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万一凌渊知道了……诸如这类的问题实在是伤脑筋,也情不自禁的会费些心思。
这日照常在校场里练完兵之后回到衙署休息,刚捧了杯茶坐上板凳,就有士兵走过来道:“沈将军,徐将军让小的来传话,请您上他公事房去一趟。”
她原地顿了半刻,才蓦地想起徐澜之前好像也说过有事要寻她,但她压根就忘到了脑后。
卫所里从五品以上的将官都在衙署有一席之地,徐澜将衔不低,公事房设在谭绍与长缨这些低阶将官之间,苏焕他们那一块。
长缨到来的时候,徐澜正在兵器架前挑看着兵器。
他跟前的长随通报完,他就笑着扭转头来:“进来坐。”
长缨在书案这边坐下来,狐疑地望着他:“徐将军寻我有什么要紧事?”
他虽然是她的上级,但是军务上不算是直属,所以基本上不存在有商议正常公务的可能。
“的确是挺要紧的。”徐澜亲手斟了杯茶给她,说道:“日前前军都督府有消息过来,你听说了吗?”
长缨没有听说,扶杯摇了摇头。
“户部前阵子拨了笔款项,为了加运粮草,江南道几个漕运码头需要打造一批漕船,前军营下令南康卫,组建队伍负责这件事,鄙人有幸,被谭将军挑中作为指挥使之一。
“然后如今我又需要挑几位副将,找你来,就是想问你有没有这个意愿,随我在督造司当差?”
书案对面的徐澜笑微微地,眼底还带着些许促狭。
长缨并没有听说到这个消息。
“什么时候传来的?”
“就早上,你去千户所里练兵的时候。”徐澜端起杯子,“这差事既不用涉险,也不必离家,办好之后一样可以有功劳可得,不去可就浪费了绝好机会。”
听他这话,活似她急着建功立业已经无人不知了似的……
长缨干笑两声以作回应。
不过话说回来,漕运关系着南北粮草绸缎等等民生运输,又因为占据着有利位置,曾经在过去的战事中发挥过重要作用,一向也是重要的军事阵地。
每年在漕运上的花费不在少数,各地卫所的将领也借着漕运不时地捞获功绩,眼下有这等好事,的确无推却之理。
但她正等着五月那次晋职的机会呢,据她所知,那次的晋升跨度最大可以让她升上参将——当然这个可能性比较微弱。
但升上正五品千户是绝没问题的,弄不好还可以封个游击将军什么的当当,这要是去了督造司,这千户所里的晋升可就跟她没关系了……
“长缨,出了长兴那案子之后,漕运码头这边有多重要,相信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把码头上的事情办好了,你觉得你想升迁还会很难吗?”
徐澜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已很认真。“我看得出来你在这方面是有野心的,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试试?”
长缨托着下巴在挑眉。
漕运司如今由外戚把控,因此东宫才能如鱼得水。就算这次皇帝扒不下太子来,漕运这边也肯定会被拿来杀鸡儆猴。
这种情况下皇帝恨不能多提携几个人出来做为标杆,那么但凡立点小功只怕都能翻倍。
更何况这还是顺着天子的心意办事——无论如何,如今坐龙椅的还是太子的爹,不是太子。
细细一想,如此倒的确是比纠结一个游击将军甚至是一个小小的五品要有远见得多。
如此,她便就放下手来笑道:“承蒙徐将军提携,末将甘愿听候差遣。”
徐澜含笑轻嗔:“你呀。”
场面话说完,长缨想了想,就又问道:“方才听你的意思,似乎不止一个督造指挥使,不知还有谁?”
“确实不止一个。”徐澜点点头,“除了我之外,还有我们卫所的李将军。
“此外前军营还有位新调来的,是位在东宁卫屡屡建功的昭毅将军,据说也是显赫将门。”
朝廷为了防止武将养私兵,职位调动也是经常会有的事。
造事工程巨大,造条漕船出来少说也要好几年,难免会遇上这样的将领升迁调动,为了事务接手顺利,所以也不能不多配几个督造跟进。
长缨没想到还有外调过来的督造,问他:“这位昭毅将军又什么时候到?”
“据说已经在路上了。”徐澜食指在杯沿轻叩,“这两日就能到营。”
……果然到了下晌关于码头造船的事情就传得沸沸扬扬。
也有不少前来跟长缨打听消息的,但是长缨因着还没有公布,暂且也不能透露。
码头督造这种事虽然不像剿匪驱敌来的功劳快,但是稳当,能够调到督造司任职,总的来说是好事。
吴妈他们都高兴,但由于是好事,自然也很多人也盯着这个中职缺。
苏馨容是当日傍晚自苏焕口中听到消息的。
“澜哥哥要任督造?”
