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是哥哥是什么大人物,那便是谢珍冲撞了哥哥,林姨娘也不敢不服气。
没想到她这些心事,竟然被哥哥看出来了,还说了这么一番话,哪怕觉得他做不到,江盼儿依旧感动不已。
谢麟冷静下来后便回头找江盼儿,听到江晟年说的,也有些诧异。
他不是江盼儿,不会被几句话就感动,相反十分怀疑江晟年另有所图,但一见江晟年看着江盼儿那疼宠的眼神,却不是轻易便能装出来的,这么片刻功夫,对江晟年就有所改观——也仅限改观,之前盼儿受的那些苦他还没跟他算呢。
到待客的小花厅坐下来以后,谢麟皮笑肉不笑道:“内兄今天来我们家,可是有什么事?”
江晟年还没说话,江盼儿就已经替江晟年把考上秀才、进了紫阳书院这些事一应说了。
谢麟的神色终于变了,江晟年竟然能考上紫阳书院?这么说,后年的秋闱应当也没什么问题,往年从紫阳书院出来的,十之八九都是中举的。
谢麟对有本事的人便会高看一眼,而江晟年此刻安然地坐在客座,清隽风雅,只看外表,实在让人心生好感。
谢麟忍不住朝江盼儿看去,眼中有几分狐疑。
江盼儿心想,这正是让夫君和哥哥除去芥蒂的好机会,便对谢麟道:“哥哥如今已经想通了,一心读书科举,我相信他。”
谢麟皱眉,一点也不给江晟年面子,用看似开玩笑的语气道:“读书?你哥哪来的进项供他读书?难道问你要银子?”
江盼儿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全相信江晟年不会故态复萌,但他确实让她看到了希望,到底留着相同的血,她不仅要为哥哥的前途考虑,也要为自己赌一把。
她性子淡,不争不抢,却也不傻,必要时候也想保全自己的利益。前面哥哥说要去冯家干活,她是知道的,那个冯公子曾和哥哥一起厮混,也不是什么正派人,她现在更希望哥哥能来谢家做事,兄妹俩互相帮衬,将来也能多个保障。
“自然不是,哥哥他本想去兴州做谋士,被我拦住了,那地方太过凶险,宁愿在丰州寻一个收入低的营生,也好过拼命。”
她现在一心说江晟年的好话,希望他能给谢麟留下好的印象。
谢麟终于有些相信了,他知道江盼儿不好意思张口替她哥哥求什么好处,又不想让江盼儿为了江晟年愁眉不展,思索了片刻,沉吟道:“我这边倒是有一个做账的空缺,可以让你哥哥试试。”
他还不放心江晟年这个人,就让他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若是没有能力胜任,便把人赶出去,若是敢动歪脑筋,就把他拎到官府让官府处置,总之秉公办事。
江晟年始终在一旁安静地喝茶,闻言客套地推让了几句,最后不卑不亢地接受了谢麟的好意。
接下来一个月,江晟年就在紫阳书院和谢家的铺子来回跑,书院的先生对江晟年颇有微词,原来书院规定学生一个月内至少有二十五天需要待在书院上课,可江晟年呢?三天两头往外跑,为五斗米折腰,不仅枉顾书院的规章制度,最严重的是有损读书人的斯文。
有先生和山长告状,没想到山长竟没说什么,只让他们不要管了,但有些学生自然不服,纷纷吵闹着要效仿江晟年,还没到造反出什么结果,月底的考试一出来,江晟年稳稳地拿了第一,自此以后,叫嚣的声音便渐渐少了。
这事江晟年还得多谢妹夫谢麟,他曾拜师于山长门下,就是他帮忙说的情。
而一个月下来,也足够谢麟对江晟年进行全面的观察,令他十分意外,江晟年做事相当靠谱,而且领悟能力极强,带他的老师傅也赞口不绝。
谢夫人听说这件事后气得把谢麟叫到西院,痛斥他糊涂,一定是被江盼儿迷惑,竟放心把这差事交给江晟年做。
谢麟不软不硬地把他娘的反对堵了回去,但心里已经开始不满,一来谢家已经是他当家,谢夫人还是不是插手他的决定;二来,盼儿已经把该尽的孝道尽了,从未有怨言,而谢夫人明知他与盼儿感情甚笃,还屡次说盼儿的不是,让他很是不耐,甚至因此更加坚定了让江晟年继续留在谢家的心,至少以后他出远门的时候,不用担心盼儿被欺负。
又过了两月,谢麟已经很少复查江晟年经手的账本,因江晟年心思细致,懂得变通,谢麟本着惜才的心,开始让江晟年跟在他身边做事,加上江晟年深谙谢麟喜好,逐渐取得了谢麟的信任和欣赏。
而江晟年因着这层关系,也有了机会频繁进出谢家大门。
第8章 妹妹的贞节牌坊
这日,江晟年去谢家找谢麟商量刚发现的账本收支的漏洞,顺便给江盼儿带了点东西。
“哥,说了别再拿这些药过来,你如今一个月才挣多少银子,自己攒着吧。”
江盼儿看着桌上堆的药包轻声抱怨,但心里却是欢喜的。
江晟年如今越来越有哥哥的样子,事事想着她,对她极好,连谢麟都没话说,可见江晟年做得的确不错。而且这几个月下来,每每谢麟提起她哥在铺子里的表现,神情中多是满意,让她也十分欣慰。
