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骄——西木子
时间:2019-04-05 07:58:02

    是以,甄柔甫在南窗的案前跪坐下,姜媪和阿玉已到屋中匍匐叩首,请罪道:“让娘子受委屈了。”
    见二人一来就是这样,心中更加确定,此事必然已不是头回发生。
    甄柔让她二人起来,道:“受委屈的应该是你们。此事已经发生有一段时间了吧?”
    二人在长案对面跽坐下,听到甄柔已估计出大致,知道再不好隐瞒了。姜媪又因惦记着甄柔和曹劲分居之事,犹豫了片刻,便将近来发生的事逐一而诉,然后终是决定向甄柔进言了。
    “娘子,我知您的委屈,分明是被求娶迎入曹家,如今却不被君侯承认,弄得处境尴尬。可越是这时候越当紧着三公子!何必因拌嘴赌气,将三公子推开呢?”
    在腹中踌躇了半月之久的话,终于说出,姜媪松了一口气。
    甄柔听着姜媪苦口婆心的话,却不知如何回应。
    如果真只是拌嘴赌气也不会如此了……
    然而,没有如果。
    是曹劲执意强娶她,才让何近注意到同为甄氏女的阿姐!是她和曹劲的关系,害了阿姐!这让她如何装作无事人一样,和“凶手”之一的曹劲,继续夫妻和睦?
    尤其当初嫁的意难平,又发生这样的事,她真的强迫不了自己,她就是做不到!
    当然,她也知夫妻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但至少现在真的无法,她需要一个时间缓冲。三年应该可以了吧……
    甄柔摇了摇头,她仍然不知道。
    但是关于阿姐在长安的遭遇,她知道暂时无法告知姜媪她们,她不愿意那样好的阿姐,被人得知为妾。
    唯一能相告的就是宽慰姜媪她们的心。
    甄柔看向对案而坐的两人,郑重道:“你们无需担心我曹家三少夫人的位置,即便没有夫君,君侯迟早也会承认我儿媳身份。”
    
