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顾昭训禁足,等孤谕令再出来。”沈璟昀道,“你听得懂吧。”
朱雀愣愣点头。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就禁足了,朱雀看着他的背影,眼里不由自主带了几分探究,殿下该不会真的跟外人所言那样,身有隐疾吧,不然何至于如此生气?
可女侍中大人派她去侍奉顾三小姐的时候,分明说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是将来的主子娘娘,要她谨慎对待,若殿下……那又是怎么回事?
朱雀忽然福至心灵,有了个猜测,怕不是女侍中大人,为了给殿下留点颜面,故意这么说的吧。
自以为勘破天机的朱雀,一个字都不敢说,只是默默走进打开屋门,一眼便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枝枝。
“昭训?”朱雀困惑道,“这是怎么了?”
枝枝回神,慢腾腾转过头,回她的话,“没什么,你把这些东西收了吧,女儿红……给我收起来,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朱雀点了点头,看着她灰败的神情,也不敢问,只是道:“很晚了,昭训先歇息吧。”
枝枝点了点头,脱掉身上的狐裘和鞋子,就躺在了床上。
心里难受的厉害。
分明是刚刚动心,为什么就跟喜欢了好久一样,难过的想流眼泪。
枝枝轻轻叹口气,姨娘说,陷入爱情的女人,都是傻子,这话果然不假。
她以前那么聪明,今天竟然被那个男人迷惑,什么都给抖落出来了。
第41章
就是那该死的爱情,把她害到了这个地步。
枝枝叹口气,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朱雀在床边坐下,帮她扯开了被子,无奈道:“别闷着自己了,昭训也该往好处想想,殿下虽然生了大气,却并没有降下责罚,不过是禁足几日罢了。”
这难道不是说明,殿下还是有几分不舍得责罚昭训的。
“他若是罚我便好了。”枝枝直勾勾地望着床顶,“禁足不可怕,这天寒地冻的,我也懒得出门,怕就怕……要禁足多久,他没给具体的时间,万一关我一辈子怎么办?”
什么都不说,到时候也不给她出来,就这么冷着她,时间长了,她也就真凉了。
枝枝紧蹙着眉,忍不住问道:“朱雀,殿下为什么一直不近女色?”
外面的传言她也听说过,都道沈璟昀孤高冷漠,眼里从未有过一个人,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脱光了站在他跟前,他眼都不会眨一下。
可枝枝分明觉得,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不近女色是真,孤高冷漠却不觉得。
朱雀怔了怔:“殿下不近女色,我们也不过有些许猜测罢了,并不敢当真。”
她看了看四周,将门窗关严实了,才走回来,低声道:“这件事情,得从好些年前说起来。”
“那时候,如今的陛下还是东宫太子,太子妃谢氏身怀六甲之际,陛下在宫外结识了姜氏的小姐,不顾一切娶了她,导致太子妃难产伤身,没几年就去了,殿下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自幼备受欺凌。”
“姜氏进了东宫,便备受宠爱,可没几年陛下登基,后宫美色三千,姜氏也渐渐没了独宠,不得不跟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变得越发疯狂。”
“就因着陛下的花心好色,谢皇后早逝,姜皇后……后宫许多如花似玉的女子,更是下场凄惨无比。”
“殿下可能是不愿意和陛下那样,伤了一个女子,再伤一个女子,是以这些年,干脆对人不假辞色,到如今年方及冠,也只接了昭训您进东宫。”
所谓不举什么的,都只是随便一猜罢了,殿下这样高洁的人物,怎么会有那种见不得人的毛病。这些年来,东宫里的人,更相信的还是这种说法。
因幼年时候见过种种黑暗,殿下便生了排斥之心,不愿意做那样的人。
枝枝微愣,缩了缩身子,抱住自己的手臂,低声道:“我好像做错了事情?”
