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否认这点。”
桑顿先生格外诚实:“眼下是我付出了代价,但从长远来看,只有工人们身体健康,才能保证工厂顺利运转,是件好事。”
也就只有像你这样开明正直的工厂主会这么想了。玛丽不禁庆幸米尔顿并非伦敦那样的大城市。起码在米尔顿工人们进行联合罢工,桑顿先生能想出的解决之道是从爱尔兰雇佣低价劳动力——而不管怎么说,光是把工人运过来就需要不少钱财,更遑论安排住处。
如此一来玛丽就有了同工厂主讨价还价的底气。这要换做伦敦,一个工厂走一批工人,总会有更多的劳动力源源不断地填补进来,谁又会听她的呢。
“那么,我很期待工会和桑顿先生的合作。”玛丽轻松说道。
“这可真是太好了!”
玛格丽特也露出惊喜的笑意:“我早就说过,只要和桑顿先生谈谈,他会能理解的。”
桑顿扬了扬眉,颇为惊讶地看向玛格丽特:“我的荣幸,玛格丽特小姐。”
玛格丽特的脸红了红。
“至于工人课堂的事情,”她的声音小了下来,“我会同爸爸说明的,他一定很高兴。尼古拉斯,这样的结果你认为工会会满意吗?”
“我不能左右工会的考量。”
希金斯站了起来:“但是我认为几率很大,很感谢你们为我们着想。特别是玛丽小姐,你的策划书给了我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说出这番话的尼古拉斯·希金斯,总算是隐去了迟迟不肯放下的机警。
“你说服了我,”强壮的工人勾了勾嘴角,他按了按帽檐“谢谢你,小姐。”
玛丽扬起灿烂的笑容。
她同样站了起来,朝着希金斯伸出了右手。
在英格兰北方,握手礼、哪怕是男女之间,倒是也稍微常见一点。但饶是如此,这仍然是玛丽在来到维多利亚时代后,第一次主动伸出右手。
“也同样感谢你能认可我,先生。”她由衷说道。
第61章 红娘好难当63
接下来事情的进展, 比玛丽预估的还要顺利。
桑顿先生的工厂工人同意停止罢工,恢复工作。条件是桑顿许诺将在两年之内完成机器升级和更换风扇的计划。
除此之外,他也公开了为工厂增添的新环境标准:定时洒水保湿, 让工厂保持一定的湿度,从而阻止粉尘漂浮在空中;为工人提供手套和莉迪亚·班纳特小姐改良的口罩, 阻止棉渣粉尘进入肺部。
再有玛格丽特还成功地说服了自己的父亲黑尔先生,将自己的工人课堂内容从文学改成卫生健康常识, 甚至是一些实用的生活小技巧——这部分自然由约翰·华生医生提供知识,不少生活技巧都是他从战场带回来的。
工人的生活再艰苦,也不会比阿富汗的前线士兵更困难吧?华生对此很是乐观,他连那些士兵们都对付的了, 别说工人了。
这些条件百利无一害,工会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而工人们,即便有些人不理解, 甚至是不赞同桑顿的“多此一举”, 但见有人去工厂上班, 拿了自己应有的工资,也立刻选择闭嘴。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马尔堡工厂很快就再次开工了。
如此一来, 其他的工厂主顿时坐立难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桑顿赚钱, 而自己什么都不做吧?
和桑顿关系最好的汉普首先去打探消息了,而桑顿也并没有任何隐瞒,他把经由自己和希金斯商议修改完毕的策划书拿了出来, 直接共享给汉普。
想要从资本家手中抽钱是很难的,看见这些条件,汉普很是犹豫。但他仔细算了一笔账:制造手套口罩的钱,总比再去外地雇佣爱尔兰工人的运输和住宿费用要便宜。而机器总要更新换代的,两年之内太过浪费,三年五年总行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其他的工厂主也选择向工会让步,答应了改善工厂环境的条件。
而在整个米尔顿重现往日生机,所有的工厂都重新运转起来的时候,玛丽也没闲着。
她绞尽脑汁,学着记忆中欧洲几个著名童谣合集的风格和韵律,写了十几首简单的童谣和绕口令。
玛格丽特瞧见了,拿着去找桑顿先生的妹妹桑顿小姐去谱了极其简单的曲子,配成了朗朗上口的儿歌。再由几位姑娘分头行动,把新的童谣教授给街头的孩子们。
这项工作,竟然是玛格丽特和凯瑟琳完成的最快——她们两个长得和气,脾气也好,最重要的是富有耐心,小孩子们自然是喜欢这种温柔大姐姐。
至于玛丽,她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同小孩子相处,进度落下了一点,但总归还是要比没耐心又阴沉一张小脸的莉迪□□况好得多。
但玛丽没有再嫌弃莉迪亚,要知道她可是一位“大功臣”。
莉迪亚别的不行,可谁也不会质疑她针线活差。她成功用最低的价格,设计出让口罩贴合人脸又极其轻便的款式。玛丽将原型教给了桑顿,由工厂主们去操心过滤层的问题。
这左右也没花莉迪亚几天的时间,换做玛丽自己来干,怕是一个月也琢磨不出来。
甚至是在桑顿先生认同了莉迪亚的设计很是务实后,莉迪亚还没停下。
或许是米尔顿的生活太单调了,或许是莉迪亚单纯想找个事情忙活、好转移失恋的注意力,在教小孩子童谣的闲余时间,她又开始琢磨起工人们可以在工厂佩戴的手套和帽子。
玛丽有些惊奇,却也没多嘴揶揄莉迪亚。
她本以为在米尔顿的事情会一直顺利下去,莉迪亚也总算学会了低调和乖巧,安安静静地度过“流放”到北方小镇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玛丽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回来时,发现呆在房间里的莉迪亚在偷偷的哭。
莉迪亚手中还拿着针线和棉布,似乎是打算继续琢磨手头的设计,但她低着头,肩膀却一抖一抖地,止不住啜泣着。
玛丽瞪大眼睛:“莉迪亚?你怎么了?”
