绞痛,只是到底位居世子高位,他已经不太将情绪外露。
    曾经决定娶邓女以谋求世子之位时,他并非没有挣扎,身边有太多人向他进言,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比起这倘大江山,儿女之情不足一提。何况有了江山,又岂会愁一个甄氏阿柔?
    只是他原以为自己已做了最坏打算,可当那个自己呵护长大小女孩,如今却一声声哀求自己放手时,他脑子好似一下懵了,站在那里无法动弹,脸色苍白得可怕。
    甄柔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她只对薛钦的一脸苍白视若无睹,断情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说时,甄柔终是忍不住垂下眸来,方继续道:“薛哥哥,阿柔就此拜别。”
    说罢,欠身一礼,转身而去。
    不一时,娉婷的背影消失在庭院门外。
    又有春风拂过,没有了佳人,只有儿郎的褒衣博带随风拂动。
    那一天,薛钦一直长立树下,久久不动。
    也是那一天,甄柔一直跪在房中的小铜佛前,一柱佛香缭绕,往事如烟消散。
    没有用午食,也没有人来打扰她,直到天色向晚,阿玉才来告诉她薛钦走了,曲阳翁主让她到厅堂用暮食。
    跪了整整大半日,双腿早已麻木得失了知觉,甫一起身,便是又麻又疼地跪了下去。
    “娘子,小心!”阿玉正侍立一旁,见状赶紧眼疾手快地扶住甄柔。
    甄柔腿麻往下坠时,上身弓腰往下,就感胸口被咯得一疼,这才想起曹劲给的信物,她任阿玉搀扶到凭几上靠着,顾不得双腿在席上伸直的麻疼,赶紧从怀中取出玉璧一看。
    阿玉正给甄柔按捏双腿,见她如此紧张这一块玉璧,不由问道:“娘子,这看上去有些眼生,似乎不是娘子之物。”
    甄柔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手中玉璧。
    这是一块手心大小的吉语玉璧,上好的羊脂白玉,通体白润无杂色。圆体扁平,两面形式和纹饰相同。出廓处透雕铭文“长乐”二字,字体圆润浑厚。字的两侧各有一对称的独角兽,造型古朴,形态生动。
    甄柔出生簪缨之家,其母又是皇室翁主,她起初接过之时,便知此物不凡。
    此时细细一看,不觉心中怦怦直跳。
    若她未看错,这必是宫中之物。
    曹劲生母乃汉室阳平公主,难道此物是曹劲生母遗物?
    若不是,他怎会随身携带?
    甄柔一看之下,不由思潮起伏,念头止不住往好处想。
    见甄柔一扫先前的沉寂,脸上是兴奋的笑容,阿玉受了感染,又笑着道:“什么好事,让娘子这样高兴?”说着话,手上仍娴熟得为甄柔捏去腿上的麻痛。
    甄柔极为相信阿玉,这也算是她和阿玉的秘密,当下笑眯眯的道:“这是三公子给我的信物,答应允我一件事!”说着不由得意,“这几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阿玉一听,脸上的笑容就是一淡,看着甄柔兴奋捧在手心的玉璧,总觉不妥。
    看那玉璧质地,怕是随身的名贵之物,甄柔一云英未嫁的女公子,却拿着一陌生男子给的这样信物,委实不当。
    阿玉心思如此辗转,但见甄柔与薛钦分开后,难得这样开心,到底没将扫兴的话说出来。
    甄柔兀自沉浸喜悦,没察觉阿玉的神色,感觉腿上已不麻痛了,这就站了起来,“这心情好,腿上都好得快!阿玉,我们走,找母亲去!”
    说完,甄柔将玉璧放回胸口,带着阿玉去正厅用食。
    路上,感受着胸前的玉璧,甄柔觉得心都为之放飞了,今日与薛钦“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的怅然也不翼而飞。
    她觉得,有好事将至。
    
 
第二十七章 筹备
 
    谶言神学常道人生十年为一个大运,若再往细论,又分诸多个小运程,短或十天半月,长到数月上年。
    且不论以上说法真伪,有些事确实难以解释。
    一人某段时间运势旺了,好事真一个接一个的来。
    甄柔正是如此。
    彼时,春光正好,惠风和畅。
    曲阳翁主在庭院的古槐下,靠着凭几,半坐半卧,阿玉跪在一旁,给曲阳翁主捶着腿。
    甄柔手里拿着针线,跽坐一旁相伴。
    姜媪眼尖,奉了瓜果点心和青梅酒过来时,早一眼看见甄柔手上的绣品,等到布置了长案摆了桌,就和阿玉跪到一起,一边服侍曲阳翁主用酒水,一边笑道:“前些年找了京城的绣工教二娘子和娘子刺绣,娘子天赋高,却没耐性,两年才捣鼓出一条绣帕,这会儿娘子倒是手脚麻利,三天不到,鸳鸯都绣了半只了。”
    姜媪是曲阳翁主的陪嫁,主仆三十多年的感情,不比寻常,说起话来自比旁人多几分随意。
    曲阳翁主接过酒爵,红唇轻轻一抿,觉得口感尚佳,旋即一仰而尽,将空杯递给姜媪,微眯着眼,懒洋洋道:“她与阿姚一块长大,如今不能为之送嫁,亲手做十条绣帕都该!”
    甄柔无视自家阿娘的话,停下手中绣品,道:“母亲,你去过长安,那里什么样?阿姐嫁的人家又如何?”
    甄柔心里惦记甄姚的婚事,忍不住一连几个问题抛去。
    知道两人姐妹情深,曲阳翁主颦眉思忖道:“十多年前,宦官势大,如今却是外戚专权。去年侍疾你外祖母时,听你舅父说,何皇后之兄何近已官拜大将军,总镇京师。其实这些年,自何皇后生下太子,被立为后起,何近就一路平步青云,在朝中党同伐异,众多官员受到他的迫害。”
    许是大汉皇室势微已成定局,曲阳翁主说起来一派云淡风轻。
    甄柔却听得心惊胆战,没想到京中局势也如此乱。
    曲阳翁主见甄柔听得眉头直蹙,她笑了一笑,话锋随之一转,“不过阿姚嫁去的王家,乃你祖父在京为官时亲自定下,自是家风清廉。至于你未来姐夫王志习虽然不过一博士,但是他王家满门清贵,他何近再势大,也不会随便拿王家开刀,以免引起民愤。所以,你阿姐嫁去王家虽远,却也少了那些纷争,倒好!”
    甄柔放心下来,又道:“阿姐嫁得好就行,只是可惜我不能送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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