“殿下性情温和,只要您不曾做过于国于民有害的事情,他不会真的责罚您。”朱雀安慰她,“殿下这几年也斩杀了不少人,可全都是那等奸恶之徒,咱们女眷之中,便如木良娣,身为姜皇后派来的细作,殿下也未曾对她做过什么。”
除却冷待之外,也一直按照分例,好吃好喝养着,昭训小小年纪,能做什么错事。
枝枝沉默不语,躲在被子里,一下一下咬自己的指甲,神情恍惚。
难怪他这么生气。
不愿意成为皇帝那样恶心的男人,才一直洁身自好,大约也是想着,日后能娶心爱的女子做太子妃,夫妻二人,一生一世。
可自己却算计了他,让他不得不接自己进东宫。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便因着一个虚伪的计谋,彻底成了妄想。
打破了美梦的自己,如今还能好好在这里躺着,就足以说明,他是个好人了。
毕竟她和木良娣不一样,木良娣的成分,举世皆知,姜皇后派来的女人,未来的太子妃恐怕也只会当做是个敌人,好生养着监视着,绝计不会拿她当太子的女人。
可她顾枝却是殿下亲口要接进东宫的,在外人眼里,她是他的女人,是他正儿八经的妾。
将来他有了喜欢的人,娶了对方为妻,自己就是梗在人家夫妻之间的一根大刺。
枝枝觉得胸口处,一抽一抽的疼。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苦着脸道:“我心疼。”
朱雀吓了一跳,拉下被子将她扶起来,“这是怎么了?萃蓝,去禀告殿下,说昭训不舒服,请个太医过来。”
“不要去。”枝枝出声阻止,“我没生病,就是不高兴。”
枝枝紧紧抿着下唇:“现在就去叫太医,不知道还当我故意装模作样呢,也太矫情了。”
紧盯着床幔,脑海里乱成一团,思绪像麻花一样,紧紧缠在一起。
“你们都去歇着吧,我想自己安静会儿。”
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今天忽然冲动,就把所有的事情说出口来,只想着他不应该被这样蒙骗,却完全忘记了给自己留退路。
枝枝倒是从不后悔的,不管是骗他的事情,还是说出真相,她都不后悔,若不是骗了他,他们便不会有半分交集,将来他会娶妻生子,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而且可能自己没了性命。
至于坦白的事情,她倒是想的通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件事情本就漏洞百出,他不怀疑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出来,可一旦怀疑了,想查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难道你喜欢一个人,最重要的不就是坦率吗?
这些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多思无益,最重要的是,如何解决眼前的难关,怎么才能让他给自己解除禁足。
枝枝绝望地发出感叹,又拿被子把自己给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她是绝对不愿意再行欺骗之事了,要光明正大地跑出去,让沈璟昀心甘情愿放她出去。
沈璟昀回到前殿,便坐在了书房里,连灯都没点,气氛压抑又安静。
他拉开抽屉,摸黑从里面拿出一卷书来,低下头看着书本的轮廓,神色全隐藏在夜色中,只一双眼睛,隐约可见心绪复杂。
母亲,我该怎么办?
我不想做他那样的人,我这辈子都不愿意跟他有丝毫关系,可为什么却非要逼我,小时候你逼我学他,如今便有别的人继续逼我,难道非要我和他一样,伤害了一个又一个人吗?
母亲,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这样的男人。
沈璟昀猛然摔了手里的书,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捂脸,难得的脆弱。
月亮悄悄移动,清亮的光辉渐渐透过菱花窗子照到室内,照在了书桌上,沈璟昀伸手,看着自己掌心里的月光。
她也是为了活命,才做出不好的事情,如果换了自己处在那样的境地,也定然会这般选择,甚至做的更加过分。她那样年轻,又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选择做这样的事情,想必已经很难过了。
其实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与她生气,也着实不讲理了些。
而且若非是自己定力不够,她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成行,这件事情并非她一人之过。
她那么勇敢地坦诚了,甚至还敢奔放地说出自己的心思,我却是个理智不明的懦夫,看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也不敢承认自己的过错。
沈璟昀神色冷寂,没有分毫变化。
沈璟昀打开窗户,冷风一阵一阵灌进来,直往脸上吹,北方的冬天冷的可怕,真正风头如刀面如割,他却似乎没有丝毫感觉,直抬头望着清亮的月辉。
“昀儿,你穿这件衣服,你父王才会喜欢。”
“你怎么还不会背四书,再这样不成器,你父王就要失望了。”
“母亲穿这件衣服吗,像不像那姓姜的贱人。”
“贱人,贱人!”