听见玛丽的声音,莉迪亚就像是受到莫大的惊吓般缩了缩。她瞥见玛丽的身影,当即飞速擦去泪水,硬撑着开口:“什么怎么?我好端端的做针线活呢,你少过来打扰我。”
玛丽:“……”
要真装作没事的样子,别哽咽呀。
仔细想来,这几天的事情多的要死,不仅仅是玛丽忙的没头没尾,凯瑟琳和莉迪亚也出了不少力。要说她被人欺负了……玛丽才不相信莉迪亚这个脾气会被人欺负。
思来想去,她顿时心中有了大概。
“你还委屈?”
玛丽挑了挑眉:“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惦记着威克姆?”
莉迪亚:“我没有。”
要是玛丽提及“威克姆”时她的神情不变得那么难过,玛丽还可能信一信她的否认。
“我不明白,”玛丽是真的难以理解,“他是个赌棍啊?欠下的钱说不定十个你拿嫁妆都还不起,拒绝了你不是更好,我头一次见人没跳进火坑里,还要惦记火坑的。”
“他不是!!”
玛丽一番冷冰冰的风凉话,彻底戳炸了莉迪亚。
她把手中的针线一扔,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先止不住大哭起来。
“威克姆先生才、才不是,”莉迪亚抽抽搭搭地说,“都是你的错!明明、明明就是你知道威克姆先生不喜欢你,故意诋毁他,反激将我去贸然告白,他才会拒绝我的!”
这话莉迪亚自己都不信。
按照莉迪亚的脾气,她要是觉得是玛丽的错,一早就对着玛丽发疯追究到底了,哪儿会一边委屈啜泣,一边话越说越底气?
所以玛丽也不责怪她。
在简的婚礼当晚玩失踪,和一位男人深夜相处,她已经得到自己的惩罚了——失恋,再加上被强行押着来到完全陌生的米尔顿。
这足够莉迪亚意识到问题所在。念及这点,玛丽没有再出言嘲讽或者冷冰冰地训斥莉迪亚。
说到底小妹就是意难平罢了。
玛丽不觉得她有多么喜欢威克姆,但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好的。在二十一世纪,玛丽有不少朋友都抱有类似的心态——比如说成绩差一点点同名牌大学失之交臂,之后的生活若是不如意,人总是会把自己的所有失败都归咎在那差一点点的成绩上。
好像一次失去和错过真的会毁掉整个人生一样。
现在莉迪亚伤心这么久,仿佛错过了威克姆,就错过了今生所有的爱情。
怎么说呢,某种程度上玛丽也算是能理解莉迪亚的心态。
“随你怎么想,”她平静地说道,“我现在很忙,没工夫和你车轱辘到底是谁的错。贝茜病的很重,我得代替玛格丽特去给她送点东西过去,你要是不做针线活,就拿个篮子搭把手。”
“我又不认识贝茜。”莉迪亚嘀咕道。
“那你就在屋子里闷着吧,”玛丽故意开口,“说不定威克姆走投无路,就跑来米尔顿找你了呢。”
“你——”
莉迪亚再单纯,被玛丽反向激将好几次,也长出记性了。
“去就去。”
她气鼓鼓地站起来,擦干净眼泪之后,倒是不再伤心了:“不就是拿东西吗!”
