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不管赵祯的脸色有多差,在李氏一事上,她没有动过毒杀的念头,也是全了曾经的主仆之情。
“这两三年,我是越来越不想与你多话,放下权力谈何容易。我垂垂老矣,除了权柄,能握住的还有什么?生在帝王家,赵祯,难道你还天真地想要求更多吗?父慈母爱、知心相伴、儿女绕膝,这些都是想想就好,执着也是无用。此生你的命从出生早就定了,先帝与我对你别无多求,只希望你做好一个皇帝。”
八月夜风吹。
赵祯看着天上越发圆的明月,还有四天就是中秋了,而他很难享受人月两圆的欢喜。索性半遮半掩吐出了心事,总算能心情舒畅了一些。
言不周被硬塞了一则黑牡丹辛秘,末了被告之其中看似不起眼的关键人物胡玮自杀了。如此一来,是谁还知道奇珍异草到底是何如来到人间,又是谁大胆开始培育的?
果然,一个人心情舒畅往往建立在另一个人的郁闷上。
第23章 汴京城:我没有爱得深沉
赵祯挥挥衣袖,连一只酒坛都没留下。既然他没打算说破身份,对于胡玮自杀一事的叙述就不会太过详细。
翌日,包拯接手此事去皇墙外的宅院收拾烂摊子,胡玮正是在郭槐关押他的地方自杀了。
郭槐的线人有特意关注许诚那五人的动向,那一夜陆浩喊出了杀人啦之类的呼叫,胡玮已经迈出陆家大门。两方相距不远,足以让胡玮听清陆浩的呼喊,但在陆家附近盯梢的人发现胡玮第一反应不是去救老丈人。
“当时胡玮的第一反应是逃跑,他敏锐地发现了在陆家边上盯梢的人。”
包拯已经审问过郭槐的线人,据其交代正因胡玮的心虚表现,这波盯梢的人才会将胡玮生擒秘密带走。
“胡玮被带到了这座宅子,他交代一句二十五年前的黑色牡丹花是一场局,除此之外则没有说更多。验尸报告出来了,那些拷打的皮外伤都不致命,准确的说是没打几下,他就服毒自尽了。”
“服毒?”言不周不奇怪郭槐的手下会对胡玮进行严刑拷打,胡玮爆出多年前刘娥被算计一事,郭槐必会不择手段弄清楚。“那种情况下服毒,难道他是口中藏毒?”
包拯点了点头,胡玮这做法很死士,或者说他就准备好暴露了马脚则去死。
至于死前揭开刘娥无子的真相,按照郭槐的判断则更似挑衅,是胡玮故意抛出一颗震天雷,然后拍拍手死了,压根不在意别的。
如此一来,让姚三娘的一尸两命案陷入了僵局。
陆家药田是查出种植过异植,可那些药材都被用到了哪里?即便将已知胡玮常住的陆府、医馆、药圃等处掘地三尺,都没查出一丝一毫的问题。
“目前暂且还不能断定胡玮用的是何种毒药,公孙先生在府衙给胡玮做二次解剖,其用的毒药。现在看来,胡玮的医术比陆浩高明很多,而陆家父女精明不足,该是完全被他捏在手心。
还有一个疑点。如果胡玮一贯缜密,怎么会在姚三娘的用药上出错?这是意外纰漏或是故意为之,现在都说不清了。”
包拯说着不由揉了揉眉头,近几个月是别想消停了。赵祯今早提起胡玮之事时,顺带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刘娥不是他的生母,其他事情可以都再求,但身为人子好歹要为生母追封太后。这事情说着简单也合乎人伦道德,但事关皇家就绝没那么轻松。
言不周发现包拯的黑脸比以往要黑,想必他也经受了皇上放出的身世真相之雷,而她能说什么?
