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阳翁主也是看着甄姚长大,对甄姚对自己女儿的爱护看在眼里,不免也生出几分真心疼爱,听到甄柔感叹,也正有些惋惜,宗庙掌事就带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灰衣男仆过来。
曲阳翁主认得此人,是甄志谦的一个长随,她正是恼怒,一见不由迁怒。
只见曲阳翁主不靠凭几了,一下坐直身,对匍匐在跟前的长随冷讽道:“咱们的家主又有什么大事吩咐?是禁足一年半载,还是怎么着?”
掌事觉得尴尬,只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不知。
那长随却不得不应对,额头匍匐在青石地砖上,恭敬禀道:“家主听楚国薛世子提醒,前些日子有乱贼闯入宗庙,怕翁主您和三娘子在此不安全,又考虑二娘子婚事在即,念及三娘子和二娘子姐妹情深,因此特意让小的来接您们回府。”
来人口齿伶俐,三言两语既为薛钦道了好话,又点了甄志谦的拳拳担心之情,并甄柔和甄姚的姐妹深情。
甄柔才不管来人为谁说话,她只是一喜,差点跳起来,却被曲阳翁主一记冷眼给瞪得安分坐着。
曲阳翁主眼波流转,慢条斯理地淡淡说道:“知道了,不过本翁主在此住的甚好,等想回去了自然会回去。”说着见那长随欲言又止,她又想了一想抢先道:“不过你回去告诉甄志谦,阿姚出嫁那日,我会带阿柔一起送嫁。行了,你退下吧。”
不给人任何开口机会,一贯强势地打发了来人。
等人一走,只剩身边的人,甄柔心切,立马向曲阳翁主嘟囔道:“母亲,就是要装腔作势,也不是这个时候,阿姐九月就要出嫁啦!”
曲阳翁主没好气的瞥了甄柔一眼,伸手在甄柔额头上一点,教训道:“他让我们回就回?以后还有我们说话的地方!你当我想住在这?还不是为了帮你争一些自主权,以后好为你做主婚事!”
甄柔心里知道曲阳翁主是为了自己,可是今生真不想再错过甄姚的婚事,只好揉着额头道:“阿娘,三天行不?我们三天后就走,也算端住了架子。”
自己女儿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怎么办?
曲阳翁主不耐烦的摆手道:“快一边去待着,别在这里烦我!”说罢,倚回凭几,在古槐下闭目假寐。
十几年母女,甄柔一听,就知道曲阳翁主同意了,当下才不管曲阳翁主驱赶,带上自己的绣品,笑眯眯道:“母亲好歇息,女儿去收拾行李了。”
时光易逝,那是最容易过去了,转眼就到了三日后。
这日晨鸡才开始乱叫,甄柔便已收拾了妥当。
将曹劲赠的“长乐”玉璧,确认在衣怀里放好了,她也不先用朝食,赶紧过去帮着服侍曲阳翁主起身梳洗。
一早上东催西催,总算催到辰时刚过,就一路浩荡启程。
宗庙与彭城有些距离,直到来日晌午才抵达彭城。
甄明廷在下邳为相不提,甄志谦想来也是要端一端架子,对她们回来置若罔闻。
陆氏和甄姚母女却是一早就在宅邸门口等着。
“伯母!阿姐!”甄柔远远看见她们,也不管规矩,兴奋地探出车窗招手。
两姐妹目光在空中相遇,都不禁喜涕连连。
青铜大马车一停,甄柔立即跳下车,与甄姚两手相执。
甄姚泪光闪烁道:“阿柔你终于回来了,有你在,阿姐出嫁也安心些。”
甄柔知道甄姚心里对婚事的忐忑不安,是以她更迫切地想回来陪在甄姚身边。
只是她不想甄姚哭,这便的笑道:“阿姐出嫁,哪有做妹妹的在外逍遥得理。”
甄姚破涕而笑,“好,那后面就叨唠小妹了!”