至于那些药包的来头,为的就是她迟迟无法怀孕的事,连谢麟都有些急了,从两个月前开始江晟年就时不时给她带一些土方子,说是调养身体极好,她本来有宫寒之症,眼下来月事倒是正常了,小腹也没了垂坠的沉痛感,但就是没有怀上的动静。
“这方子是我问冯家公子要的,花不了多少银子,况且你别管这些,把身子养好才最重要。”
江晟年这般说。
书院的考试他帮了冯静书大忙,这方子是冯家家传的秘方,据说坚持用三个月就能生儿子,江晟年自然知道这是扯淡,冯家代代不缺儿子根本和这东西没半毛钱关系。
但江盼儿怀不上孩子并非天灾,而是人祸,这药补气血,喝了有好处没坏处,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把害江盼儿无法有孕的根源铲除了。
谢麟握着江盼儿的手,抿唇看着那堆药包,眼里的遗憾和失望再一次刺痛了江盼儿的心。
江晟年轻咳了一声,谢麟才注意到江盼儿落寞的眼神,连忙控制表情,安抚地开口:“盼儿,孩子早晚都会有的,等你身子调理得再好一些,将来咱们的孩儿才会更健康,这事可急不得。”
江盼儿知道谢麟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不过是安慰她罢了,掩下失落的神情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连大夫都说了,我的身子还不适合怀胎,我愿意等。”
谢麟这才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江晟年和谢麟到隔壁屋子说事,一关上门,江晟年的脸色严肃下来。
谢麟本想问江晟年那笔账查得如何了,是不是哪个关节出现了内贼,一见江晟年神情,便意识到他有别的事要说。
“有什么话尽管说,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其实谢麟的年纪比江晟年还大了几岁,熟了以后不再阴阳怪气地叫什么“内兄”,而且江晟年行事稳重,谢麟对他颇为重视,两人相处倒像正常朋友一般,没那么多规矩。
江晟年在桌边坐下,淡淡地看着谢麟,“给盼儿看病的一直是那位姓杨的大夫?”
谢麟不知道江晟年问这个干什么,皱了皱眉头,“是,谢家的人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是请他来看的。”
“可是之前在东院给谢珍治伤的那一位?”
“那位是陈大夫,杨大夫不便的时候才会找他。”
江晟年若有所思地点头:“虽说我不曾与杨大夫谋面,但这都一年多过去了,常年食药进补,盼儿的状况却还没有好转,更何况我送来的那些药是冯家药铺的家传秘方,别说三个月,就盼儿这种情况,一个月足以让她有条件怀上子嗣,但那杨大夫却说还需半年,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
谢麟眉头皱得更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是杨大夫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他不是没想过换个大夫给江盼儿看身子,或许会有别的办法,但转念想到杨大夫十几年来都为谢家的人看病,没出过什么错,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被江晟年一提,似乎其中还有隐情,可他完全想不到杨大夫害盼儿的动机是什么,总不能红口白牙就冤枉人家。
江晟年没有急着下定论,“你们家的事,我不便插手,但不意味着我们就该被蒙在鼓里。明天我请别的大夫为盼儿诊脉,你先别将此事说出去,到时候答案自有分晓。”
他今天才和谢麟说出他的疑惑,就是等着这一天。
前世林姨娘正是怕江盼儿为谢麟生下儿子,等谢麟死了以后没有她们母子的容身之处,所以与杨大夫串通先是给江盼儿下分量极轻,却一天天腐蚀亏空江盼儿身体的毒性药,后来因江盼儿和林姨娘发生了一场冲突,林姨娘气急败坏之下让杨大夫最后下了一剂猛药,彻底断了江盼儿有子的可能。而江盼儿和谢麟还一直以为是江盼儿体虚不孕,至死都不曾怀疑那两人。
前世的冲突并没有发生,却阴差阳错的让林姨娘因江晟年的原因对江盼儿心生怨恨,不过这倒不重要,因为该发生的必然会在注定的时间发生,没有江晟年也会有其他事件促使林姨娘下最后一剂药,江晟年要做的,正是利用这些契机最终改变这些人的命运。
谢麟点头,“这不是什么大事,若是那杨大夫真有什么问题,我自然不会轻饶他。”
江晟年却问:“听起来,杨大夫的年纪应该挺大了吧?”