当然是转头憋着笑。有对比才有快乐,她只要做一回听众,安静地听赵祯吐苦水就好,包拯这些大臣则要面对就此引发的鸡飞狗闹,谁惨谁知道。
不过,言不周也就是偷着乐,她还记得来到自己的主要任务。看过胡玮的尸体后,将他常去的地方都走一遍,探查有无可疑气息的残留。
“确定了,陆家与药铺都没有问题,而胡玮本人是已经被古怪的气息所浸透。他服用的毒物沾着异植的气息,脏器、躯干亦是如此。
都说制毒者难免沾毒,胡玮的情况也相差无几。六年前,他在药田里造了问药轩,研究异植六年,他不正常也很正常。”
停尸房内,公孙策对胡玮进行了二次彻底解剖,如果说古怪气息看不见摸不着无法有利论证,那么开颅后的异象则更直观地说明问题。
“活人的脑子是粉色的,死后没有了活血流动,人脑变成了灰色。但是,胡玮的大脑是黑色的,我还从中取出了一根类似细针的物体。”
瓷盘里静静躺着一根长约中指的阵状物,它非银非金非铁非木。
从公孙策开颅的经过来看,胡玮脑袋外无伤痕,这根针状物不知怎么进入他的脑袋。胡玮脑中扎着一根针,居然还能照常吃喝拉撒睡,是真的很古怪。
“这东西不对。”言不周无法推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但非常确定上面有妖气残余,“它必是来自于妖怪。”
具体是哪一种妖怪尚无推论,必须要有更多的线索。
从胡玮过往的生活轨迹分析,他在汴京城内的活动范围很固定,这些被彻查的地方没有更多的蛛丝马迹。必须好扩大调查范围,去查一查胡玮所谓一年两次为期两个月的义诊,他到底都去了汴京周边的那些地方。
陆佩兰还算没彻底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努力回忆着胡玮义诊所去过的地方。
过往十年,夫妻两人之间一直都很和睦,尽管如今事实放在眼前,胡玮身上有许多弄不清的秘密,但陆佩兰坚持认为胡玮没有完全欺骗她,正似过去胡玮每次外出义诊都会给她带回当地特色小物。
言不周死马当活马医,依照这些礼物的出处,去走一遍胡玮可能进行过义诊之地,说不准某一处正是他的秘密试药地。
这一回,她驾着新到手没多久的定制马车,揣着两颗棋子妖,来一次开封周边行。
‘如果展昭在就好了,可惜,他去江南找孙长喜两位叔父追查旧事了。’
言不周遗憾于江湖经验丰富的展昭不在身边,这个年代可没只能智能导航,地图绘制更无详细的标准比例尺,行路难不是一句无病呻吟的瞎话。是将包拯与公孙策友情赞助的两份京畿路舆图收好,准备山林土路自己闯一番。
还没出安肃门,马车被拦下来,面前一道略微尖细的男声,“等一等。言合是吧?调头向东南走,跟我走一趟。”
言不周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人,他身着着的绛红色绸缎衣服,并未太过收敛一丝傲气凌人。
别管来者傲不傲,为什么她每次要出城,总遇到有人拦堵的情况?难道是汴京城成精了,爱她爱得深沉,这是不舍得她离开的表现?
开个玩笑。
言不周揣测着来者身份,想到了一种可能,“阁下是郭司监?”
郭槐微微点了点头,给了一个算你好眼神的表情,“那你该知道是谁要见你。随我入宫,别让娘娘久等了。”
刘娥要见她做什么?兴师问罪?
言不周难免心虚,摸不准是赵祯连带来的麻烦,还是她曾经将宝珠变黄一事被发现了。
郭槐看着还没放下缰绳的言不周,他没好气地加了一句,“怎么,怕我将你带到宫里给弄死?就你,不值得我被包黑子盯死。快些,我还赶着回去吃饭。”
言不周不觉得郭槐正大光明地请人是要把她弄死,可是她没准备好这么快进行大宋皇城一日游。
怎么说呢?上辈子,言不周已经去过能去的所有宫殿,也顺带研究过一些建筑构造,她对皇宫没有过多的好奇。
何况,理想中的入宫方式绝非小心谨慎不得不跪,而是一剑西来站立紫禁之巅。这辈子哪怕自己与轻功相遇太迟已经无缘,但妖魔鬼怪本领各异,指不定将来就能学到某种飞来飞去的技能。
“还请郭司监引路。”言不周掩去了心底的一种隐秘失落,现实难免与幻想有落差,幻想的登场方式只能想想而已。
郭槐瞥了一眼给马车掉头的人,这厮还真不紧张,难道半点没察觉太后的威严?
第24章 哪头羊这么不懂规矩
庆安宫内。
言不周直面刘娥,直面其气势迫人,但仍未曾过度紧张。
感谢宋朝入宫进见一般不行跪地叩首之礼,即便在衙门受审也绝非后世影视常见的跪着诉讼,仅在祭天等大型祭祀与非常规求情时才会弯下膝盖。
当下,言不周行过拱手作揖之礼,则是不动如松地站着。这会比起紧张,在见到刘娥已生华发时,她更多的是一丝心虚。
毕竟宝珠诡异的一夜变黄,这种不吉之兆是她一手促成的,虽然从不后悔用过的手段,但是见了掉坑的对象难免还会暗道一声抱歉。
两人之间,半晌沉默。
“六郎喜欢外面的世界,闲来无事则会偷跑出去,一直都是如此。”
刘娥缓缓开口了,赵祯换上微服出宫是打小起的常态,如今她懒得分清赵祯究竟有几分喜欢市井生活,或有几分借此时机去接触他欣赏的臣子。
“老身招你来只是想看看他在外面的朋友。听说你在州北瓦子说书,那也会用到笔墨纸砚,他父亲留下的这套文房四交给你了。”
啊?把人送城门口带回来,专程为了给一套笔墨纸砚?
