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一伙人真是强词夺理!你们无端上告开封府,怎么就不算算这事对我陆家造成了多不好的影响。你们……”
公孙策听到这里彻底沉下脸色,当即打断了陆浩,不想再与此人分辨下去。
“如果是我医死了人,我首先想的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影响,而是此药出了什么问题,再也不能让第二个人受害。如此看来,我与陆太医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都等开封府出结果吧,倘若是我错判断了,我必会去陆家医馆门口三跪认错。
阿言,你别和陆浩再多话了,此人不值得你多费口舌,让他们走,免得他反过来告我将他气晕了。”
四周的群嘲声此起彼伏不断,这会已经开始对陆浩指指点点了。有些人翻起旧账,开始议论起那些年陆家医馆的误诊事件。
“好!好!好!你给我等着。”
陆浩的一张老脸没地方放,真是差点就气得背过去,他本想闹一场威慑公孙策,没想到结果适得其反了。不过,他对自家的药有信心,就等着公孙策下跪道歉的那一天。
闹事的走了,公孙策也劝退了上前安慰他的百姓,今天他算偷个闲早点结束坐诊。
“对对,今天就偷个闲,时间也差不多到晚饭点了。阿言说了要请客,庆祝马术初成,公孙先生想吃什么尽管点。”
林远对待吃是一点都不见外,还特意缓解气氛开起玩笑,“那老头一眼就看出你们是一伙的,你猜是为什么?”
公孙策微微摇头不解林远之意,“刚才多谢阿言为我说话,陆浩此人却是个不讲理的,怕是会记你一笔了。”
林远却是摆了摆手,“这话不对也对。不对在哪怕阿言没有开口,老头也认定你们是一伙的,因为你们长得都很美,一看就与众不同。对就对在陆浩就是个不讲理的,一定会背后玩阴的。”
言不周与公孙策听到这一句歪解,两人都是笑了起来,如此解释确还真算歪打正着。
“两位不必为我忧心,此事我有近十成的把握,才会支持张博去开封府诉讼。”
公孙策并不是宽慰两人,他神色认真地对言不周说到,“我本来还不敢确定陆家用错药,我也见过药渣中那味药与素心兰花相差无几,而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相像的草药。然而,对比了阿言你给我的那本临摹画册,我确定了一件事情,有些不该出现在人间的药材的的确确出现了。”
*
皇宫,庆安宫。
整个宫殿内只有太后刘娥与大太监郭槐两人。
刘娥听郭槐说起陆家医馆之事,她的神色倏然阴沉了下来,“你是说,当年那种致使人不孕无子的鬼药又出现了?”
先帝真宗曾经有过五个儿子,三个儿子由郭皇后所生,但他们却没有一个活着长大。正因如此,刘娥所出的第六子赵祯才备受关注,他一出生则被内定为太子后来顺利继位。
郭槐点了点头,不确定地看向脸色不佳的刘娥,“太后娘娘,这件事要让他们继续往下查吗?奴才怕牵一发动全身,陆浩将不该说都的抖出来了。”
刘娥想到被贬官的丁谓,想到决意亲政的赵祯,想到开封新上任的包拯,想到她垂垂老矣的身体。有的事瞒了那么久,它只能被她全部带到棺材里。
“郭槐,你还记得吗?只有死人不会碍事。安排安排,动手吧。”
第20章 赶一块去了
什么是不该出现在人间的药材?
公孙策反复琢磨着那本奇异药材临摹画册,言不周所画是几乎是一比一还原了白澒所藏,但是采摘后封存的药材与土地里活着的植物外表已有了七分不同。
如非常年浸淫医药精深于此,不谈是不是会张冠李戴,大多情况下蒙也蒙不出正确答案。
“阿言一共画了二十一幅图,其中有七幅是不知名的动物骨骼,还有十四幅为干花、干果、根茎。动物骨骼的来源无法确定,而后十四幅单独出现不奇怪,但一起出现就让人疑惑了。”
公孙策说着就请言不周与林远来到他的书斋。书桌上放着一叠古籍,其侧则是他抄录下的一些条目:「其味如李而无核,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其实如桃,其叶如枣,食之不劳」,「其状如棠,实大如木瓜,食之多力」等等。
这些植物的外表长得很日常,看看这描述是李子、桃子、大枣、海棠、木瓜等,但是它们的功效就很夸张了,吃了之后让人入水淹不死、忘却一切烦恼、变成超级大力士。
林远见了这些抄录条目只觉眼熟,他猛一拍吃饱的肚皮,“这可不就是《山海经》里的异植,沙棠御水、嘉果忘忧、杯木大力。阿言,回过头再看你临摹的画,假设白澒藏的那些果实干花没有干瘪脱形,可不就是和公孙先生所记同出一源。”
《山海经》是一部包罗甚广的奇书。言不周对书中奇珍异草部分涉及不深,可经由公孙策如此整理分析,她也将其一一与所知对上了,难怪从白澒房里搜出的东西会带有似妖非妖之气。
“走,去开封府。”
言不周需要确定姚三娘服用的催产药残渣是否也带着相近的古怪植物气息。公孙策驳斥陆浩时提到了一味素心兰花,市面上这种兰花售价昂贵,以此入药有温和的催产作用,陆家医馆的药开价高也就不奇怪。
怪就怪在与素心兰花长得一模一样的药植被误用了,而它刚好有着截然相反的药效。《山海经•中山经》记录了一种苦山上的植物,黄棘会开出淡黄色的花朵,与兰花一模一样,一旦服用了它就会无子。
可是古籍往往言简意赅,不曾说清无子的具体操作。是让会母体受损滑胎,或是专门针对胎儿的毒素。
“公孙先生是在怀疑姚三娘曾经误用了黄棘吧?”
