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伍德的声音自楼下客厅传来:“你有其他客人,艾琳小姐?”
艾琳:“是玛丽,我们正在挑选衣物,她一会儿就好。”
玛丽:“……”
好吧,倒是解释了玛丽为什么会穿“艾琳·艾德勒风格”的衣裙。既然她都把自己说出去了,玛丽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换上衣服,走出了卧室。
“玛丽小姐。”
布莱克伍德客客气气地点头致意:“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
艾琳勾起嘴角:“恐怕玛丽小姐巴不得你来打扰我们,爵士,她可忍受不了我的穿衣风格。”
布莱克伍德闻言,颇为认真地端详了换好裙子的玛丽片刻,而后出言恭维道:“但这很适合你。”
玛丽:“……谢谢。”
平心而论,玛丽也觉得这条裙子不丑。
艾琳·艾德勒比她高出不少,面容秀丽,身型却是一顶一的窈窕。她要翻箱倒柜才能扒出这件衣服不是毫无理由的,压箱底的裙子穿在玛丽身上刚刚好,那肯定是不合适于艾琳了。
而玛丽的勉强,和艾琳的满脸笑容相得益彰。她兴致勃勃地看着玛丽,听到布莱克伍德的称赞后更是开心不已——虽然只是逢场作戏,但艾琳的快乐过于真实,让玛丽不禁觉得她很可能早就想这么做了!
“很抱歉打扰到二位小姐,”布莱克伍德深刻的面容中也带了一些笑意,“我不会久留。”
“那么爵士,你有什么事情吗?”艾琳问。
“大名鼎鼎的艾琳·艾德勒女士远道而来,却除了你我的朋友诺兰法官外谁也不曾通知,”布莱克伍德说,“不少人都遗憾于你的低调,艾琳小姐。但是我觉得,既然你已经来到了伦敦,不如出面见见你在英国的拥趸们?我不会把排场搞的太大,只是私下的聚会而已。”
这就是在变相邀请艾琳出席私人演唱了。
对于一名颇有名气的女高音来说,收到这样的邀请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要是在巴黎,如果不是德高望重、有权有势的角色,怕是都请不动巴黎歌剧院的女高音。
和艾琳平日相见的达官贵人相比,布莱克伍德爵士恐怕都不太够格。
但她来伦敦不是为了摆谱的。
特别是布莱克伍德直接搬出了诺兰法官的名号,不管是他光照会成员的身份,还是“艾琳熟人”的关系,来自巴黎的女士都无法直接推脱。
“既然是爵士你出口邀请,”艾琳思考片刻,答应下来,“那我必须赏脸了。”
“谢谢你。”
说着布莱克伍德又兴致盎然地看了一眼玛丽:“那么,二位小姐可以继续你们中断的讨论了。”
玛丽:“……”
算了吧!
给玛丽挑衣服只是艾琳·艾德勒女士的借口,然而看她这双眼闪闪的期待模样,玛丽觉得自己要是选择留下来,怕是真的要被艾琳当洋娃娃打扮。
她也是姑娘,也喜欢漂亮衣服没错,但玛丽可没兴趣当免费模特!
反正摩斯坦小姐还在呢不是吗,她可比自己漂亮多了,还有一头引人注目的红头发。所以玛丽不等艾琳开口,抢险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也要回家了。”
她看向爵士:“咱们可以一同出门。”
离开艾琳的别墅后,玛丽长舒口气。她这幅躲避灾难的模样换来了布莱克伍德忍俊不禁地神情:“用我送你回去吗,玛丽小姐?”
玛丽转头看向自己的公寓:“这离我家不过三十公尺,爵士。”
布莱克伍德:“还是等你回家之后我再离开,而且……”
“而且?”
“我此次前来,不仅仅只是向艾琳小姐发出邀请,”布莱克伍德说,“原本我打算拜访结束后再去登门拜访你,却没想到你们两个刚好在一起。”
“要我去聆听艾琳的歌喉吗?”
