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绝不会去提醒。
约莫到了快傍晚的时候,池少衡才跟几个随从返回侯府。
他脸色阴沉地吓人,把身边几个随从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池少衡一回来,也没让人传饭,而是先去了关凝华的屋子里。
关凝华正在用饭,桌上都是她自己出钱在厨房点的菜,全是自己爱吃的,份量不多,起码绝对不够再多一个男人。
池少衡就坐在关凝华的对面,看着她一点不尴不尬、慢条斯理地用完了饭食,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又极为周到的端上清水之类的,供她洗漱。
“我今日去了恪王府。”池少衡突然出声道。
关凝华从青秀手里拿过巾帕,擦干了手上的水,对池少衡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她一点也不意外,池少衡会去找恪王。
恪王是当今圣上的长子。圣上只有过一任皇后,那位元后早逝,也没留下骨血,所以圣上至今没有嫡子,庶子倒是一堆。
恪王身为皇长子,对外自来是温和宽厚,很得圣上倚重,不过身上最疼爱的却是,杨妃所出的皇三子。
杨妃出身彭郡杨氏。彭郡杨氏一族历经几朝,绵延数百年,皇帝都不知道换了多少回,彭郡杨氏却仍然屹立至今,可见其底蕴深厚,家族稳固。
彭郡杨氏多出名士才女,且有杨氏女,无论嫡庶皆不为妾,嫡女甚至不为继室的族规。
杨妃是嫡脉嫡长女,且自小同另外一个世家大族宗子有婚约,后来却被今上强娶入宫。
今上生母位分低微,自小被人忽视,待继位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求娶杨氏女。
杨家当时哪里会肯,颇是闹了一阵,最后才以杨妃入宫,杨氏妥协为结果。
皇帝倒是喜欢杨妃,但听闻杨妃一直对皇帝不冷不热的,可男人有时就是这样,越是把他当回事的,他反而越看不上。对他冷言冷语的,他反倒一门心思的热脸贴冷屁.股。
之前皇帝还想立杨妃为后,不过被楚兴侯府老侯爷,以及其他几位朝中大臣阻拦了,这之后就没再提立后的事。
楚兴侯府在宫里也有一位贵妃娘娘,皇帝对贵妃的态度,就像是杨妃对皇帝的态度,不冷不热的。
贵妃在后宫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可惜入宫多年也不曾有过子嗣。
恪王年幼时,倒是受贵妃照顾过一阵,但不知怎的,恪王成年出府后,同贵妃之间的来往并不多。
池少衡前世便是恪王一系的人,也是靠着他上位,得了皇帝赏识。
可惜今上十分长寿,一直到关凝华死于成王府后院的时候,都还在位。
那恪王和池少衡苦心经营多年,连太子之位都没拿下,更不用说皇位了。
反倒是受皇帝喜爱,却一直不太被朝臣看好的皇三子,也就是后来的宁王,被册封了太子,至于最后有没有登位,关凝华和池少衡都不清楚。
池少衡前世跟恪王一见如故,互为知己,关凝华不止一次在侯府见到便衣微服的恪王。
对于这位皇长子……关凝华说不上什么恶感,他本人瞧着温和儒雅,很是平易近人。着便衣时,更像一个斯文的书生,而非皇子。
只是不知怎地,关凝华不太喜欢这个恪王,可能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恪王因醉酒,盯着她的时间有些过长,给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池少衡如今这副样子,肯定是在昔日“知己”那里碰了壁,估计一时半会还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关凝华,你说这一世的事情,还会照前世那般发展下去么……会不会随着我们的‘回来’,许多事也会发生改变?”
关凝华瞥了他一眼,这不废话么,他们都有了一世的教训,肯定不能重蹈覆辙啊,有些事发生改变是必然的。
池少衡絮絮叨叨同她说了很多,关凝华有些仔细听了,有些都懒得听。
末了他道:“这些事、这些话,我也只能同你一个人说了。”毕竟这世上,跟他一样再生的,只有关凝华一人。
关凝华嗤笑:“放心罢,等你的寿姨娘,或者闵家九姑娘出现,你就多了两个红颜知己,不缺个说话的人。”
那闵九年纪小些,跟池少衡差着辈儿,怕是还要多等些年。
寿姨娘眼下可是大好的年纪,不比关凝华差多少。
池少衡闻言顿了顿,叹了口气:“小寿氏也就罢了,我跟闵家九姑娘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初求娶她,也是因为……”
关凝华抬手打断他:“你跟她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如今一点也不关心。你也不用跟我说。”
“我们这情形,想必你心里清楚地很,迟早是要和离的,你的私事,我绝不会多管,又不是闲得慌。”
池少衡瞬时没了声音。
以前他最烦关凝华拈酸吃醋,因为一点闲言碎语,便捕风捉影,跟他大吵大闹。
他当时总是想,为什么关凝华这性子就不能和软一些,贤惠大度一些。
可现在她真的不再管他这些私事了,也丁点不在乎,甚至巴不得早点和离,把这世子夫人的位子,让给别的女人时,他却莫名更觉得难受。
池少衡能感觉到自己甚至在怀念以前的关凝华,那个敢爱敢恨,小心眼,爱吃醋的姑娘,有什么事让她难受了,哪怕跟他大吵一架也不会憋在心里,高兴了就笑得人心里发甜发软。
可什么时候起,他对关凝华的印象,不再是娇娇儿似的少女,而是一个被夫家不喜,面目可憎,满是戾气、仇恨的怨妇?