苏焕书房里她表示了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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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牛气的昭毅将军
“徐澜的父亲是前军营佥事,他自己又是游击将军,这样的事情于他自然有份。
“程啸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据说朝廷还指派了将领过来一道督造,明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八成也是对湖州码头不满了。何翼这次多半也要倒霉。”
苏焕捋着两撇小胡子,三角眼里散发着精光。
苏馨容心思却全都落在徐澜要任督造的事上。
徐澜既任督造,那么必然需要挑选手下,她虽然不愿把倒帖这种事情做得太难看,但这么好的朝夕相处的机会,她却也不会那么容易放过的。
何况沈长缨那些人素日鄙视她的地方就在于她没有什么功劳,这次她则一定要争取到这个机会不可。
想到这里她放缓了一些声音:“二叔……”
……经过几日的筹备,督造司队伍差不多拉起来了,那位昭毅将军听说已经到了湖州。
徐澜跟她打过招呼的翌日,就接到调令前往督造司当差。
同职位的副将共有四个,他们将全力辅佐徐澜处理事务。
长缨了解过一番,实际上督造船只虽是卫所的份内事,但是基本上只管监督,所以事情只是繁杂而已,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有什么好头疼的。
所以就算拿到了包括苏馨容在内的副将名单,她也没有表示意外。
这种事情她苏馨容若是能守得住不动,那就真叫见鬼了!
不过没关系,四个人各有职责范围,正常来讲跟她不会有什么冲突。
下晌在徐澜公事房看上面发下来的工事进程,忽然衙署就有人匆匆进来了:“新来的将军到了,谭将军让徐将军和李将军你们二位赶紧去前头见见!”
徐澜闻言放下卷宗:“你们先看着,没什么问题今儿可以先回去,有事明日再议。”
新的同僚来了,当然需要花点时间接待,好在如今还只是筹备阶段。除去苏馨容之外的另两名副将一个叫邢沐,一个叫卢鑫,这时邢沐放笔站起来:“听说来的这位将军也很有来头。还是钦封的昭毅将军。”
昭毅将军是正三品参将授衔,等于跟有定国将军之封的谭绍同级。所以那日徐澜提及的时候也是郑重其事。
卢鑫说:“东宁卫是广威侯府傅家掌领的屯营,由东宁卫调过来督造船只的人,自然不会是寻常人。”
长缨听完他们闲唠,就拿起自行抄好的一份揣着,随后也出了门。
刚到门廊下,迎面就走来两个人。
右首这位正是徐澜,而左首这位——
长缨只觉自己有些眼花,连忙停步在廊下擦了擦。
再看,只见这位身躯挺拔如山,穿着盔甲,挎着长剑,一张堪称俊朗到有些出奇的脸庞透着衿贵,透着慵容,还透着两分身居高位者的清冷。
且行且言语,却又让不能无视他散发着的威严气息——这位是杜渐,啊不,不是霍溶又是谁?
“长缨,快来见过霍将军。”
徐澜显然是看到她堵住了去路,停下步来温和地提醒。
霍溶自然也停下步来,散漫地望着在写着与他“白首偕老”“永结同心”的婚书上按过手印的这位。
长缨心思一时没能转过弯。
合着他们说的昭毅将军就是在长兴州做过护卫的霍溶!
虽然说按照霍家与皇帝之间的往来密切度,霍家子弟替皇帝做事不奇怪,可她还是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正八儿经过来当差,他怎么做到的?
不是说是出身将门?……
他们这又是闹的哪出?
“长缨——”徐澜见她没动,不由又轻轻地拉长了声音提示。
新来的这位看着挺和气的,可话不多,也透着不可冒犯,不知她长了几个胆子,这样直楞楞地瞧过来。
霍溶好整以暇,逐渐地将目光漫到了徐澜身上:“徐将军,这位是?”
“这位是沈长缨,南康卫里的后起之秀。”徐澜微笑,“她在小弟手下当差,若有失礼,霍将军莫要怪罪。”
霍溶冲他微微一笑,而后目光又落回沈长缨身上,继续往前走了。
长缨扭头耸了下肩,看来这就是跟皇帝有交情的好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个月前还是护卫呢,这转眼就成了牛气的昭毅将军了!
