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上之臣——青铜穗
时间:2019-04-05 08:09:29

  “承办此案的昭毅将军霍溶不肯放人,并言明十日之内让漕运司给出交代,否则便要拿人处理!”
  樊信咬牙片刻,重又翻开手上几页纸看了看,而后负手凝眉,深吸起气来。
  ……
  长缨接连往码头上忙了几日。
  这几日除去卫所人对她与凌渊关系的猜测之外,即便是与凌渊同住一条街,也至今没有碰过面。
  她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假装凌渊根本没有到来,反正他不来找她,她当然也就没有反过来送上门去的道理。
  黄绩打听来的消息,钱韫于码头事发当日便回了淮安,她估摸着凌渊到来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总督府,东亭侯府纵然原先不知情,此刻也定然知道了。
  距离钱韫答应霍溶交代的日子还有几日,应该他们也会对此有些措施。
  眼下她琢磨的是柳烁究竟会不会答应钱韫去找彭燮要说法,因为杨肃明年回京,这个时候皇帝应该是在朝局上有所布署的,至少也该是埋下了火种,只等杨肃一回去便开始全面点火。
  那么这个时候作为外戚重大阵地的漕运司若是出现内讧,让南康卫看了笑话,显然于他们无利。
  近来码头上倒是十分平静,吴莅虽然没被捉,但是也处处小心,霍溶借机增派了兵丁在码头驻守,眼下正处于平静期。
  如何搅乱漕运司是霍溶的事,她不想伸手,但是她也得想办法给自己挣点价值,以及保命的本钱了。
  当初虽然因为官职在身遗憾无法做逃兵,但她仍应该为自己拥有官身而感到万幸,既然凌渊不能知法犯法私杀官员之外,那么她当然要利用好本职保护自己。
  但这一切得在他不会公开她底细的前提下才能产生……
  这日大清早地踏出门口,刚要驾马往码头去,却见苏馨容也跨出门来了,身上衣裳穿得齐齐整整。
  长缨略想,才想起今日初一,正是例行集议的日子。于是赶忙又着吉祥把马牵了回去,又回房取上卷宗文书什么的去往卫所。
  漕运司的案子已经公开了有好几日,至今还没有正式集议过,今儿的议程注定要紧。
  五月的朔日,清晨微风里夹杂着槐花的清香,也有着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闷热。
  长缨抱着卷宗匆匆地顺着人流走在庑廊下,举目望去毫无特征可言的戎装仿佛保护色,使她夹杂在人流里也毫不起眼。
  跨入门槛时里头正好有成队的士兵出来,她退后让了一让,拢手等着一队人马过去之后再进门。
  队伍最末尾的两个士兵漫过视线,将要跨步,三步外的门框那边,由郭蛟等护卫跟随的凌渊就赫然出现在面前。
  没有了队伍的阻挡,同样穿着银甲的他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
  四年时间能把昔日的娇气大小姐变成宠辱不惊奋力向上的女将军,自然也能将一个当年还透着青涩、不假辞色的少年变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侯爷。
  眼前的凌渊跟印象中的他相比除去更冷凛了些,也多了些让人无法抵挡的锐利的光芒。
  长缨抱着卷宗的手指蜷缩了两下,躬躬身子,垂下头去:“侯爷。”
  长缨在凌家十年,与凌渊同个屋檐住了十年,从来没向他低过头。
  初初去到凌家那两年她不知死活,也曾经去撩拨过成天板着个脸的他,但每每换来的却是他的不耐烦。
  长缨确实有点怕他。
  她不怕姑母,不怕姑父,不怕凌家或凌家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但就是怕凌渊。
  他太冷,太严肃,太一板一眼,太让人不敢在他面前放开手脚了。
  长缨并不想做个惹人讨厌的人,如果实在是改变不了这一点的话,那就只好学会知趣点。
  后来她不再去招惹他,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的他们,也谈不上谁跟谁赔礼这样的话。
  也许在她眼里,凌渊比凌晏看起来更像一个“严父”。所以偶尔她犯了错,他会骂她,但也能包容。比如秦家小姐欺负了她,他也会去让人家赔罪,但回来同样也会斥责她,去佃户家接她的时候没有一点好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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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不逃了吗?
  今非昔比,她为鱼肉,人为刀殂,她必须得更加知趣点。
  面前的她姿态谦卑极了,像是真正需要巴结着上司的低层将领。
  这模样与那日在路边随意而娴熟的挑蔬菜的她一样,看上去都透着那么陌生。
  郭蛟张了张嘴,扭头看着凌渊。
  凌渊目光在她头顶停留了一息,倏然寒光迸射,他向前一步,右手一伸锁在她颈根上!