除了瑜哥儿的事,池少衡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对不住关凝华,一直认为自己对她已仁至义尽,可如今想想,他们之间会走到那一步,自己也有问题。
他要的太多,既想让关凝华做个贤惠大度的妻子,却又想让她表露自己的在意,拈个酸吃个醋。
可这两点本就是互相矛盾的。
这一夜,夫妻两个仍旧没有睡在一处,池少衡怕别人说闲话,便留在外间的榻上睡了一夜。
池少衡自从在恪王那里碰了壁,之后也断续登过几次门。
跟恪王见了数次,池少衡才隐隐觉得两人的关系有所增进,只是仍然不如前世那般倾心相交。
搭上了恪王这条线,池少衡便忙了起来,有时一连数日都不回来用饭,回府也是到了深夜。
关凝华没去管他折腾的那些东西,自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顺带打理她名下那些庄子铺子。
前世她因担心寿氏和池少衡觉得自己身染铜臭,把陪嫁过来的产业,不少都变卖成了田地。
不料皇帝一道圣旨下来,京城各家各户的田产清查,不少大户人家的田产都缩水了大半,被充公,连关凝华手上那些也没逃得过。
这一次她提前把手上那些有问题或者来源不甚分明的田产都变卖换成了现钱,打算等和离后,就带着这些钱产,在外面置办一处宅子。
只是一旦和离,这户籍的事,要麻烦一些,不过本朝可以立女户,托家里人走动一番,这女户应该能办好,有了女户户籍,再置办宅院就会顺遂多了。
关凝华打算地很好,却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父亲关院使,在宫中给贵人们诊脉时,意外触怒了贵妃娘娘,被皇帝一怒之下下了大狱。
如果有选择,关大夫人绝不想给自己的女儿添麻烦,她早听底下人传信回来说,大姑娘跟姑爷之间的关系不大好,两人似是至今还未圆房。
回门的时候,关大夫人也看出来一些问题,只是当时碍于池少衡也在,她不好细问,后来得了空,私下问过关凝华,她却什么都不肯说。
“凝华,娘知道这回是为难你了,可娘实在没了办法……”
这事的起因是关大老爷触怒了贵妃,而贵妃又是池少衡的嫡亲姑母,关大夫人不来求关凝华又能怎么办?
就是外人看来,关家也该来找关凝华说项,别的人,不论找谁都是舍近求远。
关凝华忙道:“娘,圣上既是没说怎么处置父亲,可见还有回旋的余地,您别急,且回去等我的消息。”
到了深夜,池少衡从京外连夜赶回侯府时,见着正房的灯火亮着,心里莫名有些高兴,成亲以来关凝华从来不曾为他等过门,今晚这是第一次。
一推门进去,池少衡便看到盘膝坐在榻桌边的关凝华,她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穿的衣裙,在灯火下显得华美又娇艳。
只是当关凝华目光冷冷朝他看过来时,他立刻便从那短暂的迷神中清醒过来。
“池少衡,我父亲的事,可跟你有关?”
第56章 第七拆·再世冤家(4) ...
池少衡一听这质问, 哪儿还能不明白关凝华为何今夜为他等门。
定是关大人身上不知发生了何事,让关凝华以为那是自己设计, 想逼她就范, 答应为他医治头疾。
池少衡眼中的温度渐渐冷了下去,这个女人真是无论活多久,都是一样的不可理喻, 在她心里自己就是不择手段毫无底线的小人!只看得到他的不好, 却看不到他为她做过什么。
当初关凝华被他休弃, 一是两人实在过不下去, 除了争吵还是争吵, 她恨得就差在他饭里下毒了。二则也是想让她脱离侯府, 远离朝堂纷争,免得有些人使手段对付关家。
后来关凝华入了成王府,做成王的小妾, 他气得头疾发作,整整两个月难以入睡。但气过之后, 还是得为她打算,怕她一不小心就折在那吃人的王府后院里。
池少衡承认自己没有宋世清那好脾气, 也不如他讨关凝华喜欢, 可宋世清又为她做过些什么?