言不周看到公孙策肯定地点了点头,看来他们的判断一致。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异植又不是大白菜,本该只存在于古书中,怎么又会频频出现?假设白澒是水银怪,它还有门路搞到一些怪草,那么此物又怎么流入陆家?
姚三娘是三天前去世,公孙策在递出状纸时已经大致查到了陆家特效催产药的药材来源。
“其他的药材情况尚不清楚,但是素心兰花的培育并非秘密。此种兰花的售价昂贵,更对培植环境要求很高,所以陆家的催产药核心药材是他家自己种的。我认为古怪之处就在于此,自家种的兰花怎么会收错?”
林远不假思索地说到,“很有可能陆浩种的本就不只是兰花,也有苦山黄棘,这必须要搜查陆家药圃。”
这种假设并非胡乱猜测,只是移植异界奇草难度等级非常高,一般情况下普通人类是做不到的。
哪怕夜色渐深了,言不周与公孙策还是要先去开封府,确定姚三娘的药渣是否带有古怪气息。
言不周第一次见到了面如黑炭的包拯。
包拯也才三十四五岁,黝黑的肤色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相貌,而在汴京的多事之秋新官上任,他更是忙到多了几道抬头纹。
包拯并未多加寒暄,听闻两人的来意,他更未遵循条条框框,就同意核查药渣一事。
目前开封府人手紧缺,有一大半官吏都在接受调查中。早前,他就听交情匪浅的相国寺方丈提起公孙策之才,如非今夜匆匆相邀显得不够重视,正想这就请公孙策长留开封相助。
“文大人与我说过了言先生参与到白澒案的侦破中。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陆家药铺的案子与白澒的来历很可能有交集之处。今夜你们不来,明日我也想请两位前来一观。先去看药渣。”
一堆药渣,难辨原样。
言不周也分不清残渣都包括了那些草药,但可以确定其中一撮有着古怪之气。
很淡,却真的存在,而它也存在于姚三娘的尸体中。
包拯说请两人一观的就是姚三娘的解剖结果。
只见停尸房的大冰盒中放了一坨半石化的肉球,其浑身皮肤赤红,脸部口鼻竟是似一头猪的模样。
“这几天事情太多了,一个时辰前刚刚做了尸检。这就是从姚三娘胎中取出的死婴,仵作们从未见过如此死状的婴儿。除此之外,姚三娘尸体上并无其它异常之处。”
包拯也为如此死婴惊到了,好端端的婴儿皮肤赤红,更是长了一张猪脸。这是坐实了公孙策状告陆家的催产药有问题。
言不周上前仔细端详了死婴,应该并非她的错觉,这张脸还不能完全算猪脸,该说是从人脸在变作猪脸的过程。
“之前我们推测,代替素心兰花入药的是黄棘。记录中黄棘长在苦山,而那座山上有一种外表似猪的野兽,名叫山膏全身赤红。民间有种说法以形补形,也许服用了黄棘就会变得与山膏相似。”
像猪的死胎具体怎么形成,这一道题对包拯来说也超纲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此类异草再祸害人。我已经派人去陆家把陆浩和他全权管事的女婿胡玮请来问案了。”
包拯盖上了冰盒,目前能够管控的是陆家到底从哪弄来的怪药。尽管目前开封府的事情非常多,但他还是很有效率地去逮人了。
谁料,有人的效率更高。
刘勤身上带血,将陆浩的尸体带了回来。
“包大人,大事不妙。我们快到陆家时途中发现了血流现场,行凶者已经遁逃,陆浩中刀不治身亡,现场还死了四位陆家护院。去陆家询问,胡玮正出门去接陆浩,他却迟迟未归,不知是否被掳走了。”
言不周也愣了愣,两个时辰前,陆浩还中气十足地上门找茬,他居然就这样被杀了。“现场可有留下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刘勤也不知是否有用,“陆浩手掌下盖住了四个血字——墨冠京华。”
“墨冠京华是黑牡丹。二十五年前,在汴京飙出高价的那盆罕见黑色牡丹花。”
公孙策还就听过这种偏门消息,“不过它的买主是谁就不知道了,有消息是被先帝买下了,但也无人证实。”
