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元说崔玉表面看着正常,其实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恨不得大房从世界上消失。她强迫自己,压抑着,精神绷得紧紧的。大房必须收起攻击性,让她安心,逐渐放松下来。否则,弓弦断裂,全完蛋。
是什么让她如此惊恐?朱迪?不,她对朱迪有同情,有责任,有牵挂,但绝对没有到这种程度。
只有嘉树!
白女士和嘉树?大房头大了。
他摸出手机,飞快输入开机密码,翻找到白女士的号码要拨过去,崔玉的手却挡过来。
手机飞出去,落在地上。
“怎么了?”他问。
“想通风报信?”她问,“别装了,她根本不在瑞士。”
石头落在心上,果然。
大房吞了吞口水,“小玉儿,先别慌,咱们一条条来。”
“我没慌。”崔玉强忍住,深吸一口气,“你三更半夜打电话去问,无异投石问路,只会惊动人。你现在想想,她是怎么知道嘉树的;再想想,你爸是不是知道了?嘉树现在还在我妈那儿,要哪天被抱走我都不知道——”
“不可能。”大房本能回答。
“不可能?”崔玉冷笑出声,“你口口声声让我信你,一定把嘉树留在我身边,一定不让你父母知道。结果呢?结果嘉树才不到五个月,人已经找到我妈对面去了。我就不该信你,怎么能相信你随口答应的话,明明——”
明明是谎言,偏偏就信了。
崔玉很少在人前表现脆弱,她刚李希,怼老赵,日常揍大房,总是很快速地处理自己的情绪。大房没见过她半含眼泪,失望和绝望并存的样子,也接受不了她满脸悔意。
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抱抱她安慰,可手没伸出去就被打回来。
“你妈搬我妈对门住了。”她哽咽道。
大房怔怔的,回忆起一个多月前母亲的反常,经常看着他不说话,翻老照片,畅想他若是结婚会生什么样的孩子。他只以为是自己的苦肉计得逞,将失恋的痛苦展现淋漓尽致,牵绊着白女士。她后悔,她舍不得,就不会在管他。
不,现在问题的重点不是她在哪儿,是她怎么知道嘉树,又怎么跑去李婉对门,又怎么被崔玉发现。
那么,房中铭知道不知道?
白女士假意出国后,房中铭只间歇回家拿了几次东西,偶尔打电话询问身体状况,什么时候能回来。
如果,这是——
大房生生打了个冷战,寒意从尾椎骨上来。
房中铭老奸巨猾,他若真知道了一定会按兵不动,然后出其不意。
冷汗,湿透衣衫。
大房吞了吞口水,“小玉儿,我有点慌,咱们好好捋捋。你是怎么发现我妈的?”
“今天把嘉树送去我妈那边,准备晚上接回来。我去的时候没打电话,走到门口就见我妈送你妈出门,两人提起嘉树了。我不信这是巧合,对门的房子早两个多月前就卖出去了,偷偷摸摸安置家具,没人见过主家的样子。”崔玉忍不住伤心,李婉为什么什么都没做,“我不好惊动她们,退出去了。”
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走,白女士一向不咋呼,做事情很有几分房中铭的风格。
“所以,该怎么办?”她直盯着他问。
大房手心冒汗,在裤子上蹭了蹭,心里快速地计算着。大概想得太专心,没第一时间回答崔玉。
崔玉见他一言不发,迅速道,“嘉树生下来就办了户口,挂在我名下,朱迪帮忙做了护照。我明天一早去把嘉树带回家,请朱迪帮忙先带出国。小姑姑有一个老师在美国,请朱迪暂时过去避一个月。这个月内,你必须和我跟房叔叔交涉把事情处理好。我想过,隐瞒没有任何意义,总有一天要真正面对。”
“我放弃主张房家的一切权利,你也放弃认他的想法,事情就这么算了。”崔玉说出再三思考的答案,“房叔叔最看重房氏,绝对不允许有任何影响它发展的存在。私生子和你以后的婚生子,财产纠纷是大事。他要消灭隐患,有两个方法。一是把孩子弄回去自己教养;二是完全不承认孩子。”
“咱们得想办法摈弃一,然后努力向二走。”
崔玉眼睛里有光,似刀劈开混沌,“你之前让我信任你,似乎有什么筹码。能拿出来说服他吗?”