他连自己娶谁都不能做主。王大人是他的座师, 开口让他娶自己的女儿, 宋世清连个“不”字都不敢说。
池少衡前世今生,都弄不明白,为何关凝华能原谅宋世清的出尔反尔, 另娶他人,却一直视自己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走到关凝华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关凝华冷笑:“你不怕我在茶里下毒?”
池少衡知道她这会儿在气头上,根本没有理智可言,也没同她计较,只是反问道:“你会么?”
这会儿若是他死了,关凝华怕是也走不出这侯府。
关凝华瞧着他,那眼神让池少衡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又脏又臭的臭虫,她道:“我怕脏了自己的手。”
“那你认为我会用关大人的安危来威胁你就范?”
关凝华一时无声,说真的,池少衡这人卑鄙是真,无耻也是真,但他们两人交锋时,他从来没对她用过什么下作手段。
可对旁人就不一样了。
想当初宋世清不过是见她被人奚落,替她说了两句公道话,不知怎的被池少衡知道了,随后宋世清便被池少衡寻了个由头远调外放,一去便是十多年,大好的前程都因此被耽搁了。
后来关家败落,关凝华一个弃妇,没了娘家,又落不下女户,无依无靠,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若换作她是宋世清肯定不会再沾惹“侯府弃妇”这种麻烦,可宋世清这人说白了就是心善太过,依旧让人接济关凝华,丁点也不怕惹怒池少衡。
“你这人什么都能做出来,我不信你。”关凝华一点也不掩饰对池少衡的不信任。
“也罢。”池少衡点头道,“我明日给你打听打听,看关大人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不过我话给你说明白,我池少衡,若是想对付一个关家,还真用不着等到现在。”
前世那些仇敌,池少衡一个个都在清算,但关家他从来没想去对付。
哪怕他跟关凝华和离了,侯府和关家都成不了仇人。
他的病放在这,若真想治好,怎么可能去对付关家。一旦关家出事,关凝华怕是宁跟他同归于尽,也不会为他治病。
半夜,关凝华躺在内室的雕花红木床上,回想今日和池少衡说的那些话,其实她冷静下来后,便知道这回是自己冲动了,应该是冤枉了池少衡。
可宫里贵妃是池少衡的姑母,关大老爷会出事总归都和池家脱不了关系。
到了第二日,池少衡果真让人传信儿去了宫中,不过半日便弄清楚了来龙去脉,顺带说通了贵妃,当日傍晚,关院使便从大牢里出来了。
这事根源其实还在寿氏身上,她前些时候,进宫见贵妃,抱怨了新娶进门的儿媳不孝顺,还怀疑关凝华和池少衡不和,不让他近身。
在外人看来,关凝华能高嫁入侯府,那是天大的福分,哪里有嫌弃的资格,贵妃也没全信寿氏的话,只是她膝下无子,向来把池少衡这个嫡亲的娘家侄儿,当亲生儿子一般疼爱。
最是听不得有人说池少衡不好,更没法忍受池少衡的妻子对他百般嫌弃。
于是便借关院使的事,想给关凝华和整个关家一些教训。
没想到,关氏没自己进宫求她,倒是池少衡先坐不住让人递信儿进宫,为关家求情。
池贵妃一直以为自己那侄儿是个浪荡人,却不料还是痴情种,只是这关氏领不领他这份情还是未知。
这事过去之后,关凝华和池少衡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一些,至少他们已经能做到彼此视而不见,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要同在一个屋檐下,就你嘲我讽。
关凝华没办法彻底根治池少衡的头疾,不过她倒是有办法提前防治。
池少衡年近三十时才会头疾初犯,只要这些年里小心防治将养着,到时未必会再发作。
近来池少衡经恪王的关系,在朝中谋了一个小官,官职不大,却是握着实权。整日应酬极多,忙得脚不沾地。
他白天在衙门处理公事,与人交际应酬,夜里归家,便由关凝华为她施针调理。
平日里,关凝华给他备什么汤药他便喝什么,做的药膳再难吃,他也会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两人就这么平安无事的过了大半年,关凝华被寿氏喊过去,说起两人子嗣的事。
“你这进门也快一年了,肚子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你们关家是行医的,难道还不能给自己开两副药调理一下?”
关凝华面上没说什么,回去却催了池少衡:“你之前不是说要跟你母亲提和离的事?若是你反悔了不打算提,大不了我来提,甭管是和离,还是休弃,我都要尽快离了这侯府。”
池少衡正因一些公事心烦着,听到关凝华这话,立时冷了脸道:“怎么,你这是知道宋世清提前进了京,想早些摆脱我,好去会你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