两姐妹相视一笑。
甄柔因着存了弥补前世遗憾的念头,接下来的日子,便如她自己说的,只一心一意陪甄姚筹备婚礼。
第二十八章 贺礼
筹备婚礼的日子,忙碌而充实。
两姐妹感情好,夜里同衾而眠,嘀嘀咕咕说不尽悄悄话。白日更是欢作一起,你给我点口脂,我给你染红甲,嬉闹筛出那陪嫁的一年四季衣裳首饰,仿佛回到了及笄之前的闺阁时光。
女郎的嫁妆要有足够一生吃穿用度之物,还要给舅姑刺绣纳鞋以示贤惠,更少不得沐汤兰泽为自己养身修容。
这些都是女郎出嫁前要忙的琐事,而琐事一旦忙起来了,那是一天天过得最快。
好似日子一溜,就到了八月里,甄姚的婚期渐渐近了。
甄祖父德高望重,名满天下,如今虽已过世了多年,仍广为人推崇,知道甄家有喜,各地贺礼如雪花纷至。
这日用过了朝食,陆氏和曲阳翁主一起梳理请客的名册,听侍女来禀又有贺礼到了,就感慨道:“大人桃李满天下,这都十多年过去了,还有这么多人惦记。只是眼看婚期近了,这些贺礼还没整理,委实忙不开手。好在阿姜就要回来了,倒是能帮一把手的。”
甄姜,陆氏和甄志谦的长女,已经出嫁十来年了。
陆氏话里说的是忙,许是想到出嫁多年的长女要归,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喜色。
曲阳翁主心里是为甄柔发愁的,这些日子看到陆氏忙前忙后,她心里其实有些羡慕,此时见甄柔陪在一旁发呆,估摸着甄柔的婚事多半要低就,便想让着多学些理庶务的事,于是道了一句“阿姜外嫁女,回来是客,”就作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向甄柔扬了扬下颌,道:“这一个大闲人,尽管拿去用!”
陆氏也舍不得长女一回来就忙事,取笑了一句曲阳翁主嫌弃自家娇儿的话,就接下道:“那就有劳阿柔了。”
甄姚去沐汤了,甄柔没有事做,自无不可,当下应了,带上阿玉自去清点贺礼。
时值秋老虎厉害,不过眼下时辰还早,热气还未窜起来,就让侍人将近来的贺礼堆累在她的庭院里清点。
庭院里花木繁盛,槐树参天,人于其下,通体生凉。
甄柔铺席跽坐树下,前方一长案,案上置竹简,她执笔而书。阿玉跪在一旁服侍,研墨递水。
一侍人在庭中亢声唱道:“益州广汉郡郡守送蜀锦百匹……”
居然还有蜀地的……
甄柔挑了挑眉,放下记载长安之地送贺礼的竹简。
主仆默契,阿玉旋即递上一方未用过的竹简,甄柔接过在案上铺开,先挥毫“益州”二字,方书广汉郡郡守送蜀锦百匹。
一时书毕,阿玉耳杯递水道:“娘子已录快一个时辰了,不如先休息一刻半会?”
甄柔正有感疲乏,要欣然同意了,有灰衣仆人匆匆来禀。
他匍匐跪在地上,道:“三娘子,衮州刺史曹劲命人送上两份贺礼。”
甄柔以为只是一普通贺礼,谁知竟是曹劲送来,她放笔的动作都停下了。
阿玉也是这样认为,冷不防一听,惊得手一抖,杯中的水都洒了出来。
甄柔到底比阿玉镇定,很快回过神来,将笔往研上一放,也就纳罕问道:“哦?是那个曹家人么?他们还会送礼来,且说说看。”
一庭院七八个侍女侍人,皆受家主影响,认为曹家人乃虎狼之辈,自不觉得甄柔主仆举动有异。
毕竟他们初闻曹家人送贺礼,也都是又惊又诧。
那禀告的侍人自也不疑有他的回道:“回禀三娘子,衮州太守曹劲送来的两份贺礼,一支白玉发笄贺三娘子您的芳辰,一对出自前朝宫中的龙凤玉佩恭祝二娘子新喜。”
他说时,身后两名灰衣仆人躬身埋头,双手各自高捧一个漆盘上前,在甄柔三步之外跪下,尔后漆盘高举过头。
甄柔和阿玉对视一下,就着阿玉的搀扶站起身,绕过长案,缓步走到灰衣仆人跟前,想了一想,轻咬下唇,揭开覆在漆盘上的白纱。
一支通体白润亮泽的羊脂白玉雕凤发笄乍然出现。
庭院众侍人在簪缨世家里当差,这样一支无一丝杂质的白玉发笄看着虽是难得,但到底只有那样一支罢了,在他们心中并不算顶上的名贵。
甄柔只是瞧着这支白玉凤笄,觉得这质地和那玉璧信物有几分相似,不禁想起那日他们一同擦拭地上血迹的情形,想到曹劲当时的神色,心里隐约有几分不安。
不过到底无凭无据,或是心底压根不愿去想,这个念头仅是一闪而逝,就被抛到了脑后。
她随后揭开另一个漆盘上的白纱,只见是一对血玉镂雕龙凤的方形玉佩。
毫无疑问,玉佩乃一对,又有成年男子手掌大小,且还是稀有的血玉质地,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甄柔也并不在意自己贺礼的贵重与否。
自她从宗庙回来后,与甄明廷书信来往间,知他已在下邳招兵买马、勤于练兵,便暂时丢开了其它,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陪伴甄姚上。
这时遽然见到曹劲的贺礼,暂抛开的种种念头袭上心头,她脑中只觉豁然一开,想到了一个办法。
前世,她从未听过他们甄家与曹家有过往来。
甄志谦还能口口声声说,曹家财狼之心,他们唯有薛家可依。
可如今曹劲已主动向他们示好了,不是可证他们并非只可仰仗薛家?
