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避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他等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毒发。自己的毒不发,难道……想到这里,玄避不由得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
照羽盘膝坐着,同样毫发无损。
“两杯都没有毒,”他忽然道,“我做一日妖主,便不会杀你。”
照羽的目光中带着悲凉。
“但我也不能放你。”
自他这句话起,不知玉凰山的新妖主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瞒过了七长老,将那年谋反的重犯金乌,关进胜芥水牢当中,足足百年。
弱水不胜芥,进入此牢的人,永生永世,再无自由。
站在云舟上的玄避神色阴沉,依稀像是那年不散的雨云。
“照羽,”他低声道,“我来杀你。”
……
“嘭——”
一声巨响过后,这犹如龙钟一般的阵法仍然没有半分裂缝。
杳杳气得咬牙切齿,她都把昆仑剑法从第一册 第一剑练到第六册了,竟然不能撼动这个鬼东西分毫。
“爹,这到底是什么,我如何才能出去?”
看着女儿气急败坏的脸,照羽无奈地摇摇头:“玉凰山历代为了制衡,不让妖主揽权太过,都会交给这些长老一些秘法作为制衡。现在这阵法犹如一个罩子,将我们包裹在其中,看似安全,但说不上是保护还是——瓮杀。”
翎翀立刻道:“我与降丘可以再试!”
“罢了,省些力气吧,”照羽阻止道,“我们还要迎接一会儿的客人。”
听闻如此,降丘一怔:“是谁?”
“玄避吗?”杳杳问,“他要来?”
“若我没想错,这一切应该都是他的计划,”照羽道,“看似他替玄避卖命,步步为营,实则每一步都在替自己谋划。而权羽和七长老,就是他手中的最后一颗棋子。”
想到这里,照羽自嘲地笑了笑。
“说不定他亲手杀了溪茂那些人修,再嫁祸到玉凰山的头上,明日不必他亲自动手,四境的修者就能攻上玉凰山来杀我,再推玄避上位。”
这设想太过荒唐,然而杳杳听后却心下一惊。
纵然荒唐,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却自己有个估量。
“那我们联络十将,然后让所剩七人联合小师叔,应该可以抵挡一阵,”杳杳琢磨道,“双方一同从内外攻击,应该可以破了这阵法。”
照羽道:“你那小师叔与燕饮山,谁更强?”
“……”杳杳如实,“他二人交手时,小师叔受伤了。”
照羽道:“此魔修诡计多端,伤了风疏痕并不在我意料之外。只是他目前有两路大军,而玄避,若我没猜错,他应该正在来杀我的路上。综合比较下来,他们的胜算更大一些。”
“玄避若想进入,阵法必定会有开口,”杳杳有些急切道,“不如我趁那个时候出去。”
照羽回过身来,金红的瞳孔看向她。
“但是危险。”
杳杳却道:“我不怕危险。”
她现在只想亲手宰了那个魔修。
玉凰金殿有异动,十将其余人已尽数在金殿以南会和,他们距离禁地,只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天堑。
风疏痕也早早在此等候,他更是分别以剑式劈斩此阵法,然而未果。
杳杳跑到南面,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小师叔。
她眼前一亮,迅速挥手。
风疏痕也恰好看到了她,立刻走来:“杳杳,你怎样?”
“我没事,”她开开心心道,“飞隼去查过了,玄避正在来的途中,到时此阵应该会有片刻的开启,我趁那时候钻出来,我们立刻去禁地!”
“这阵法严丝合缝,就算是要趁松懈瞬间出,也有一定危险。”风疏痕道,“等开阵时我试试,看看能否一次性击溃。”
杳杳笑眯眯地说:“谢谢小师叔!”
她说着就要往前冲,然而这阵法犹如看不见的琉璃罩子,只听“嘭”一声,杳杳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脑门,瞬间红了起来。
“……”风疏痕看她,下意识伸出手想帮她揉,却又抓不到。
“嘿嘿,”杳杳尴尬地拍拍额头,“没事,我没事!”
第51章 不见王11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 金殿外的法阵突然发出异响。
飞隼传来消息:“玄避到了!”
“这么快?”杳杳猛地抬起眼,绡寒出鞘,下令道:“翎翀、降丘,立刻寻找法阵薄弱点, 全力攻击!”
说罢, 她也与风疏痕同时出剑,以剑气为指路标, 迅速锁定了其中一处术法较为薄弱之处,然后一剑砍了过去!