“我妈——”大房张口,吐出两个字,“会帮我。”
“房家,终究是房叔叔做主。”崔玉下了定语。
大房两手揉脸,半晌道,“小玉儿,你让我安静一下。”
崔玉看着他,停止说话。
“你今天把嘉树托给阿姨照顾,晚上去接他,发现我妈和阿姨在一起。你认为我保不住嘉树,要求配合你将他和房家做切割,对吧?”大房总结了主要意思,“我有点晕,你的重点其实不是嘉树被发现,毕竟这是早晚的事情。而是,怎么把我赶紧完全彻底踢出去,是不是?所以等我找最好的时机坦白也等不及了,是不是?”
崔玉扯了扯嘴角,没有解释。
“不,你是完全不信我。即使我做了一切隐瞒,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找你,一点点建立信任。可只要被抓到一点毛病,你就完全推开我。”大房也有点儿崩,理智在叫嚣别说了,可嘴巴停不住。“你来找我不是商量,不是讨主意,你是通知我。让我拿出筹码来,帮你离开我,是不是?”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是。”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有没有别的办法?我妈心软,她偷偷摸摸来,一定是想帮我不愿我爸知道;小叔叔那边估计也是知道了,他已经闭嘴了,否则我爸不可能这么长时间没动静。老赵,老元和老夏,全都是帮你的,他们更不可能到处乱说。”
“你问都不问一声,就否定我?”大房颓然低头,“我承认我妈突然出现惊到你了,可是李阿姨不是很平静吗?你是不是——”
他有点哽咽,“是不是因为朱迪不愿意见我,你才——”他深吸一口气,“你帮他,不要我。”
“嘉树的事情,别扯到他。”
怎么可能不扯他?近一年的努力,因为他毁于一旦。
大房努力冷静下来,“崔玉,我说话算话,嘉树一定只会在你身边。至于朱迪,我想亲自和他聊聊——”
“我不允许。”崔玉果断拒绝,“他现在精神不稳定,你别刺激他。”
她用力别开头,忽略胸口的钝痛,坚持道,“嘉树一天天长大,早晚得处理,等到房叔叔出现会更被动;朱迪也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修复心情,你每个月来,会刺激他精神状态恶化。”
大房惊诧地看着她,嘴唇抖了又抖,扎在胸口的利刃又入了几分。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痛之极致。她果然知道朱迪精神状态不对,她也晓得他留在他们身边有目的,可她心甘情愿。
他长久地看着她,“小玉儿,我现在做的,还不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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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大房小时候十分混账, 上房揭瓦下屋抽梯, 真正被当成少爷宠。
回房家后,老房管束, 白女士各种柔性手段,很不容易才收敛几分。
可他分得清楚内外,识得出亲疏, 陌生人前还是那个混不吝的少爷。
房中铭每次教训他, 总会说一句,“忍耐,时机。”
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大房沉默地看着崔玉, 听她自说自话。
“我送你回城,希望明天中午十二点前能得到你的答复。如果没有,我会亲自去找白阿姨,然后一起去见房叔叔。”崔玉发动车, 开了远光灯,照出路边一排排整齐的梧桐树,“你帮我, 我更容易些。你不帮我,大概也只难一点, 但不会办不成。房叔叔最看重的是房氏,他不会不同意。”
“我一直都错了, 不该逃避,不能躲避。”
“每个人一生都有必须要过的坎儿,躲是躲不过去的。”
“嘉树长大了, 不想他有个懦弱的妈妈。”
“你说你爱我,也爱嘉树,怎么对我们更好你知道的,对不对?”
大房没吭声,慢慢从衣兜里摸出来一颗糖。他拆开糖纸,冷着脸放在口中。这次是草莓味儿的,可一点也不甜,反而苦得要死。
以前吃糖,喜欢含着吃,甜味儿可以很长时间充斥在口腔中。近一年变得粗放多了,总是嚼着,咬得碎碎的,很快吃完。老赵嘲笑他日子过得太苦逼了,淡糖已经不能掩盖,非得浓浓地甜味在舌尖爆炸,才勉强活得下去。可现在不管怎么嚼,还是苦滋滋地。
他开车窗,一口将糖全吐出去。
“崔玉。”他吞下口中残留的苦味儿,开口了,“你几次三番,想方设法要离开我,隔离我和嘉树,是恨我吗?”
崔玉不愿讨论这个问题。
大房按住方向盘,“你说不想嘉树有个懦弱的妈妈,怎么不敢回答?”