甄柔只觉突然福灵心至,道:“曹家人送礼非同小可,必须立刻回禀伯父。”
说罢,叫上阿玉,让那两名奉礼的侍人跟上,去寻甄志谦。
甄柔是当机立断,却忘了甄志谦乃一家之主,又是一城之主,小至宅邸,大至城池,尽是他的耳目,自然早已得知曹劲送礼之事。
书房内。
甄志谦与身边一文一武两大心腹正在议论此事。
他跽坐上位问道:“曹劲此次贺礼,可是欲以示好?还有给阿柔贺芳辰,委实不一般,难道有联姻之意?”
一语说完,只觉甚为有理,不由激动。
曹家、薛家势力相当,甄柔与其成为薛钦的侧室,倒不如成为曹劲之妻更有益处。
第二十九章 旧怨
甄柔寻过来的时候,甄志谦已议事完了。
耿奉和欧阳历从书房推门而出。
欧阳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伟岸美须髯。
许是年纪外貌,均和甄志谦相近,在甄柔印象中他极为得甄志谦信任,时常出入宅邸议事,堪为甄志谦身边第一大谋士。
甄柔一眼认出了欧阳历,又瞥了旁边的耿奉一眼,领着阿玉他们等在廊下。
看到娉婷而立的甄柔,欧阳历心下一叹,垂下眸来。
耿奉看到甄柔,嘴角却翘起了,旋即也垂了眸,掩下眼中得意。
“女公子。”二人一起在廊下推手一礼。
甄柔微微颔首,等二人拾阶而下,让出门口之后,方留下阿玉在外等候,径自带了那两名侍人奉贺礼进去。
侍人将漆盘恭敬放上长案,躬身埋头,悄声地退了出去。
“吱呀”一声轻响,门从外关上。
屋子里只有嫡亲的伯侄俩。
甄柔坐在耿奉和欧阳历先前跽坐的莞席上,与甄志谦对案而坐。
甄志谦苦暑,这时的天虽然早晚已有了些凉意,他还是日夜用冰不断。
书房四禺都放了消暑的矩形冰块,在门窗紧闭的书房内,冰化水沁出一室的凉爽。
彼时,天将近午时了,太阳升高,热气逐渐窜上来。
甄柔难按急切心绪,一路疾行到此,不免生了一层薄汗。
坐下感受到室内的凉爽,甄柔身上的热意渐消,心绪镇定了下来。
她揭开漆盘上的白纱,向甄志谦禀道:“伯父,这是齐侯之子,现任衮州刺史的曹劲,送来的贺礼。”
甄志谦扫了一眼漆盘上的玉饰,点头道:“恩,我已经知道了。只是这曹劲虽辖衮州一个州郡的军政,实力不俗,可惜他虽是嫡子,却非嫡长。现在的齐侯夫人,深得齐侯宠爱,也有一子,并且比曹劲年长半岁。”
说着,不由看了面前花容月貌的甄柔一眼,只觉可惜摇头。
也越发觉得正如耿奉说的,曹家虽势大,曹劲身份上却到底比不上薛钦已是世子了,有一争天下的机会。
甄柔按甄志谦一贯谨小慎微的性子看,以为甄志谦担心曹劲非继位的世子,不能代表齐侯曹郑的意思,所以对曹劲的示好不敢轻易下定论。
于是也不左顾而言他,直接单刀切入道:“伯父,侄女认为即便示好只是曹劲的意思,但是有曹劲在中斡旋,齐侯又不真是一个莽夫,他怎么会放着可以兵不血刃统一徐州的机会,偏要劳民伤财?”
甄柔说的陈词激昂,甄志谦却听得极为不耐,只认为甄柔是一再忤逆他,没有将他这个伯父放在眼里。
甄志谦冷眼看着甄柔说完,突然开口道:“一口一个曹劲,处处帮他说话,这次你生辰他还送礼,我看倒是奇怪!”
甄柔心口一烫,以为甄志谦已知道了什么,顿时紧张了起来,后又一念,她在薛、陶眼皮底下救曹劲,甄志谦害怕受牵连定会大怒,但若是知道曹劲为报恩赠了自己一信物,答应自己一个条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