  长缨如同被铁骨锁喉,力气全贯注于腰身与腿上,勉力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不倒。
  全身血液都在往头上灌,她眼眶被血液胀得酸痛,想起来那个早晨。
  凌晏身受数箭从她眼前滚落马匹,她在自己的尖叫声里昏迷。醒来也是这样的,凌渊掐着她,怒吼着问她为什么不去死。
  她眼前闪过一团接一团的黑雾,眼圈胀得疼死了,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记忆这东西就像马蜂窝,你不碰它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旦触及,便再也阻挡不住。
  说凌家驱逐她其实也不准确,虽然说姑母在最后一次质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做的时候,也曾说过与她恩断义绝,让她离开,但凌家并没有真的出手将她赶出门。
  所以她走出凌家大门的时候也还不至于真的像条落水狗。
  她自行收拾了自沈家带来的东西,带着吴妈秀秀和紫缃出了门。
  原本她想回西北,这在当时看来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当她准备好了之后,结果四面城门没有一道她走得出去,守城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曾与凌晏有八拜之交,没有凌家发话,他们不放人。
  凌晏当夜只是身负窝藏钦犯的嫌疑,并没有谁拿到确凿证据,官兵即便是围住了他,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并没有到要就地正法的地步。
  他死之后,朝中上下,包括市井百姓,因此便皆知道了这个杀人凶手叫沈璎,是凌家当亲生女儿养了十年的内侄女。他们的英雄,是死在了一只白眼狼手上。
  她一夜之间自云端跌落,人人得而诛之,出不了城门,便只能寻地方暂且落脚,但无论是谁,只要知道她是沈璎,回应她的只有冷眼与诅咒痛骂。
  她自诩口齿伶俐,但在那个时刻却也无法回应半个字。就像当初凌渊质问他时一样。
  她四处碰壁,就连拿着银票去钱庄兑钱,钱庄里认出她,也如同看一只过街鼠。
  最后她一掷千金,在城西以贵出五倍的价钱买了座小宅子。
  但如此就太平了么?并没有。
  她自凌家出来,除了几件父母亲的遗物以及父母留给她的家产,什么也没有带,当时太天真,以为手头有银子,再置就行。
  却不知这人世间,终也有她揣着钱也买不到吃喝的一日。
  吴妈去买菜受阻,紫缃去赶制寒衣被拒门外,秀秀帮她去请大夫,人家行医济世的大夫,袖子一拂甩到了她脸上。
  辛酸,怎么不辛酸呢?
  放在如今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当初,那是她完全没有想象过的境地。
  除去日常受阻,原先手头几间铺子也算是退路,却也因为她,生意一落千丈,从日益兴旺到彻底无人问津。
  凌渊虽然没杀她,但世人皆都明目张胆地往她命上踩,替凌家在伸张正义。
  再换个房隐姓埋名的住着么?谈何容易,燕京城里就没有她能瞒得过去安生住下来的地方。
  惨。也是有点惨。
  对此不怨恨什么,但也实在不堪回首。
  被全天下抛弃针对的日子,真的不那么好过。
  最心灰的日子,当然也想过死。
  但终还有口气撑着她。
  前世里她南下之后到死还算平静,却也毫无建树。
  这世里有了雄心,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
  可见命运本也是矛盾的,哪里由得你两全齐美。
  “不逃了么?”这声音无波无澜,却又透着沁人的寒意。
  长缨定了定神,眼前黑雾逐渐散去,她睁眼看到了周围好多双脚,原来,这眨眼的工夫,面前已经围起了这么多人。
  大伙在屏气凝神,也有偶尔一两句在替她担心的声音,应该是素日与她有些交情的将领。
  郭蛟频频地看向凌渊脸色,但可惜那张如古潭般沉静的脸上,未曾透露任何讯息。
  长缨喉头有些腥甜。
  她望着面前银甲,勉力压住。
  “末将有罪,不敢逃。”
  营里女将为着方便戴头鍪,束的都是偏男子式样的简单发髻,脖颈全无遮挡,她察觉到颈上的手指动了一动,然后再过了两息,就撤了回去。
  长缨闭眼熬过那瞬间的眩晕,直起腰来。
  面前人脸上依旧寒意沁骨,她又勾了头。
  凌渊默望了她半晌,带着郭蛟他们进了门。
  等到面前声息全无,长缨才极缓极缓地吸了口气。
  劫后余生,莫过于此?
  但她深知,这才是刚开始哩。
  有熟识的将领关心地走上来:“长缨你怎么得罪侯爷了?”
  倘若说昨日间还有人猜测这冷面侯爷与美貌女将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往事的话,看过刚才那一幕,就很难人再继续往某些方面想了。
  凌渊怎么可能会在有着旖旎往事的情况下,还对一个女子下这样的“毒手”?
