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闻言免不了心生担忧,现代医学在维多利亚时代刚刚起步,可没有什么心理医生和神经科医生啊。
而这在爱尔兰工人们眼中压根不是事,大家都在没日没夜做体力活,谁还没点小病小痛的呢?道森大大咧咧地揽过亨利的肩膀:“他就是最近酒喝的太少了,别放在心上,我们今天一定把他灌醉不可,我就不信还会做噩梦!”
玛丽:“……”
不过,欢乐的气氛多少感染了亨利,今天可就是庆祝他恢复名誉的。这叫亨利·戴克来了些精神,被几名青年拖到一旁喝酒去了。
“别怪他们,”摩斯坦小姐很是无奈,“汉普取消了对亨利的指控,就算亨利得不到补偿,也可以去其他工厂做工,总归饿不死他和他的家人。”
两个妹妹和一位母亲,听起来亨利·戴克身上的担子格外重啊。
并且玛丽知道,像亨利这样的工人在伦敦数都数不过来。她转头看向同名的玛丽·摩斯坦:“那你呢,摩斯坦小姐?你也要养活自己的家人吗?”
“那倒没有。”
摩斯坦小姐潇洒地抬了抬手:“我比他们幸运的多,我的父亲是名英格兰人,在我小时参军去印度了。”
玛丽闻言瞪大了眼睛。
这倒是和原著里的华生太太背景一样,但原著里的玛丽·摩斯坦,是一位和玛丽差不多的单身小姐,而不是什么爱尔兰工人啊。
莫非……
“那你的母亲呢,”玛丽问,“既然父亲是军人,也不至于,嗯……”
“沦落到住贫民窟,在工厂里工作吧?我的父母没有结婚,他不管我,也不是什么违背法律的事情。”
“……”
玛丽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摩斯坦小姐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她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仿佛贫穷的生活根本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一样。
“怎么?”
看出了玛丽的尴尬,红发的爱尔兰姑娘潇洒一笑:“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能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不是很好吗?”
“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谁来照顾你呢?”
“我和几个同住的女孩儿相互照应,”她回答,“再说我们皮糙肉厚,不比你们单身女士金贵,玛丽小姐,除了会把工厂里的棉絮吸进肺里,根本没什么生活风险。”
玛丽一凛。
摩斯坦小姐说的,是这个年代害死无数工人的罪魁祸首——尘肺病。
她不提还好,这么一提玛丽顿时有些担忧起来。别说心理医生,贫民窟的工人们压根就看不起病。尘肺病这种劳作病症在二十一世纪也算不了什么,但在这个年代足以折磨人致死了。
而在这方面,玛丽能做的有限。
她可以帮爱尔兰工人们还以清白,可以帮助宾利先生追查合同线索,但她不能帮助全英国的工人摆脱病症,提高待遇啊。
“好了。”
玛丽的神情太过明显,反倒是摩斯坦小姐欢宴宽慰她:“别纠结这事,我们这不也生活的很好吗,今天是来庆祝的,别想扫兴的事情。”
话说到这儿,她迈开步子,带着玛丽找了个稍微安静的角落,两个人刚刚落座,房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一位上次坐在摩斯坦小姐身边的姑娘跑了进来,兴奋不已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来了,还带着、带着——”
“带着谁?”道森好奇问道。
接下来不用回答,所有人也知道了答案。
歇洛克·福尔摩斯同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走了进来,为了掩人耳目,他依然是那身陈旧的大衣,更是衬着身边高大的绅士格格不入。
简直是上次玛丽到访的场景重现呀。
但与初次来到贫民窟的玛丽不同,穿着高贵的绅士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窘迫和紧张,他炯炯有神的眼眸迅速环视四周一圈,然后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张颇为俊朗的脸。
“你们之中哪位是亨利·戴克?”
他的声线低沉,一开口还带着挥散不去的北方口音。
“我是约翰·桑顿,有些事情要同他谈。”
——约翰·桑顿!