府衙书房,气氛一时安静了。
太医被截杀不是小事,可能是陆家医馆被误诊的病患家属报复,但也可能牵扯到皇家秘密。
包拯想了想说,“那个被水银怪附身的孙长喜,他祖父是二十五年前过世的。郭太后也是同一年去世,这时间都赶一块去了。”
潜台词只一句,怎么可能那么巧。
第21章 扑朔迷离
八月初一,朔月无光。
尽管包拯心存对二十五年前几人的死亡心存怀疑,但是过去太久远,还是要先把眼前的证据都查实了。
他亲自带队前往陆浩被截杀现场勘查。此处距离陆家不出一里多地,哪怕散步慢行也用不了一炷香,却在一处暗巷出口直通陆家偏门。
十年前,陆浩的独女陆佩兰嫁给了上门女婿胡玮。两人大婚后,陆浩就渐渐放权给女婿胡玮,近年来几乎是隐居状态,平日也不去陆家医馆坐镇。
可以说陆浩一直窝在家中,此次去大闹了公孙策一场,是他少有的高调行事,却在归程被害。
从现场的勘查结果来看,在四棵大树后留有四对蹲守足迹,尺寸全部符合成年男子所留。蹲守、截杀、撤离,这一队人马是有备而来,而且选对了时间。行凶者逃离的速度很快,比赶来的陆家家丁要快,是半条人影都没瞧见。
包拯观察着以泪洗面的陆佩兰,刚刚她简单交代了陆家的家庭成员。陆浩的妻子过世多年,陆浩未曾另娶,非常宠爱唯一的女儿。否则也不会让陆佩兰招婿,可惜她与胡玮十年来没能生下一个孩子。“请陆娘子详细说一下,今夜令尊与夫君的行程安排。”
陆佩兰怎么也没想到才两个时辰而已,她就先死了父亲又丢了丈夫的踪迹。当下,她整个人看起来似是风一吹就会倒了,还强撑着回答包拯的疑问。
“爹下午离开时交代了他会在医馆吃过晚饭再回来。夫君有每天饭后散步消食的习惯,一般是从家里走去医馆,今夜饭后他就去接爹回家。夫君不喜欢护卫跟随,这一路要走上两三刻钟,因为这一带从未听闻有强人出没,夫君一贯都是独来独往。没想到今晚……”
陆浩不喜出门,出门则带护卫。
胡玮负责医馆诸事,出门习惯独来独往。
包拯从陆佩兰有些叙述不清的话语里提炼出这一点,而陆家三位主人的关系在陆佩兰口中自是非常融洽,但等会也要再仔细询问旁人。
“陆娘子,你也该听家丁提起那些行凶者撤离的速度很快,有理由怀疑他们算准了在今夜行事。最近一段时日,你可有发现或听说陆宅、陆家医馆附近有可疑人物出现?”
陆佩兰茫然地摇着头,“我很少管外面的事情。不瞒包大人,这几个月我在努力调养身体吃药,希望能有一个孩子。这次闹出了姚三娘的死讯,才听父亲与夫君提起有人污蔑医馆的名声,其余的未曾听过有不寻常之事发生。”
好吧,陆佩兰就是一个不管事的。
包拯没能再从陆佩兰口中得到更多有用的线索。几位捕快的初步调查来看,陆家下人、医馆伙计、街坊邻里都说他们的关系很好,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争吵。
已经迅速下发了寻求截杀陆浩与劫走胡玮线索的告示,至于有没有消息,怕是要靠三分天意了。
另一侧,言不周与公孙策连夜出城,前往安肃门五里地外的陆家药田,这里正是素心兰花的种植地。
药田王掌事否认此地种植不寻常的异植,“我在药田里呆了十年,从来没见过奇怪的药植。不管是老爷还是姑爷管事,陆家对药材培植一向看中,那种误用药材的传言定是诬告。”
“那里是什么地方?”言不周一路听着王掌事的碎碎念,走了一圈药田,忽而停住脚步,指向西北处被石墙隔起的角落。“我猜猜,是不是胡玮的试种地?”
王掌事冷不丁地一愣,点了点头,“是,姑爷来药田时在问药轩落脚。里面有一小块地,姑爷有时会试着种一些新药植,改进药材种植方式。”
公孙策再度环视了药田,都说坐北朝南,胡玮居然住在西北角。“问药轩是什么时候建的?这个位置冬冷夏热,住的一点都不舒服。”
王掌事讷讷地交代是六年前建的,胡玮吩咐建在此处,说是找个僻静角落不妨碍原有的布局。
僻静,是真僻静,静到都闹古怪了。
言不周走入问药轩,院中的药地不大仅有两厘,地中半株植物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