 
第一百零五章 唤来
 
    此言一出,犹如给了一颗定心丸。
    姜媪和阿玉二人大喜过望。
    只是姜媪深知甄柔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脸上的惊喜之色在下一瞬已有些牵强。
    正如姜媪对甄柔的了解,甄柔也同样了解她的这位乳母。
    见姜媪微变的神色,甄柔微微一笑,道:“姜媪,我并非为宽你心才如此说,而是我确是这样断定。”
    一语先安姜媪的心,尔后掩下心中的几分不确定,甄柔将这几日的所思所量,让自己言辞肯定的道出。
    “姜媪,你随我母亲陪嫁入甄府,应该知道我祖父与君侯的一段公案。君侯的出身本就广受诟病,说句大逆之言,可谓被天下之人不齿。后又因我祖父之故,得曹贼一称。”
    见姜媪并未反对,甄柔继续说下去。
    “长嫂曾告诉我,君侯乃重礼法之人。且不论真是如此,但可以肯定君侯在大是大非上,还是较重名声。你们看,曹家较薛家更势大,君侯至今却一直顾及大汉祖训,异姓不得称王,便可见一斑。”略微一顿,向二人点拨道:“我身为祖父嫡亲孙女,又有母亲一半的皇室血脉,如今代表甄家与他们曹家联姻,你们说可会淡化君侯身上的诟病?”
    阿玉闻言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婢明白娘子所言,君侯看重娘子身后的甄家,所以必会认可您为曹家妇。”
    说罢,阿玉就是一叹,却松了一口气,“婢怎么才想起。”
    不只阿玉才想起,她又何尝不是?
    初来乍到,舟车劳顿下又连夜未眠。
    这时,突然得知她与曹劲的婚事并未得到夫家认可,还有听郑玲珑一直强调曹郑的反对,不免忽略曹劲之所以强娶她的初衷,也敢私自做决定娶她之因。
    一则,甄家历来的声望,尤其是甄祖父在天下士子心中地位。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祖父已不再,曹郑要取掉“曹贼”之称,自然需要用到祖父的后人,而联姻便是最好的选择。
    另一则,是曹劲有心徐州,想以最小代价拿下徐州,无疑需要借助甄家在徐州的声望,而成为甄家的女婿,继而再控制徐州,岂不是更名正言顺。
    其实这些都是以前与曹劲过招时,已然清楚的事实。
    只是不敢确定曹劲对徐州的心到底有多深。
    但自出嫁以来,在小沛县令府那一次,曹劲即使正面对薛邓十万联军包围,仍挂着徐州的地势图,此乃其一。另外,则是半月前她与曹劲交涉那一次,曹劲告诉她,他拿下徐州之时,就是曹郑认可她之日。
    如此,可见曹劲对拿下徐州之心到底有多深。
    而透露曹郑首肯这一点,可以看出,曹郑其实也看重她甄家女的身份,同意不过早晚罢了。
    所以,无论曹郑还是曹劲,应该都会让她好好呆在曹家三少夫人之位上。尤其是曹劲,在朱雀台广场上,宁愿两败俱伤,也不容任何人染指青州。如果以此没推断错的话,曹劲亲自拿下的徐州,又岂会交于他人染指?但有了兄长这位大舅兄在,曹劲等于可以名正言顺控制徐州,他自然需要她这个甄氏女为妻。
    也就凭这些依仗,她才任由自己当时的情绪,直接对曹劲提出那等要求。
    而结果也确实如此,曹劲同意了。
    虽然,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确实不会接受有名无实的婚姻。
    但对于曹劲这位曹三公子而言,他更需要的是甄家女,他是甄家的女婿。
    种种纷杂心绪,也不过是一个闪念罢了,甄柔接着宽慰道:“其实我和他的婚姻本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政治联姻,这些在成婚之前,我们已经彼此会过意了。而且就在他搬去书房住的当日,已经告诉我,君侯会在他攻徐州时,正式为我上宗庙记名。”
    知道甄柔在这上面不会有所欺瞒,姜媪终是信了甄柔所言。
    只是这一条又一条的理由,冷冰冰的只有利益,哪里是夫妻过日子啊!
    姜媪望着甄柔满目担心,忍不住说道:“娘子,婢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在半月之前,您不是这样的。您即使知道与三公子乃政治联姻,您依旧想把日子过起来。可为何现在任由三公子搬去书房呢?即使你稳做三少夫人之位,可到底有名无实,要知这往后日子还长,还有几十年啊!”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担心,说得甄柔哑口无言。
    甄柔放在双腿上的手不由紧握。
    她无法反驳姜媪的话。
    重生之初,乃至这半月之前。
    即使被曹劲抢婚了,她逼于无奈地嫁了,心中再不甘或意难平,都全部压下来,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小女儿心思不值一提,她谋得是将来——夫妻相敬如宾,儿女双全,圆满一生,不再让母亲和兄长担心。
    可一想到自己殚精竭虑改变命运,却害得阿姐颠覆了原本的幸福,落得这种下场,她就……
    甄柔深吸口气,摒弃纷杂心绪,看向一脸忧色的姜媪,依旧神色不变,面露微笑道:“夫君只是搬去书房,我却并未是他不理不顾,日常三餐依旧亲自过问,着人与他送过去了。姜媪你无须担心……”
    说到此,犹豫了一下,到底扯了一个由头瞒过去,不然委实说不过去,至于其他,等以后再说吧。
    甄柔便续道:“夫君明年应该就会对徐州用兵,并兼有为他兄长报仇血恨一事,你们也知他素来自律,所以……”到底说不下去这等编造隐瞒之言,当下转移话题道:“这些我自会斟酌,不过底下人心思浮动,却不容姑息。”
    听到这里,知道甄柔是不愿再继续先前的话了,而且底下人这段时间的问题,确实颇重。
    姜媪和阿玉对视一眼,应道:“请娘子吩咐。”
    甄柔想了一想,道:“半个时辰后,让除张伯外,所有侍人到庭院候着,我有话与她们言。”
    姜媪确定道:“娘子,可是要那六名仆妇也一起?”
    甄柔点头道:“我知她们是侯府的老人,无妨,且都唤来吧。”
    如此,就甄柔与曹劲之事的担忧揭过,二人依言而行。
    