玛丽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这位亲自莅临贫民窟的绅士,正是盖斯凯尔夫人小说《南与北》的男主角,也是在这个世界里,宾利先生的另外一位合伙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尘肺病在维多利亚时期很常见,纺棉厂里的棉絮,或者矿场里的灰尘被工人们吸入肺部,积劳成疾,轻则痛苦,重则死亡。而且那个年代,一个工人靠着微薄的薪水支撑一大家的情况很常见,没有劳务合同,也没有医疗保险,一旦这个人倒下,一个家庭就这么毁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玛丽之前想探案纯属是想冒险,现在她得到回报啦,一是工人们的善意,二就是“真实”——对她来说这就是好玩,但对工人们来说,这就是生死攸关的事情。
以及热烈欢迎我们大英格兰第二铁血耿直、英俊闷骚、就是不笑、不气死喜欢的女孩子就不会说话的男神桑顿先生正式出场![鼓掌.jpg]
第42章 红娘好难当44
盖斯凯尔夫人的《南与北》比不上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传播度广, 却也是相当著名的英伦爱情小说。
玛丽一直觉得《南与北》的主人公约翰·桑顿先生比达西先生要“接地气”一点,原因无他,因为桑顿先生是一名白手起家、经历过贫穷与磨难的工厂主。
涉及到商业, 涉及到工厂,自然也涉及到了工人和整个北方的社会环境, 这使得桑顿先生没有达西那么梦幻。而在玛丽生活的年代里,理查德·阿米蒂奇饰演的桑顿先生英俊潇洒、颇具男子气概, 也是让一大片小迷妹为之倾倒。
至于真实的桑顿先生,要比影视剧中的更为强壮、也更为威严。要说达西先生绷着脸只是看起来不好交谈的话,那站在爱尔兰工人中的桑顿先生看上去确实是一位生性严苛的工厂主了。
也怪不得《南与北》原著中的女主角玛格丽特对桑顿先生的第一印象极其之差,这可不是“傲慢与偏见”的问题, 玛丽觉得,玛格丽特·黑尔小姐怕是被他凶狠起来的模样吓到了吧!
“我就是亨利·戴克,”亨利从欢庆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你有什么事吗?”
“是汉普叫我来的。”
幸而桑顿先生说话还算客气, 虽然他的口音听上去硬邦邦的, 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鄙夷之色。
“之前开除你一事,汉普将前因后果告诉了我,”他解释道, “这事关我和宾利先生工厂更换供货商的事情, 严格来说我也有责任在其中。”
亨利有些讶异:“那么, 现在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你是来干什么的,老爷(master)?”
桑顿先生:“汉普因为你无意中听到了秘密而开除了你, 而这位福尔摩斯先生告诉我,卡特上尉死后事态未曾有所缓解,你之前在伦敦被害过,之后也可能会遇到袭击。”
亨利:“所以?”
桑顿先生:“所以,我可以为你在我的工厂中提供一份工作。”
工厂主亲自来邀请一名工人去工作,别说是放在维多利亚时期,就算是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是稀罕事了——从没见过史蒂芬·乔布斯去慰问富士康的流水线工人对吧!
果然是物以群分,玛丽在心底感叹,宾利先生是个天使般的好人,他的合伙人桑顿先生也生性正直,就算是怕事狡猾的汉普,也基本上没有苛责过工人。
天底下怕是也只能在他们身上出现大老爷亲临贫民窟的魔幻场景了。
“提供工作?”
亨利惊讶之余,也露出了笑容:“真的吗?这样我倒是能省去找工厂的时间。”
玛丽:“等等。”
一直在暗处观察约翰·桑顿先生的玛丽出言阻拦了亨利。
她走向前,对着福尔摩斯和桑顿先生打了声招呼,便直奔主题:“听你的口音,你是北方人吧,先生?”
桑顿挑了挑眉:“是的,怎么?”
玛丽:“那你的工厂也未必在伦敦了。”
桑顿:“在米尔顿。”
亨利听到这话,顿时流露出失望之色。
“亨利还有家人,”玛丽替他解释道,“拖家带口到米尔顿,恐怕很是麻烦。”
“这样。”
桑顿先生并不意外,谁还没有家人呢?他沉吟片刻,而后开口:“我也可以为你写一封推荐信,戴克,这样你拿着推荐信去工厂,找到工作的机会总会大一些。”
“这个好!”
亨利·戴克还没开口,道森就插嘴道:“这个好,还是别搬去伦敦了,快快,摩斯坦,快去拿纸来!”