一个月前他得躬身尊称她“沈将军”,如今反过来她就得有眼色地给他让路……
真是世事难料。
但总的来说,长缨对于霍溶突然变成了参将成为了她的上级将领,反应还算是平静。
家里几个人却都有些炸锅。
黄绩道:“为什么是他?之前我还瞧不起他来着,这下他岂不是要给我小鞋穿?”
周梁抱头:“他当个护卫杀手的我信,怎么会还能有调令有功绩有将衔?”
少擎也摸起了后脑勺:“还是傅家的东宁卫调过来的……谭绍也是东宁卫出来的,那他这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呀?”
倒是少见这位京师小霸王犯怂。
当初敌视霍溶就数少擎敌视的最凶。后来虽然知道他来历之后有所改观,可仍然觉得他当初不该冒犯长缨。
长缨除了拍拍他肩膀叹口气,表示无能为力。
当然,她也并不觉得霍溶到南康卫来还会闲得无聊要跟他们这些人穿小鞋。
太子借助漕运运输官银,而程啸事败在漕运上,不管怎么看码头都是接下来该清扫的地方。
霍家替皇帝办事,而霍溶一来就直奔督造指挥使一职,这要不是有备而来,长缨简直能把手里的卷宗给活吞下去。
这几个人都是她的近随,她去督造司,他们自然也得跟着,但就算刁难他们,中间还隔着个她呢。
她觉得,再怎么着,凭着她与霍溶之前在长兴那点互助互利的交情,他也不至于翻脸不认人吧?
来之前霍溶就已经对南康卫的情况作过一番了解,看到沈长缨时他当然不会意外。
但没想到的是沈长缨居然也从千户所调到了督造司……
“方才那位沈将军,她在徐将军麾下当差?”
与徐澜进公事房议了一轮事务,他翻着卷宗的间隙,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是近日才调过来的。”徐澜吩咐人沏茶过来,然后热心地道:“长缨是我们南康卫很有前途的年轻将领,小弟也不忍放着这样的人才不用。
“总之她当差尽心尽力,难得的是还智勇双全,总之日后霍兄你就会知道了。”
霍溶轻轻地咬着舌尖,点点头。
第053章 不认识她了吗?
霍溶到达南康卫的时候,恰逢程啸也到了京师。
朝廷派出的押解钦差是金林卫总指挥使,皇帝的亲军将领,路上十分顺利。
随后吏部又派了钦差和接任官吏前往太湖核查知府何翼,何翼被罢免,同时也被带进京师接受审讯。
随同一起的自然还有一些衙门属官,包括方桐的夫人。
宫中近日风声紧得让人呼吸都觉得多余,顾家却岿然不动,倒显出几分坦然的气势来。
冯少康接到弟弟捎来的消息是程啸进京之前三日,彼时他正在牡丹初开的后花园吃茶。
看到信之后他情不自禁地往对面看了一眼。
他的对面坐着凌渊,执着杯子在手的他分明在望着栏外的牡丹,却好像侧面也长着眼睛看到了他似的,慢吞吞吐出一句:“老五信上说什么?”
冯少康从容一笑,将信折好入怀:“说西北天还冷,让我给他捎点厚衣裳去。”
……
天牢已作打点的回信于十日后送到了长缨手里。
长缨收了信继续埋头吃饭。
冯家五兄弟,老五冯少擎最是暴脾气,老二冯少康最是沉稳,却都是同样的讲义气。
信虽然是给少擎的,但里头还顺带提到了几句政事,这自然是说给长缨听的。
凌颂已经进了吏部观政,而凌述进了屯营,朝上除去程啸这案子议得凶之外,漕运司近来也被屡屡提名,朝廷也许还会派钦差直接南下巡视。
“隔壁苏老爷应酬回来了,又喝得醉醺醺的,苏夫人在跟他吵呢。”
盈碧小声地报告着消息。
近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馨容如愿到了徐澜手下当差,隔壁消停得很。
当然,其实闹腾得厉害的一直只是苏佩容,苏馨容虽然满肚子歪心思,但是轻易不会撒泼。
只有苏佩容老鼠肚子里装不了三两油,动不动就整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跟谁喝?”长缨有时候需要留意身边这些信息。
“不是新来了个知府齐大人吗?卫所里请齐大人吃饭呢。”盈碧素日嘴甜,在街坊邻居间诸如此类的消息经常能打听回来。
长缨知道这个“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