细密的剑影如流云般节次而至,片刻间,这坚固不破的法阵显出疲态。
而玄避进入只是一瞬间的事,于是在这缺口暴露的那一刹那, 杳杳立刻一步踏入, 试图直接冲过去。
但术法散开后又迅速合拢, 察觉到有闯出者,它立刻开始了反击。
杳杳只觉得一道术法光芒闪过,划过她的左臂,血光迸溅!
风疏痕神色凛然,抬手替她挡了第二第三道光, 然后伸出手想要抓住穿越光幕的杳杳:“向我这里来!”
杳杳奋力伸手:“小师叔!
此时无数光晕袭来,将风疏痕已经布满伤痕的手臂瞬间又被划破了几道, 杳杳感觉到全身都在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疯狂挤压, 她内息翻涌, 口中充满了血腥味。
玉凰山咒法禁术, 纵然是照羽玄避等人,也决不能无视它的伤害。
“少主小心!”
见风疏痕在外施救,但在触碰到杳杳之前几乎没办法救她,降丘一急之下竟然猛地窜了过去,他年纪小,但五行术却功力深厚,几乎是瞬间,便靠着暴涨的妖族灵脉,将本打算关闭的法阵缺口撞开了一道更大的裂缝!
然而与此同时,更多光箭呼啸而来!
转眼间,少年纤细的影子便被包裹其中。
“降丘!”翎翀弯刀扬起,替对方挡了几下光箭的攻击,然而更多的却刺入了少年的皮肤当中,骤然渗出血液来。
降丘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少主快走——”
见对方就要撑不住了,杳杳一掌拍出,打向对方的肩膀,对方在这一掌之下迅速脱离了光箭的攻击范围,而她也因为反力,直接飞出阵法被风疏痕接住了。
“可恶!”杳杳踉跄着退了几步,被后者扶着站稳,而后她立刻看到光幕内侧满身是血的下属,焦虑地咬着嘴唇问翎翀,“降丘还好吗?”
黑衣少女抱住了降丘,迅速用简单术法对对方勉强止住血,而后她抬起头,低声说道:“少主,你们先去禁地,这里有我。”
降丘在过量的失血之下竟然还能维持清醒,他苍白向杳杳笑了笑,脖子上一道极深的伤口,若非翎翀迅速止住了,恐怕此时已有危险。
“我、我没事……”
杳杳攥着拳头,沉声道:“你们等我回来。”
说罢她转身,伸手拉住了风疏痕满是血的手臂,起咒御剑。
“是不是又要重新包扎了?”杳杳擎风飞驰,回首看对方。他们两人都不同程度上受了伤,所幸的是都不算严重,她的甚至更轻一些。
闻言,风疏痕笑:“只好再劳烦杳杳了。”
与此同时,玉凰金殿之中,那位不速之客也到了。
玄避一身黑金长袍,走入殿中时像是一团日光泼洒进来一般,周身所带的是逼人的明亮,几乎要刺伤旁人的眼睛。
照羽背向殿门,听到脚步声,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王兄来了。”
“照羽。”玄避并未上前,他站在被日光笼罩的地方,背上满是暖意,而照羽所处的位置却是明亮所不及,二人一光一影,均堕陷于昔年的回忆当中。
他问面前万妖之上的君王:“失去自由的滋味如何?”
照羽沉吟片刻,回过身来:“此时的你不也一样?”
玄避道:“如何一样?”
“燕饮山控制全部兵力,派你来杀我,然后你以为他是在等你回去吗?”照羽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其实妖主活没活着,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集权,得到兵力,最后完成他自己的事情。”
玄避无所谓道:“如果能杀了你,玉凰山交给他又怎么样?”
说罢他大笑:“你不会以为我对这地方还存有一丝眷恋吧?”
照羽看着对方,指尖从妖主金座上的帝江雕尊上缓缓抚摸过,语气怅然:“那也许是我想错了,我本以为百年前我不杀你,你知道原因。没想到多年过去了,你仍然如此恨我。”
“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吗?”玄避冷笑,“我想杀你和你想杀我,从来都是一样的。你不杀我,不过是过不去心中伪善的那一道坎,而我今日给了你名正言顺重新杀我的机会,照羽,你会放过吗?”