“昀儿,母亲就要走了,你以后一定要帮父皇的忙,不要让他被姜贱人迷惑了。”
年幼时候的这些话语,如同拿刀子刻在了心头上,纵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也全然无法忘记。
母亲的容貌都在记忆里风干成一片模糊,可她那些偏执到近乎疯狂的话语,却成了一生都抹不掉的痕迹。
他如今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不凡,外人眼里太子殿下凛然不可侵犯,可每到夜深人静,才有自己知道,有些事情给自己带来了多少伤害。
做太子的时候抹不去,将来做了皇帝问鼎天下,也一样抹不去。
只要一想自己会变成父亲那样的人,他就觉得恶心。可假如变成母亲那样的人,他又觉得痛苦不堪。
他站了一整夜,也看了一整夜的月亮。
第二天一早,周时唯从远处走来的时候,便一眼看见他满身寒霜,站在窗前。
“殿下?”周时唯疾步冲过来,“大冷天的,站在这里干什么?”
“无事。”沈璟昀轻轻启唇,“你今天来早了。”
“是啊是啊。”周时唯将他拉过来,触手的寒凉让他极速缩回了手,“殿下你站了多久?”
他掩上窗户,看了眼已经熄火的炭盆,走过去给点上,觉得自己贤惠又持家。
“有什么事吗?”沈璟昀避而不答,反问道。
周时唯及时察觉他心情不好,没有扯皮,只道:“二皇子今天进京啊,我估计他要过来,殿下又不想见他,就过来帮殿下挡着。”
沈璟昀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周时唯挠了挠头,在自己素日的位置上坐下,搓了搓手道:“殿下这里可真冷,怎么炭火灭了也没个人换,东宫的侍者呢?”
“孤不许他们过来。”沈璟昀淡声道,“先歇着吧,待会儿就热了。”
“哦。”
周时唯没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反倒是沈璟昀自己沉默一会儿,开口问道:“时唯,如果有个美貌女子,你心有好感,她算计着嫁给了你,你会生气吗?”
“啊……”周时唯愣了愣,对上沈璟昀冷淡却严肃的眼神,“我应该不会吧,我也喜欢的话,那不是两全其美吗?”
沈璟昀手指屈起敲了敲桌子,淡声道:“是吗?”
周时唯也是聪明的人,看他神情,再联系前后发生的事情,便心中有数了,就小心翼翼挪到他身侧,低声问:“殿下,难不成顾昭训的事情……是她骗了你?”
沈璟昀倒也坦诚,径直点了点头。
“她可真胆大。”摇头晃脑地感慨一句,周时唯继续问,“殿下就是因此才站了一夜?”
沈璟昀这下摇头了。
“那是为了别的事情,孤昨晚……得知了此事,十分震惊且愤怒。”沈璟昀迟疑,带着几分不确信,“还禁足了她,你觉得孤会不会太过分,毕竟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是过分。”周时唯配合的点头,迎着他犀利的目光,威武不能屈,“我不晓得殿下生什么气,但既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也就是说殿下也要负责,您只管罚了人家,太不公平了。”
“殿下,您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来给您出主意,保证比您自己想的好。”
殿下是很厉害,比他聪明比他好看比他高贵比他性情好,甚至文韬武略样样都比他厉害一万倍。
可唯有遇见感情的事情,那可真是抓瞎了,殿下自幼生长在不正常的环境里,从未品尝过普通人的感情,这会儿迷惘乃至于无措,都一点不出所料。
沈璟昀淡声道:“没什么好说的,她算计了孤,孤也没能受住诱惑,可孤一直以为是我强迫了她,结果昨晚她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
周时唯震惊地瞪大眼睛,“她主动说的?”
这也忒大胆了吧,我都忍不住敬佩了。
沈璟昀沉稳点头。
“殿下,我觉得这件事情,主要是您的错。”周时唯闭着眼睛瞎扯,人家骗了他,他还在考虑是不是自己过分了,肯定是动了心。
这个时候,就要情敌兼好朋友化身好帮手了。
要是说顾昭训坏话,他再傻不拉叽干了错事,日后回过神,找自己算账怎么办。
周时唯把满腔热泪咽回去,“殿下,您想想啊,若不是您经不住诱惑,人家一个姑娘还能硬……硬那什么吗,说到底被骗,还是您自己先做了错事。”
“当然,顾昭训也有错,但一个巴掌拍不响,您罚人家禁足,也该惩罚自己,既然自己没有惩罚,就不该罚她。”
沈璟昀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好半晌悠悠道:“孤发现,你越发的口齿伶俐,可以去鸿胪寺当值了。”
“殿下,我都是肺腑之言。”周时唯说瞎话不打草稿,“就算您把我扔到鸿胪寺,我也要说下去,您不要觉得自己是太子,就跟人家不一样,这感情的事情啊,跟身份无关的。”
沈璟昀打断他的声音:“孤明白你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