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太会。”
半晌又道,“以后多练练。”
崔玉自己揭了眼镜,将他拉下来,咬上他的唇。奶茶的甜味儿,唇膏的花香气,交缠着濡湿的唾液,仿佛闯入梦境支离破碎的现实。亲了一会儿,她放开道,“我也只会这样。”
俩都是新手,忍不住抵额笑。
看完电影,顺便去吃了一顿海鲜。海城临海又临江,各种水产十分丰富,城中不少专供富商大贾私厨,崔玉也曾有过交情。然她没带他去那些地儿,只去了一条偏街,说,“这儿的香煎带鱼,最香。”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朱迪说,“我妈也最喜欢吃带鱼,新鲜出水的,腌一腌后煎得脆脆的。”
“明天给你做。”他又说。
吃完饭,已经是深夜。朱迪有点累了,强撑着想和崔玉一起出城接嘉树。崔玉不允许,他现在虽然身体在好转,但皮肤依然没什么血色,也容易累,每天两三节课已经是底限了。她强行将他送回公寓,安慰说,“明天早点起来,嘉树要开始吃辅食了,你得给做。”
一句话安抚住了朱迪。
崔玉经常开夜车,对海城熟悉到极点。这些日子来,身边总围绕许多人。朱迪,父母,小姑姑,夏涵,偶尔来骚扰的老赵,还有阴魂不散的大房。即便睡觉,旁边也有浅浅呼吸的嘉树。
生活被占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时间思考。
偶尔不那么忙,忧伤便如同小贼一般从思想的缝隙里溜进来。
譬如现在。
明明应该是开心的,但眼睛却十分酸痛。
少女时代自己和自己怄气,十分做作的自我感动,被大房气到的时候也会答应男同学的邀约出去吃顿饭。心里较劲,看吧,其实我也是有男人喜欢的,只是你没眼光而已。长大了才知道,都是自欺欺人。喜欢或者不喜欢,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能体现。
她本能地过路口,扳动方向盘,任由眼泪滑落。
唯恐自私将嘉树带来这世界,会让他过得不开心。因为朱迪,好像真的很不开心。不知道她到底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确保对嘉树的成长没有负面影响。
车进入小区,停在门口的公共停车位。
崔玉抽纸将脸仔仔细细擦干净,重新描了口红才下车。
进门前想打个电话,但崔明生向来早睡,只怕打扰,便没打。
崔玉轻手轻脚,一边从包里摸门钥匙,一边去推院子门。没推得开,应该是从里面锁了。只好转着去后院,那边可以直接进去,然后开厨房门。她转身,刚走出去没几步,身后却传来很轻的说话声。
“我开院灯,你走慢点,别摔了。”是李婉的声音。
崔玉顿了一下,转身站到绿荫中去。
路灯很暗,只看得见两个模糊的影子走出来。偏高的是李婉,挽着一个纤瘦的。
啪嗒一声,院子灯开,照出白女士的脸来。
“不用开灯,只有几步路而已。我赶紧回去了,晚了遇上小玉就不好了。”白女士细声细气,明显中气不足的样子。
崔玉瞪大眼睛,刚收拾好的心情沉入深海。
“不着急,她来之前会打电话。”李婉小声,“你回去早点睡觉。”
“我太高兴了,看见嘉树就不行。”白女士紧张,“李婉,你一定别说我来了。她要知道了肯定不愿意,白林指不定找我闹。俩孩子搞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我也就想悄悄来看一下孩子,别的事情都不耽误他们——”
“别说了,孩子们自己会处理。”李婉叹气,“咱们说什么都不好使。老房那边也是——”
“都怨我——”
蠕蠕轻语,伴着人影消失。
崔玉僵硬了很久,慢慢往后退,直到退出□□。
她重新摸出手机,蓝幽幽的光将脸照出夜叉的摸样来。找到李婉的号,拇指点了好几次点不下去。胸口梗了一口气,呼吸堵在嗓子眼,岩浆在地壳下翻腾。
她死死捏着手机,从岔路出小区,绕着小区外面的路走了一圈。深夜,郊区,人烟稀少,连路灯的亮度都不太够。夜游的人怪异地看着她,跟着她,直到她惊觉后重新拐入小区门。
早就知道,逃避是没有用的。
以为单方面切断和大房的联系,沉默付出的爱就能回来;以为辞职离开,两个人就能彻底没联系;以为把孩子留下来,就能安慰前面三十年;以为有朱迪在,孩子的来处就分明;更以为和大房商量好,整个世界便再没了意外。
可一路走下来,熬过了绝望,熬过孕期艰难,熬过生产的痛苦,却熬不过房家人出现在嘉树面前。
不能再欺骗自己,以为缩起来一切会好。
白女士找过来了,不知用什么理由把李婉给唬住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居然没爆怒。可她来了,房中铭还远吗?