照羽闻言,沉吟了片刻,倏然笑了。
他从桌案上拿出那两支黄金杯,扬眉道:“没想到王兄占领金殿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去找它。”
“我也没想到你大军还没开始反击,就让女儿来偷。”
玄避毫不客气地回敬。
照羽扬唇,笑意竟然有些温柔。
他忽然手指微动,一样东西飞射出去,落入玄避手中。
后者一低头,发觉是一枚药丸。
“鸩毒,”照羽淡淡道,他拿了黄金杯来,放予对方面前,“入酒用。”
玄避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今日这局我交由你来主导,”照羽轻声道,“我太伪善,放不下该放下的,也舍不掉必须舍掉的。所以王兄,毒、酒,都在这里,我们不要打了,用这个方式结束。”
玄避捏紧了那枚药丸:“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对你心软?”
照羽看着对方,并不催促:“怎么会,王兄心如磐石,我从小便知。”
“照羽,”玄避手指微微用力,几乎要捏碎了药丸,“是你找死。”
……
山中雾大,行了没多久,剑鞘上已是细细密密一层的水珠,杳杳伸手一抹,而后甩甩手,与风疏痕朝着禁地中那一抹幽绿色的光处继续行去。
“我从小就不喜欢玉凰山的长老们,”杳杳忍不住出声说话,想要打破寂静的气氛,“他们都不爱笑,比爹和十将的叔叔哥哥们差远了。”
“虽然不喜欢,”风疏痕道:“可你现在又要来救他们。”
“一定要救,”杳杳却道,“小师叔,我记得以前你和我说,叫我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风疏痕点头,看她。
“救长老、救权羽叔叔、抓燕饮山,这是我认为对的事情,”杳杳低声说道,“爹用了一百年的时间维护四境的平衡,我不能让此人将它打破。”
“倘若很多对的事情,你做不到呢?”风疏痕又问。
杳杳斩钉截铁:“那就到我死。”
她说这话时,眼珠微微发着亮,虽然手臂上还有伤,但却丝毫不狼狈丧气。
风疏痕看着,伸手摸了摸杳杳的头顶:“你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真的?”杳杳笑起来,“像小师叔一样!”
“我很厉害?”风疏痕闻言道:“那我——必须给杳杳做好表率。”
说完,他比剑一挡,一枚飞针打在飞鹘上,犹如丝雨落水的余韵声响。
“杳杳,在我身后站好。”
说着,眼前更多更细密的飞针倏然袭来,中间夹杂着灵力,一看就是有人在幕后操控,绝非单纯的机关所为。
风疏痕运气行剑,剑光骤起,让那些铺天盖地几乎无法辨别清晰的飞针在剑风的引导之下,逆转了原本的攻击道路,顺着剑意流转的方向动了起来。
他看准了在灌木树丛中隐藏着身形的人影,让那被他发射而来的飞针,尽数打了回去!
“六长老?”杳杳握紧绡寒,拔高了声音,“六长老,我是杳杳!”
风疏痕沉声道:“备醒神符。”
这是昆仑常备的符咒,专治人在放松精神时,会触发的某种奇异的病症。
往常人们在睡眠中常会被各种梦困扰,轻则做噩梦,重则在梦中受到伤害且醒不来,这都是一种叫做魇的所作所为。
而桑墟魔修的疽逐蛊,便是从这种叫做魇的灵物身上提取的。
杳杳接到命令,立刻从口袋中摸出三张醒神符。
在飞针尽数打落了眼前的灌木落叶之后,一个瘦高的身影忽然出现,他白袍加身,戴着兜帽,帽下一双眼睛,此刻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杳杳飞身上前,一剑逼开对方企图再度发动的飞针,而后迅速将醒神符在他额角一贴!
符咒原本卷曲折叠,杳杳指尖一勾,黄纸立刻展了下来,在催动符咒的瞬间立刻熊熊燃烧。
虽然这火并不会烧到宿主本身,可六长老却仍然像是正在经历极大的烧伤痛苦一般,从喉咙中发出嘶哑难听的叫声。
而后他站不住了似的,靠着一棵树木委顿了下去。
他眼中那奇异的光泽就是玉凰金殿此时地面出现的法阵一角,随着醒神符的燃烧,那光泽花纹忽然消失了。
六长老的瞳孔一变,重回妖物的原样。
随着他的变化,金殿外侧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地面上的法阵逐渐变弱,然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