“这只是其一,其二的邀请可能……更为私人一些。”
玛丽没说话。
在光照会的成员前脚落网的前提下,后脚布莱克伍德爵士就登门拜访。而福尔摩斯在调查魔鬼脚跟的事情也并非什么秘密,这使得布莱克伍德的来意显得格外居心叵测。
而玛丽刚刚拒绝他的求婚不久,两个人保持表面上的客气且不尴尬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于情于理,他提出什么私人邀请,玛丽都不会答应的。
“抱歉,爵士,”玛丽也不同他委婉,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开口,“我觉得这不太合适。”
“……是我的言辞引起了误会。”
看到玛丽有些尴尬的神情,爵士挑了挑眉,随即反应过来,认真更正道:“我并非请求你陪同我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而是……该死,原谅我的冒昧,我就直接说了。”
“请,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我知道你就是菲利普·路德。”
“…………”
所以说,她这个马甲有什么用吗!
当布莱克伍德道出这句话的时候,玛丽的心脏几乎都要停了。直到看到他依然带着歉意地神情时玛丽才稍稍放下心来,至少这表明,就算布莱克伍德图谋不轨,他也不打算拿着菲利普·路德大做文章。
“你同霍尔主编关系很好,”布莱克伍德解释道,“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玛丽小姐。有一次聚会时,我无意间提及了路德的作品时,是宾利小姐告诉我,其实菲利普·路德就是你。当时的我十分震惊,但仔细想来,如果你不是一位富有潜力的作者,又怎么会成为《海滨杂志》主编的好友呢?”
真是成也宾利小姐,败也宾利小姐。
但玛丽并不责怪她,毕竟宾利小姐可不知道布莱克伍德爵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明面上谁都知道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在宴会上和他争夺陪伴在玛丽·班纳特身边的权力,恐怕宾利小姐也只是好心地不想让布莱克伍德爵士难过罢了。
而且,就算没有宾利小姐,只要布莱克伍德想查,顺着霍尔主编和自己关系好这条线索,他总能查出来菲利普·路德是谁。
鉴于他早就盯上了自己,玛丽甚至怀疑通过宾利小姐无意间得知作者真实身份的理由也不过是套说辞罢了——就像是他对着赛克斯扣下扳机,明明是为了亲自击毙露出马脚的手下,却还要对玛丽信誓旦旦地说是为了寻找小奥利弗一样。
“原谅我私自调查了你,”布莱克伍德语气诚恳,“菲利普·路德如此神秘,外界的猜测众多,可哪个都不值得相信。身为他的读者,我和那些尝试着推测路德真实身份的记者相同,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罢了。”
“我想我应该不符合你的想象,爵士。”
“的确,但我喜爱的作者竟然是……我欣赏的女士,”布莱克伍德说,“这不仅带给我的是震惊,还有喜悦,玛丽小姐。我冒昧向你提出私人邀请,仅仅是希望你能陪同我参加一场文学界的研讨会,其中不少人还评判过路德的作品。你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就以我的同伴名义出席,去见见那些评论家,夸赞你的,批评你的都在场。这是我身为你的读者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但凡换做其他作者,布莱克伍德爵士的邀请都是个不可抵挡的诱惑。
文学界的大佬们啊!多少野路子出身的作家希望自己能和那些剑桥牛津毕业的文学家们相提并论,收到他们当面赏识的几句话,放出去也算是身价倍增。
然而布莱克伍德这招偏偏使在了玛丽身上。
她可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当代的文学教授,特别是屈尊纡贵给《海滨杂志》连载写文学评论的“文学家”,又有几个名留青史的?起码从《连环杀手棋局》开始就追着菲利普·路德痛骂不止的评论家,玛丽是听都没听过。
既然没听过,那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并非玛丽觉得自己的作品惊世骇俗可以在后世称之为名著,相反,她就觉得自己目前不过是个写流行小说的作者。大家都不太可能在后世留下姓名,谁也没比谁高贵。
更遑论,在歇洛克·福尔摩斯抓住了两名光照会成员的前提下,布莱克伍德再次邀请自己出门,动动脚趾玛丽都能嗅得到阴谋的味道。
他肯定有别的图谋,但是……
主动上门,意味着他们已经将布莱克伍德逼到了绝路上。答应他会有很大的危险,可危险和机会往往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我需要考虑一下,”玛丽沉吟片刻,开口,“希望你能理解,爵士,如果我无所畏惧,就不会选用笔名去隐瞒自己的身份,任何暴露菲利普·路德真实姓名的行动对我来说都不是好事。”
“我能理解。”
布莱克伍德爵士并没有强求。他善意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想通了,玛丽小姐,请及时通知我。聚会在下个月初,你有很多时间考虑,我静等你的好消息。”
玛丽第二天就亲自前往221b,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福尔摩斯。
她转述来龙去脉时,歇洛克·福尔摩斯像往日一样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侦探沉着地听完了玛丽的叙述,不等他开口,华生就直接站了起来。
“你不能答应他,玛丽小姐,”医生很是紧张地说,“光照会的人袭击我在先,失败了之后布莱克伍德立刻找上门来邀请你。不论怎么想其中都有阴谋,他肯定不怀好意!”