房中铭和白女士完全不同,他不讲情面,只讲原则和利益。妨碍到房家的利益,妨碍到房氏的发展,连房中擎都能放弃崔明烟,更何况她?嘉树的存在对他们是一颗不受控的地雷,早晚要被处理。
李婉来了电话,她没接,眼睛潮热地瞪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
电话断,换了短信来问,“嘉树睡着了,你要是赶不及来就让他呆这儿。明天晚上再来接,好不好?”
一万个崔玉让她将电话回过去,却有一万个崔玉阻止她。
最后,她艰难地回了李婉一个“好”字。
短信发出去,又等了很久,她找到大房的号,狠狠按下去。
大房正陪着宋海平加班,混时间。
其实不用,他作为投资人,老板之一,让李希来监督财务状况和项目进展就行了。
可他天天地没事,无非也就找老赵和老元逛荡着混时间,然而每次都被老赵怼墙角,还不如来加班装好人。
他自己是这个想法,宋海平却感动得很。他见过不少投资人,有夸夸其谈的,有苛刻要求的,有只出钱却想把好处占完的,就没见过房白林这一号亲力亲为的。房少爷,前期刚接触的时候牌子挺大,派过来的人虽然难缠,但后面工作也做得细;高长青加入后,死缠活缠,给了不少优惠条件,硬给插进来了。他本以为人就是分一杯羹,没成想是干正事的。
譬如说,新闻上风流倜傥的少爷,其实天天和他吃盒饭;八卦上随时美女在伴的房太子,跟他一样苦逼地连个约会也没有。七夕节别说送花,连个安慰电话也没有。
最重要的,他免费来加班,帮办公室人打下手,居然不要工资。
别的好处先不提,不要工资这点很重要啊。
公司初创,人力成本占大头,能有个免费劳动力使简直再好不过了。并且,这免费劳动力还能再带俩来,帮他呼呼呵呵地,公司章程也定下来了,财务管理制度也定下来了,简直做梦一样。
再有一个,房白林在,高长青偶尔也会来。
怎么说呢,宋海平对这女投资人,略微有点不轨之心。有钱,大方,比市面上的小女人爽气多了,简直是理想中的完美女性。他想多见她几次,于是盼着房白林每天报道,帮他引凤。
这不,凤凰又被引来了。大半夜的,带了几大盒烧烤和一件啤酒。
“大房,老宋,赶紧来吃吧。”高长青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秀气的手腕骨,“肉都要凉了。”
宋海平马上丢了手上的玩意,乖跑高长青身边坐下,同时招呼大房,“来吃。”
大房从一堆乱糟糟的电子板里抬起头来,双眼无神,木呆呆问,“老宋,你TM这玩意成不成?老子全副身家啊——”
“成。”宋海平塞了一根羊肉串给他,再一次道,“吃。”
大房接了,狠狠撕咬一口,“不成也得成,我投给你的都是李希的老婆本。亏了,我上哪儿找钱给他娶老婆?”
“你爹老婆本都没给你呢?”高长青笑嘻嘻,“白阿姨没偷塞你钱?”
“老头子看得紧,可苦死我了。”
高长青有意无意,问,“你说你何苦呢,跟我也不必结婚,定个婚约,钱还不是源源不断就来了?”
宋海平抬头看高长青一眼,重新开酒罐喝酒。
“高大姐,别想了。”大房抢了宋海平开的酒,一口干掉一半,“少爷岂是你能消想的?”