谢麟摇头,“只是四十出头,并不算老。”
江晟年好像只是寻常聊天一般,笑道:“确实不老,记得我第一次来你家,不过是在门口站得有些久了,就被人指指点点,杨大夫常年和府里的女眷打交道,想必压力不小。”
谢麟听出点不对劲来,气笑了:“真当我听不出你什么意思呢?有些话不能乱说,谢家的名声可容不得人家污蔑。”
江晟年喝口茶,笑笑,“谁要污蔑你谢家的名声?对我妹妹又没什么好处。况且我是什么性子你也清楚了,人活一世,为了个破名声牺牲人生的种种乐趣,是最不值当且无聊的一件事。”
但当婊子还想立牌坊,甚至为此害人性命,就另当别论了。
谢麟果然一脸不赞同,“这竟是习孔孟之道的读书人说出来的话,何谓’明天理,灭人欲’?为一己私欲枉顾人伦,与牲畜又有何分别?”
江晟年笑而不语,显然不想和谢麟争论。
刚才那番话已经是极限,再多就称得上惊世骇俗了。丰州人重孝,例如割股疗亲这种蠢事也引得人纷纷效仿,丰州人还极其看重妇女贞节,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前世的江盼儿就是万千受害者的其中一个。
虽说谢麟的思想并未被禁锢到那般严重的地步,但终究有他的底线,江晟年还不想去触及,更何况,谢麟对此事越计较,越有利他继续他的任务。
他岔开话题,开始和谢麟商议如何抓出偷木材的内贼。
第二天,江晟年就带着一个胡子半白的老头进了谢家大门,门房老李见状询问老头的身份,江晟年只道是与他随行的江家的管事,老李也没多问,就把人放进去了。
隔着帐子,江盼儿紧张地伸出手腕,她有些奇怪,明明不久前才让杨大夫看过,怎么又叫了一个大夫来?难道是谢麟实在等不及了,什么法子都想试一试?
江盼儿胡思乱想着,却听那老大夫松开把脉的手指,然后听到帐外一阵远去的脚步声,竟是去外间说话了。
“大夫,您觉得如何?”谢麟盯着大夫,眸色深沉。
这老头并不是普通医馆里的大夫,他叫刘春回,祖籍丰州,号称妙手回春,祖上代代行医,甚至还为皇室看过病。而这刘春回不喜拘束的生活,将京城的医馆传给子孙后便回到老家四处游医,竟不知如何被江晟年找到的。
刘春回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像眼前这种看似清濯的人家家里,不知藏了多少勾心斗角的龌龊事,现下就有一桩,还好发现得早,而且不知屋里的夫人用了什么药,与那些毒性药相克,没受多少损害,还来得及。
“这位夫人平时用的药方且让我过过眼,我才敢告诉您结果。”
医者仁心,刘春回最恨的就是害人子嗣后代,简直缺德到了极点,但即便对自己医术十分自信,多年在京城为达官贵人看病已经养成小心谨慎的习惯,不敢留下把柄,有确凿证据之后才会把自己诊出来的结果全盘托出。
谢麟的脸色已经开始不好看了,冷声让紫藤把杨大夫开过的那些药方全拿来,给刘春回过目。
刘春回仔细看过,也有些心惊,开这药的大夫很是谨慎,一眼看过去并没有破血通窍的虎狼药,实则几味常见药用到一起,就有了那种功效,可见此人心术不正,十分恶毒。
他如今无定所,无所谓得罪什么人,便把自己发现的与谢麟直说了。
谢麟听完已经气得脸成了猪肝色,胸膛剧烈起伏,好像下一刻就要杀人。
江晟年对刘春回拱手道:“谢过刘大夫,只是请刘大夫先别让屋里的那位夫人知道这件事,谢家自有重谢。”
谢麟也担心江盼儿受不了这个打击,深吸一口气,闭了闭赤红的眼睛,走出去对门口的小厮道:“带刘大夫去账房支银子,不可怠慢。”
刘春回一离开,谢麟就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道:“我这就让姓杨的知道害人的下场!”
第9章 妹妹的贞节牌坊
江晟年却比他冷静多了,“你安静一点,别让盼儿听到了,还没到让她知道的时候。”
说完又叹道:“她心地善良,我倒希望她能一辈子不知道这件事。”
谢麟这才压抑着怒气说:“这事没那么简单,我一定要查出事情的真相。”
江晟年和他步出门,若有所思道:“妹妹她为人和善,不可能与杨大夫结仇,正如你所说,他没有这个动机。”
谢麟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整个谢家总共没几个人,除了东院那位,他着实想不到还会有谁将盼儿视为眼中钉,不惜用这种下三滥的恶毒手段害盼儿。
但这两人又是如何串通到一起的,谢麟却是怎么都想象不到。
他咬牙切齿地说:“这回必须抓他们个现行,让他们辩无可辩,不然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如果不是刘大夫说未伤及盼儿身体根本,他恐怕当场就要发疯,哪还能像这会儿按捺住情绪站在这里。
江晟年的怒恨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是个外人,你家宅里的事相信你会有办法处理,总之绝不能委屈了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