“我知道。”
玛丽点了点头:“布莱克伍德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一个文学界的聚会邀请我。”
福尔摩斯:“但是你想答应她。”
玛丽没说话。
侦探笃定的语气让华生有些着急了:“不行,玛丽小姐!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劝诫福尔摩斯不要贸然独自直面危险,现在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你身上,你怎么忍心让我们替你担忧?”
“我……”
这也正是玛丽犹豫的原因,若非如此,她早就不假思索地答应布莱克伍德了。
“请冷静下来,华生。”
与火急火燎的医生相比,福尔摩斯的反应理智的过分。
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的侦探抬起头来,浅色的眼睛看向玛丽:“你没有正面回应我,玛丽小姐,足以证明你知道我和华生都不会赞成你单独行动,但你确实想答应布莱克伍德的请求。”
“是的。”
“我能知道原因吗?”
“因为这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就像是光照会的其他成员袭击华生一样,你们抓住了关键人物,而这位关键人物泄露的消息又说布莱克伍德的计划——不论是什么计划近在眼前,他已经坐不住了,所以想对我下手。这也意味着,我们有最为直接的方式去破坏他的计划。”
玛丽解释完,又急忙补充道:“有突破口,我愿意冒这个险。”
福尔摩斯沉吟片刻:“但是理论上讲,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时至今日我们仍然无法确定布莱克伍德究竟在通过魔鬼脚跟对无辜的人做什么手脚,收集到的情报也不足以确定他准备的仪式和信奉的神明来自何方。更重要的是,尽管我已经确定了从祭坛收集回来的脱水爬虫的类别,却依然无法精准定位它们的出生地和名字。一旦你落在布莱克伍德手上,我不确定他会对你做什么。”
“聚会时间在下个月初。”玛丽说道。
“下个月初?”
而光照会的集会时间在下个月三号,时间隔得那么近,免不了让人多想。
“最坏不过是他拿我当祭品,”玛丽分析,“但祭品需要活着,先生,他得保证我活到下个月三号,而你知道祭坛在哪儿,也知道集会的时间。”
“所以,你决定让你的生死交付于我的手上。”
“我不能信任你吗?”
福尔摩斯迅速地勾了勾嘴角,但他并没有笑。
“你要想好,玛丽小姐,”他说,“昔日你劝诫我的话语,我原封不动地归还于你——即便是我,也不可能将所有的情况百分百预想完全。我会尽自己所能地保护你的性命,但你依然会面临危险,最严重的,就是死亡。”
“我的才智不如你,”玛丽笃定地开口,“但我也有信心能够自己处理一部分危机。”
“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那就去吧。”
福尔摩斯收回目光:“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和华生,还有其他人则会竭尽全力配合你。”
玛丽展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她毫不意外自己会从歇洛克·福尔摩斯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玛丽深深起了口气,郑重其事地颔首:“谢谢你,先生。”
等到玛丽·班纳特离去,华生才用难以置信地语气开口:“我不明白,福尔摩斯。之前想要把她排除在外引开话题的是你,现在放任她去冒险的也是你。白教堂区的地下水道充其量是可能有危险,而单独面对布莱克伍德,她可能会死!你到底在想什么?”
医生的话语近乎苛责,但福尔摩斯却依然保持着平静。
“之前是我犯下了错误,华生。是玛丽的反应使得我意识到了这点。”
“什么?”
“我可以保护玛丽·班纳特的安全,以男士保护女士的方式,以侦探保护无辜者的方式;我也可以隐瞒她消息,将她排除在外。但我不能阻拦一个独立的人去追寻真相,华生。她需要的不是庇护,而是支持。”
“可是……”
“再严峻的压迫,再通天的防护,也无法将完整的灵魂和人格封存在‘安全’的牢笼之内。玛丽·班纳特选择直面真相,那么危险不过是所有灾难的第一步。除非我撕碎她的所有希望,折断她的翅膀,否则谁也不能用保护的名义拦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