宋海平面无表情,重新开了一罐,结果又被高长青抢走了。
大房笑了一声,“大姐,我觉得老宋配你不错啊。”
“我觉得你死穴配你也不错。”高长青回敬道,“可惜人家有新男朋友了,你没戏。”
大房心里哼哼,长期抗战十四年,谁胜谁负还不定呢。
话没说出口,手机响了。他摸出随意一看,结果整个人站了起来,羊肉串可笑地含在口中下不去,差点哽死。
老崔,居然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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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崔玉开车, 从城郊开了半个小时, 进入工业区。
四面渺无人烟,一栋栋厂房黑暗而怪异地沉默着, 偶然有守夜的门房露出一点灯火。
她再三检查导航的位置,绿点重合之后四面看,前方出现一点微弱的亮光。
黑乎乎的人影跑过来, 是大房。
“老崔, 这儿!”他拍车窗,“从这边门进来,里面是亮的。”
崔玉点点头, 跟着他的指引开进一扇铁门,随即停车。
“外面的灯是坏的,老宋舍不得花钱修,凑合着看。咱们进里面去, 里面才亮堂——”大房兴奋得过了头,主动开车门,迎她下车,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啥?这边有烤羊肉串,一点也不骚, 还有啤酒。”
崔玉别开他的手,径直下车。
“小心点, 这边草洞洞里很多碎石头和废钢筋。走这块儿,我牵你。”他毛毛糙糙地伸手。
崔玉一把打开他的手,晓得他故态复萌了。
大房被打, 摸了摸手背,嘿嘿直笑。
大约是此情此景过于搞怪,旁边响起一声噗嗤。
崔玉抬头,厂房门口的灯下站了一女人,是高长青。视线交汇,高长青抬手‘哟’了一声,调笑道,“房少爷,有你这样借我的花招待客人的吗?”
“老崔,这个是高长青。你叫她高大姐就是了。之前不是讲过?她坑了我和老宋的项目,非要插一脚进来。老宋意志不坚定,被美人计诱惑,心软让进了。”
“房白林,你说反了吧?”高长青双手抱胸,“我和宋疙瘩签合同在前,是你让那个李希非蹭进来,死缠活缠,一大男人做足怨妇劲儿,咱们才让了一手。”
崔玉冷静地听双方扯渊源,趁空冲高长青伸手,“高小姐,你好,又见面了。”
“你好。”高长青轻轻握了一下,“欢迎你来探望咱们加班,真是让某人重新活起来了。这段时间看他死人脸,晦气够了。”
老妖婆确实不会说人话,大房对着崔玉笑,希望她一句也不信。
“不好意思,我来找他聊点事情,能耽搁一会儿吗?”崔玉问。
高长青后面探出一个男人头来,冒出来一句,“你可以直接带他走,不然他又要在我这儿混天亮。”
“我是混吗?是勇哥下班了没人送,不然谁耐烦呆你这破地方。”大房还嫌弃,“崔玉,这个就是老宋,宋海平。”
崔玉打了个招呼,仔细看了一眼,面相上确实很内敛正经。她道,“我找大房有点事情,接走他不耽误吧?”
宋海平连说不耽误。
大房喜欢得不行,可本能又说事有反常必为妖,崔玉莫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崔玉再冲高长青点点头,看一眼大房,“走吧。”
大房冲那两人摆摆手,跟着走了,十分雀跃。
高长青盯着夜色里的影子,啧了一声对宋海平道,“大少爷遇上克星也是乖了,可我看那死穴眼睛发红面色不善,怕是要喷他一顿。”
宋海平看她一眼,“你不懂,他这会儿开心的,什么都不怕。”
大房当然什么都不怕,跟着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就把前前后后全部事情想了一圈。老妈在瑞士修养,很安静正常;老爹依然在忙他的事业版图,今天美国明天法国,后儿又在英国,抽空打个电话也不能;房中擎安安稳稳上班,妻贤子孝,其乐无穷。
唯一的难处,朱迪。
那家伙心里问题严重,难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还是说他终于劝动了崔玉,要把他这座大山搬开?
这倒是稍稍麻烦了点儿。
他没想明白,崔玉启动车。车出铁门,他以为是要回城了,结果开出去一公里停在路边。他有点儿诧异,崔玉却已经熄火拉手刹了。
“知道白阿姨在哪儿吗?”崔玉的声音有点哑,明显压抑着。
“瑞士——”大房回了一声,脑子猛然闷了一下。
“瑞士?莱蒙湖?你打电话过去问问。”崔玉拧开车顶灯,“把手机拿出来,赶紧打。”
后面一句,几乎是吼的了。
大房手抖了一下,糟糕了,崔玉绷着的弦断了。
年前找到崔玉的时候,她十分冷静,俨然演练过千万遍一般地应对;他纠缠她的时候,她也能一招一式拆解,最后提出种种条件,将他隔离;他一路溃败,丧权辱国,只挣到了一个月见嘉树两回的机会。他想陪她度过孕期,也想陪她生产,想成为看见嘉树的第一个人,但全被否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