  长缨没办法跟他们说清楚,抚着脖子虚应了两句,便先撤走了。
  人群里的黄慧祺看着她背影,目光里滑过一丝冷哂,也走了进去。
  这一日南康卫的集议也许是有史以来的最充满肃穆气氛的一次。
  也是武宁侯凌渊参与的第一次集议,因此全卫所上下百夫长以上的将领全部到场。
  谭绍依旧坐于上首正中,凌渊坐于他左首,护卫们即便是在外头呆着,也显得比平日要拥挤。
  女将们的目光毫无疑问都落在凌渊身上,就苏馨容除外。
  包括当初绞尽脑汁想要接近霍溶的黄慧祺落座之后,也频频地看向上方。
  但自长缨进门座中不乏也有好事者,难得看到她与凌渊同时出现,加之先前在门口的风波,此时便不时地往她身上投来目光。
  显然接连几波上次凌渊当众说过要跟她“叙旧”,以及直接又搬到了沈家对面住着,众人仍想试图从中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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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你算不算渎职?
  长缨要做到完全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但好在处世经验还算丰富,尚且能面不改色。
  霍溶进来的时候目光直接落到她脖子上,停顿两息之后滑过,按位落坐。
  黄慧祺凝望了已有凌渊良久,此时见到霍溶也来了,便禁不住咬了咬牙。
  再看看沈长缨颈上那红红一圈,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便就戳了戳苏馨容。
  虽然说她知道凌渊这样身份的男人不可能会跟她有什么关系,可是一想到比她还没有资格踏入高门贵户门槛的沈长缨居然跟这个男人很可能有瓜葛,她原本只能说是失落的心情就陡然变得尖酸起来。
  凭什么什么好男人都跟中了邪似的盯上了沈长缨呢?
  哪怕凌渊先前的确是对沈长缨动了手,可是他终究是没怎么伤她。
  关键是霍溶没收她在麾下,结果却答应了沈长缨,而且他还不惜跟凌渊杠上,公然护着她!
  她沈长缨什么便宜都占了,而她居然连个霍溶都得不到!还日日守在库房里,得等到下一拨岗职轮换才有机会调出来,她不憋屈么?
  就算她憋屈,也不能看着她沈长缨快活!
  苏馨容顺着她目光看到长缨颈上,才探究地看回来。
  黄慧祺趴在她耳边:“有好戏看了。”
  苏馨容昨夜里试探过沈长缨,沈长缨虽然没有直面回应,但她就是感觉她是认识武宁侯的。
  不然照她的性子,倘若不是,还不得怼得她四肢发麻?
  这时候听黄慧祺把先前门外的事一说,她立时就往上首的凌渊看过去。
  这男人端底是很出色。
  最先时她只以为徐澜是世间少有的男子,后来出来个霍溶,她才知道这天地广阔,是她见识少了。
  霍溶这个人其实有些难以捉摸,因为不管放在哪里他似乎都是不输人的那个,他不会耀眼得出格,但也绝不会让你敢小觑他。
  他给人的感觉,是不管呆在市井百姓里也好,文官武将里也好,他总归会是扎眼出挑的那个。
  且哪怕就是呆在王公贵戚堆里,他也依旧会比周围人要淡定从容那么一点儿,让你绝对无法忽略似的。
  然而,凌渊他天生勋贵的身份摆在那里,那么无疑他是更耀眼的。
  但这个耀眼的男人,他居然见了沈长缨的面就掐她的脖子?
  真要掐断了倒也罢了,关键没有,而只是留在道红痕明目张胆在她后颈上,仿似警告着什么似的。
  难道,这凌渊跟沈长缨有仇?
  可是沈长缨与他能有什么仇?
  她再看向坐在角落里的沈长缨,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挖掘挖掘她底细了?
  凌渊作为钦差,他不插手南康卫的军务,在漕运司上他算是至高长官,有权对任何事情做出决断,但对日常事务也有权力旁听。
  军务说完之后便到码头的事情。
  “徐将军不在,沈将军来说说情况。”
  李灿与霍溶相继作过陈述之后,谭绍看向了长缨。
  一时间满屋子所有人目光也都投了过来。
  长缨镇定地拿出卷宗,站起身来:“船料这方面我们目前正常。漕运司那边因为已经移交霍将军,目前进展尚且未知。
  “此外我也已经提请霍将军严格筛查在场工匠,以免再有类似事情发生。”
  谭绍点头,道:“徐将军约摸还要休养一两个月,你只管处理好接收及保管船料的差事即可。”
  长缨颌首。
  将要坐下,凌渊忽然放了手头卷宗下来:“既然只需要正常行使差事,为何卫所里日日见不到沈将军的影子?”
  一屋子人的呼吸忽然凝聚成了气流,袭得腰弯了一半准备坐下的长缨刹时又定在那里。
  “我这个钦差到了五日,直到今日才见到沈将军,手头积了一堆的公文要跟沈将军对接,也找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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