言不周看着郭槐捧来一只木盒,盒子没有外包绢布,盒盖还敞开着像是专门让她看清里面装的绝非杀人暗器。
这确实是一套笔墨纸砚,笔墨砚都被人用过,从外观上看并非名品,而所谓纸则似奏折模样的小册子压在下方。刘娥说那是真宗留下的东西,是要转手交给她。
是交,而不是送。
“多谢太后赏赐。”
言不周没有拒收,尽管暂且看不出木盒里的东西有何特别,但她有一种感觉这些本该是她的。不过,面子上的谢恩之话总要说说的。
刘娥抬手稍稍一挥,并没有要多废话的意思,“老身没有赏赐你,物归原主罢了。既是得了东西,你就回吧。”
言不周心里嘀咕着果然久在深宫者话都只说三分,如果真是简单到只想给她东西,又何必要浪费一上午的行路时间。
不过,她也没想陪聊,太后显然与她无话可谈。听听刘娥的用词多到位,说她是六郎的朋友而非皇上,说此物是六郎的父亲所留而非先帝。
道了一句告辞,言不周就头也不回地随着郭槐出了庆安宫。如同来时的安静无语,一个走在前头,一个跟在后头,一直走出了宫门口。
郭槐忽而出声,从怀中一只锦袋,“我在富泽钱庄里存了些金银,你拿去做盘缠用。只一点,这辈子尽你所能一定要查出胡玮背后到底有什么人。”
“我会查的。”言不周却没收郭槐的锦袋,这案子又是不为他查的。拿人手短,和收刘娥给的东西不同,她还是很有节操地拒绝了郭槐给的查案经费。
郭槐看着言不周干脆利落的转身,是嗤笑一声没有强塞,他想给银子还怕给不出吗?先没必要在宫门口推让了。
哪怕希望太后万万岁,但他知道恐怕是熬不了几个月了。太后如果去了,人间也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人与事,可惜的是此生恐怕来不及等到真相。
那只木盒是先帝所留。先帝没有详说此物有什么用,只说是陈抟用过的东西托给皇家保管,希望赵家皇室将来转交给他的弟子。
一套笔墨纸砚平平无奇到了极点,真宗本该直接交由赵祯保管,却是多了一层考量竟将其交给刘娥,或是希望借以此保她余生安宁。
哪怕之前没有留意,水银怪一事闹了出来,刘娥又岂会不关注其中具体情况。她认了言不周与陈抟的关系,该还的则也要还了。与其强留,不如交给追查异植一事的人,或是能有所用。
郭槐明白刘娥将真相告之赵祯后就再无多求。只因哪怕万人之上,哪怕曾经他们机关算尽,也总有办不到的事情。这可能就是人生。
马车上,言不周放出了知玄知白控制马车缓慢前行,她则取出了压在最下方的册子,粗略一翻居然一个字都没有。
它还是无字天书不成?那就用读天书的方式读,这便将虚镜之力附着其上,只见一列列红字显形了,而标题是明确的四个字——《使用说明》。
这一套文房四宝是专为妖籍衙门府尹所用。比如说以此书写雇佣妖籍衙门官吏的契约则能得到荒府认可,真有如违此誓天道雷劈的后果;比如说将办过什么案子书写下来则能上告天道,天道判定所生功德多寡而给予荒府提升灵气等奖励。
原来如此,言不周轻扣着木盒,这东西别人拿了用不了,因为必须加以虚镜之力才能用。
这下她是真的信了先帝对刘娥不一般,怕是将此物作为护身符交给了刘娥。可正如话本里的桥段,仙家之物不是随便谁都能用,不是被选中的人根本无法正确打开法器。
先帝不给赵祯不奇怪,因为人心总是偏的。
言不周却是暗道古镜果然挖的一手好坑。
此前,她一直觉得她作为空降的妖籍衙门府尹,古镜留给她的装备也太少了。连身份文牒都磨磨唧唧地不知何时到位,如此重要一套文房四宝之前竟也不给半分提示。
“等回去能和皎瀛补签契约了。”言不周之前也和皎瀛签过文书,但显然补签的契约效果是完全不同的。“你们之前都没见过此物吗?”
“没有见过,老祖那会是把我们当做小孩子,也就是说些妖怪与人的故事,很少提起正事。”
陈知白这会也兴奋了,她也要补签契约了,以后就正式成为妖籍衙门在编一员。使用指南上写得清楚,荒府会保护在编员工不受生命威胁,在遭遇大难时会给留一口气隔空瞬移回府。这一口气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哪怕是看似沉稳驾车的陈知玄也面露喜色,谁不想多一层保障,特别是像他们这种没什么攻击力的妖怪。
“确实如此。我想老祖将此物送入宫里,也是希望将来由皇上再转交给大人,那也算是一种认可了。”
言不周闻言无奈摇头,陈抟是与太祖赵匡胤交好,后来发生了兄终弟及的传位,赵光义继任皇帝,这里面有没有猫腻还二说。
等太宗赵光义亡故传位给先帝真宗,真宗再将此物转给刘娥保管,此套器物今日能回重回妖籍衙门,还真是有够不容易的。
不是恶意揣度,按照古镜的坑性,或是早晚会给出提示,有重要物品在太后寝宫,必须拿回来。届时,是请赵祯设法去换,还是请展昭介绍江湖神偷帮忙去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