摩斯坦小姐闻言大大翻了个白眼:“你做事能不能稳重些,写个推荐信而已,还怕大老爷反悔跑路不成?”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转身离开房间,去寻摸纸笔了。
玛丽一身干净的棉布衣裙,桑顿先生倒是真的把她当成了这些个爱尔兰工人们的同伴,她出面帮亨利说话,也没有因为她的冒失愠怒或者怀疑。
这倒是挺好的,免去了她浪费口舌解释——玛丽觉得,她不论如何也跑不到米尔顿去吧,而要说明一位未婚小姐为什么要换下衣裙来到贫民窟、还同一大堆“不够体面”的工人们坐在一起,真是太麻烦了。
所以她见桑顿先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便看向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侦探照例进行了乔装打扮,而他要比玛丽尽职多了,脏兮兮地帽子压过额头,要不是他英挺的鼻梁和刀削般的颧骨,躲在暗处真是认不出来。
福尔摩斯进门之后几乎没说过话,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室内的所有人,最终侦探的目光停留在了亨利身上。
“先生?”玛丽开口。
“玛丽小姐。”侦探按了按帽檐,权当是打招呼了。
“你在观察亨利吗,先生?”
“是。”
一个肯定足以玛丽明白侦探在想什么了,她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想法:“我觉得亨利·戴克的状态不是很正常,是魔鬼脚跟的后遗症吗?”
“不,”福尔摩斯闻言蹙眉,“魔鬼脚跟的药效很短,在亨利·戴克清醒之后就应该彻底失去效用。”
“那……”
玛丽心底一紧:“需不需要为亨利请个医生?”
福尔摩斯思考了几秒:“他意识清明,不像是神经受损。”
那就好。
可能真的如亨利·戴克自己所说,幻象太过逼真,外加被开除后的生存问题压在心头,惊吓加压力,让他最近没休息好吧。
现在风波已过,想来是可以彻底睡个好觉了。
摩斯坦小姐很快就拿来了纸笔,而桑顿先生也是个相当干脆的人,他甚至不顾贫民窟的桌椅肮脏,直接坐了下来,当场写起了推荐信。
玛丽见桑顿先生直接动笔了,急忙请几位姑娘帮忙上前掌灯,再请他们换把高度合适的椅子来。
见她指挥得当,福尔摩斯若有所思:“你对此很有经验。”
玛丽:“我也得为自己创造最好的书写条件呀。”
在昏暗的条件下书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这个年代没什么护眼措施,玛丽独自创作时也总会尽量保证在白天,或者光线充足的晚上,生怕用眼疲劳,得了近视就不方便了。
没想到她这话落下,福尔摩斯挑了挑眉:“《海滨杂志》刊登的第一期连载太短了。”
玛丽:“……”
等等。
她足足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歇洛克·福尔摩斯说的是什么意思。玛丽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侦探:“你说的是,是我的连载吗,先生?”
“是菲利普·路德的连载。”
“…………”
并不好笑好不好!
玛丽被福尔摩斯先生这番冷笑话般的回应搞得很是无语。
她倒是不意外福尔摩斯先生一次性猜中了自己的笔名,毕竟当期的《海滨杂志》中,就只有《连环杀手棋局》一个新连载。
不过,歇洛克·福尔摩斯竟然真的买了《海滨杂志》,读了她的文章!尽管他几番主动提及,外加侦探在原著里也看华生的作品,玛丽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了,可福尔摩斯亲口这么一说,玛丽还是有些紧张。
她眨巴眨眼,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你觉得菲利普·路德的连载怎么样呢?”
福尔摩斯看向玛丽,见她满脸试探,还接下了他揶揄般的冷笑话,免不了勾了勾嘴角。
侦探一笑,冷峻的观察气场顿时消散,带上了几分玩笑的意味。
“我只有一个问题,”他说,“主人公到访的小镇整整一年没有案件上报,被害者的尸首哪儿去了?”
福尔摩斯就是福尔摩斯,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点。
无数针对《连环杀手棋局》的读者来信里,多数人好奇的都是“死的是谁”,而真正的侦探福尔摩斯先生,思路则是前进了好几步——凶手是如何处理尸体的?
果然是侦探才会提出的问题,他一句话问的玛丽心服口服。
玛丽很是高兴,她不答反问:“那么,先生,你不会是想要我提前透露剧情吧?”
福尔摩斯一哂。
他当然不会主动要求剧透了,听到玛丽这么问,侦探反而侃侃而谈起来:“在我看来,本教区没有找到尸首,只有三种可能,一则他处理得当,手法精妙,至今没有人发现;二则他把尸体抛到了教区之外,栽赃给了别人;三则,他压根没有在教区内犯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