 
第一百零六章 有请
 
    这日天气真的很好。
    已是未末时分,天空却依旧白亮,没有风雪的迹象。
    在大雪放晴的冬日,那是冰雪琉璃的世界。
    远处的朱雀台已是一片群楼玉宇,近处院子的屋宇也覆上了一层轻白。
    只有庭院里因人打扫,露出了地上的青砖,却不一时,已被陆陆续续的来人挤满了。
    放眼望去,石阶之下,只见乌压压立了一片。
    甄柔高立于廊檐下,一袭茜色多褶的裙裾逶迤在地,手中捧着一个鎏金小手炉,目光平静地掠过庭院侍立的二十六人。
    姜媪和阿玉一左一右垂手躬立在阶下,见甄柔从厅堂走出来,姜媪恭敬禀道:“少夫人,除张伯外,院子共二十名侍女、六名仆妇,尽数到齐。”
    近日来的玩忽职守,怠于活计,众人都心知肚明。
    听姜媪如此一禀,大有一种要清算之感,多少有些心虚,
    不过一见廊檐下立着的甄柔,想着都已好几日这样了,甄柔却一直不闻不问,显然是不管事的。再则,如今又和曹劲闹到分居,哪还有心思和底气管她们?
    心里这样一想,又觉甄柔一贯性子温和,便底气一下子足了。
    甄柔高立于她们之上,自然将众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心中不由感慨,以前从不需为下面人费心,身边服侍之人无一不尽心尽力,没想到才来侯府两个月不到,连她带来的陪嫁侍女都开始不安分了。
    看来世上历来如此,不仅外面的纷争,哪怕小至后宅,都离不开“形势”二字。
    大家都是看“势”而为。
    在甄府,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出女公子,因为家族重视,所以不需要做什么,也是众星捧月。
    如今,来到侯府,因为曹家看重甄氏女的身份,她即使什么也不做,依旧会稳坐曹家三少夫人的位子,他们甄家也会被启用。但抛去甄氏女的身份,她只是一个外来媳妇,所以在推开曹劲——她在侯府唯一的依仗之后,下面人果然有异动,而且还是她带来的陪嫁侍女。
    想来,从她陪嫁侍女口中得知的话,应该是极为可信。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在天下大势之一所在的信都,何近岂会没有细作得知这一切?
    想到这里,甄柔目中掠过雪亮的光。
    何近携天子以占司州,控制了长安汉室朝廷,而长安却是祖父盛名最为显达之地。
    然,何近却不惜自损羽毛,也要强占阿姐为妾,无疑是为了给曹家难堪,和曹家较劲罢了……那若她甄柔,不再是曹家三公子、曹郑麾下第一猛将,冲关一怒所谓的红颜……她的阿姐,甄氏阿姚,只会是甄氏女,而非曹劲的妻姐。
    阿姐,你一定要等我。
    甄柔手狠狠扣在手炉上,脸上却是心灰意冷之态,她颦着眉,清冷地道:“不论是院子里原来伺候的人,还是随我从彭城陪嫁过来,应该都知道我如今一心礼佛,喜欢清静。所以我今日找你们过来,是有一句话问你们,我想打发一些人交回公中安排,你们谁想去别处当差,就去吧。放心,我会给张伯说清楚,此事与你们无关,乃是我这里用不到如此多人。”
    话音未落,姜媪和阿玉已是惊叫出声。
    “娘子!您……”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甄柔的处置方法,竟然是将人打发出去,可甄柔还是新婚初嫁,如今又是妾身身份未明之时,甚至连夫家人都还没正式见过,若陪嫁的人都离她远去,这让阖府上下怎么看……
    姜媪和阿玉不敢想下去,只能难掩震惊地向甄柔看去。
    无视姜媪她们不赞同的目光,甄柔继续说道:“不过到底伺候过我一场,总归有主仆情分,凡走之人,我会让阿玉每人给一份财帛,也算全了这份情。”说着神色越发恹恹,“好了,就这样吧,要走之人就去给姜媪说一声即可,无需再与我禀告。”
    说罢,留了姜媪和阿玉处理接下来的事,她直接转身进了门扉大敞的厅堂,然后朝右一转,进了内室,人也消失在众人目光中。
    一见甄柔走了,庭院侍立的众人立时交头接耳起来。
    未几,当第一个胆大的侍女站出来给姜媪禀告过去意后,第二个、第三个……开始陆续有人离开了。
    甄柔独跪于南窗之下,对于外面的情形她一概不知,只是看着袅袅佛香之后,慈眉善目的佛像,双手合十,静静祈福着。
    时间缓缓流逝,过了未时,窗外的天光一分分暗下去。
    当佛香燃到第四根的时候,姜媪和阿玉拿着灯进来了。
    屋舍里顿时一片明亮。
    甄柔跪坐下来,看着行礼之后,跽坐一侧的两人,声音轻悦的问道:“走了多少人?那六个仆妇可有要求离开?”
    见甄柔没有担心,反是带了几分好奇,姜媪一怔,却也无可奈何,只是答道:“陪嫁侍女走了十个,仆妇走了四个。”回答完毕,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娘子,您这样做到底是为何?一旦这些陪嫁侍女放出去,这让侯府其他人如何看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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