玛丽这才勾了勾嘴角。
玛格丽特打算给贝茜送点旧衣服和旧被单。马上到秋天了,这些确实很有用处。玛丽想了想,又带了点吃的和牛奶,以及零零碎碎的其他生活必须品。
两位班纳特小姐各自拎着沉甸甸的篮子就出门了。
莉迪亚来到米尔顿这么久,平日就算教小孩子童谣,也是在工厂和商区街道附近。玛丽带她穿过教堂,这还是她第一次走过富人居住的地带,来到工人的聚集区。
跨过教堂所在的小山坡,原本就灰蒙蒙的北方小镇更显破败单调。
不仅是灰扑扑的,甚至还很是肮脏。她们所经过的宅子破破烂烂,好多都没有窗户。更令莉迪亚惊讶的是,她发现一栋宅子里竟然住着不止一户人家。
她和玛丽不一样,家里最年轻、也是最受宠爱的莉迪亚·班纳特没有多出那百余年的见识,她甚至连伦敦都没去过,见过最穷的家庭也不过是儿子被判去修铁路的小杰弗里妈妈——而那样的日子,离一心只有漂亮衣服和帽子的莉迪亚都如此遥远。
但现在,莉迪亚站在一个在她标准中比老鼠窝也没干净到哪里去的街道上。
玛格丽特的朋友,竟然住在这里?
不不……更让莉迪亚震惊的是,竟然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人,住在这里?
玛丽自然把莉迪亚的反应看在眼中,她没多说,只是单手拎着裙摆大步向前,带着莉迪亚来到了希金斯一家的门前。
停止罢工后,尼古拉斯·希金斯和他的小女儿就去工厂工作了,只有贝茜一个人在家。
玛丽敲了敲门,没听见脚步声,先听见了贝茜的咳嗽。她当即不客气地直接推门而入,免得贝茜还要挣扎着起床开门。
不过休息了这么久后,贝茜的脸色倒是比华生前来义诊时好看很多。
她还想强撑着笑颜同玛丽打招呼,这幅模样反而叫玛丽心疼无比。她把篮子放在一边:“你别起来了,我和我妹妹就是来送点东西,看你吃点东西。”
“还是、还是起来吧。”莉迪亚小声开口。
“什么?”
“不是带了干净的被单吗,”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看向贝茜身上破旧的被单,“刚好可以换下来。”
这倒是。
今天天气也不错,还可以晒晒床单。
想到这点,玛丽便欣然接受了莉迪亚的提议。
她把贝茜从床上扶下来,指使莉迪亚换下被单,再把床单拎出去透透风。自己则去了厨房,简单地热了热牛奶,切了一小块肉干。
这个时候,坐在桌边的贝茜正在好奇地翻着玛丽带来的东西。
“你们带来这么多东西,”她开玩笑道,“我一个人也用不来啊,吃的留下,衣服拿走吧。”
“可以给你妹妹穿呀。”玛丽不依。
“也行,”贝茜想了想,让步了,“但是这种——”
她把崭新的煤油灯和漂亮裙子拿了出来,推到玛丽面前:“这种崭新的东西拿走,我不要。”
莉迪亚:“为什么?”
听到贝茜的话,莉迪亚似乎有些着急:“崭新的东西不好吗,为什么不要?”
贝茜惊讶地看了莉迪亚一眼。
她眨了眨眼睛,又看向玛丽:“这是你亲妹妹?”
玛丽苦笑出声。
贝茜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了:如此天真的小姑娘,真的是你的妹妹吗?
“是我亲妹妹,”玛丽说道,“你别笑话她。”
“好吧。”
贝茜耸了耸肩,倒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崭新的东西好呀,就是太好了才不能要。要是用惯了好的、新的东西,不习惯坏的、旧的东西,我该怎么活呀?”
莉迪亚:?
看莉迪亚一脸茫然的模样,就知道她并没有听明白贝茜的话。
玛丽也没有出门解释。贝茜需要休息,因而盯着她吃了点东西、铺好床铺,整理好晒在外的被褥后,她就把贝茜重新扶回床上,带着莉迪亚离开了。
而期间莉迪亚一直没说话。
向来肤浅轻薄的莉迪亚,难得流露出了沉思的状态。玛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有些不舒服——当然不舒服了,米尔顿的富人区再工业化再灰蒙蒙,到底也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连深谙维多利亚时期穷人情状的玛丽,在伦敦第一次去贫民窟时都吃了一惊,更遑论满脑子都是浪漫想法的莉迪亚。
不过,虽然玛丽嫌弃莉迪亚有脑子不用、生性浅薄又不安分,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妹妹本性不坏,她只是被宠惯了。
莉迪亚见到穷人们的生活条件,以及贝茜病中时的模样,她并没有嫌弃或者反感。
玛丽带着她重返富人区,路过教堂时,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莉迪亚回头看了一眼工人的聚集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