她的手僵住,动也不能动。
“应该不是恨。”大房彻底冷静下来,刚才的激动和不择言仿佛成了过往,“若是恨,你为什么躲?为什么非要把朱迪拉进来?又为什么非要赶我走?你应该缠着我,利用我,让我身败名裂才对。”
“你说有嘉树?为了嘉树考虑才不对付我?那更不对了,你都不爱我了,怎么会爱他?怎么会爱一个痛恨的人留下来的儿子?你是个好人,不把他当工具,那顶多也只能做到冷漠和不关心。可现在呢?”
“嘉树是你的命。”大房俯到她耳边深深道,“你不恨我,你还爱我。纵然一个月只见两次,即使有朱迪在,你依然没办法避免我对你的影响。所以——”
才要用越来越激烈的手段拒绝他。
崔玉脸煞白,手在抖,眼睛里满是挣扎。
大房心里痛且快慰着,端详她的脸,欣赏她的矛盾。她红艳艳的嘴唇张张合合,是他梦里想过很多次,魅惑的存在。他低头咬住她,势不可挡地将舌头探入其中。是梦里的滋味,不,比梦里还要好。
一个巴掌落下来,生痛。
大房头后仰,崔玉手背狠狠擦过嘴唇。他摸了摸脸,不在意道,“被我说中了?”
崔玉转头,两手把在方向盘上,深深地吸一口气。
“你走后,我想了很多。”大房靠在椅子背上,看着不远处的路灯,“崔玉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混账男人?她可真是不走运——”
这个问题所有人都问过,包括她自己。
“想不出来理由吧?是不是出现一群人,自然而然就看到我?听见人说话,马上能认出我的声音?我对你不好,你其实不开心但也偏做出专业的样子?我对你好,你明明开心还要装无所谓?其实我都知道的,你越为我纠结我越开心,因为证明你一定不会离开我。”大房笑了一下,“你猜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从你来我身边起,我就这样了。一眼没见你,我就安宁不了。你要不理我,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要有你的地方,第一个就能找到你。”
“有时候我也很烦恼,要是有天你直接说喜欢我,我应该怎么办?”
“会很高兴,开心得要命。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答应和你在一起,你会走;答应和你在一起,老房和白女士不会放过你,李阿姨能立马把你纠回去。我就想啊,要不再缓缓,等海湾新城建起来呗。那时候我该三十六七,白女士老了管不了我,老房更拿我没辙了。”
“我不好,没跟你商量过。”大房的声音变的柔软极了。
崔玉死死握住方向盘,皮套上的花纹割得手掌心生痛。
“闭嘴。”她说。
大房再不听话,坚持道,“你对我还有感觉,我也爱你,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你,我,还有嘉树,我们一家三口。不管是我妈还是我爸,现在能拿我怎么样?”他道,“你猜我有底牌,我是有。可它不是用来让你离开我的,老崔,我这辈子没别人,就你。你愿意结婚咱们就结婚,你不愿意咱们就这么过,怎么都行。”
轻飘飘地,我爱你三个字就出来了。
崔玉全身的劲儿泄了,仿佛多年的坚持是个笑话。她松开手,声音里仿佛带着把刀子,“是,我确实对你还有点感觉。”
他来找她,心底有些暖流;他面对朱迪也不放弃,她的心其实在撕扯;他规规矩矩遵守诺言,嬉皮笑脸藏起来失落,她让来才来,她不让来就不来。对一个少爷而言,他足够卑躬屈膝。
说不动摇,是假话。
爱伴随着痛,当爱有了着落,痛该怎么办?
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可她偏偏对大房不能平心静气。
他真心爱过一个人,有过那么多女伴;可她呢?
她在世界里求不到一个公平,便对他尤其苛刻起来。每多看一眼,心里就计较一次。无论轻了重了,全都不对,甚至大房对着嘉树笑,她也认为那不过是他无处挥洒的博爱。
“可那又怎么样?”崔玉低头,和自己对抗太久,终于卸下心防,“太累了。我想找个能轻轻松松爱我的,不必牵肠挂肚。”
大房心里涌起某种悲伤且温柔的情,他伸手摸摸她的头顶。他不愿意看到她对抗自己,可当她真展现出脆弱的样子,却无法抵抗。她是累了,从心底泛出来。因此即使还爱,也没有任何力气了。
“朱迪行吗?”
“我试试看,他也在努力。”
“如果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