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皇帝有时看到关凝华逆天救必死之人的手段,都觉得此人怕当真是天上的神仙,入世历劫的,常人哪能这般跟阎王爷抢人。
“贵妃病得这般重,怎地不去找关神医瞧一瞧?”皇帝质问贵妃身边的內侍保顺。
保顺忙告罪跪下,苦着声音道:“陛下恕罪,非我等不愿,而是贵妃不肯上门就诊,关神医那里又有规矩,不外诊,奴婢也劝了贵妃,可贵妃坚持让关神医进宫来看……”
皇帝气笑了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拿架子。”连他自己都是上门看得病,以关凝华那性子,如何会为池贵妃破例?
“来人,把池贵妃抬到关氏义诊堂,排队就诊,就说是朕的口谕!”
既是皇帝口谕,那便不容池贵妃反驳违逆。
义诊堂。
关院判和陈氏膝下只有凝华一女,府中中馈已托付给关二老爷长子媳妇,大夫人陈氏闲来无事,便随女儿在义诊堂帮忙打理一些琐事。
趁着休息的空当,陈氏拉了凝华在内屋里说话:“凝华,你这‘送子神医’的名头一传出去,可苦了为娘,你是没见着,那邀我上门做客赴宴的帖子,一张接着一张。”
“有些还不好推拒。但是赔礼都不知赔了多少出去……”
关凝华失笑:“这倒是女儿的不是了。回头我同那些病患提醒一番。”
陈氏说完,瞧着关凝华又开始心疼女儿义诊忙来忙去地辛苦,“你说你,少定几个义诊的日子岂不轻松?”
“近来那些个膝下无子的妇人,都需要施针通穴,多费心神,你身边那几个医女,也都出了师了,让她们去诊治不也是一样?何用你这般劳心劳力?”
关凝华正要开口,便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她随在陈氏身后出去,便见着一顶宝盖小轿被几个宫廷侍卫抬着,进了这义诊堂的院子。
她笑了笑,低声说了一句:“不用心撒网丢食,又如何引得最肥美的鱼儿上钩?”
“什么?”
“没什么,娘,看这架势,怕是有贵人来了,我去应付,你先在屋里歇着罢。”
关凝华朝那顶小轿走过去,隔着几步远,便能听到里面有女子痛痒难抑的呼声。
她什么也没说,指了指院墙上贴着的规矩告示,上面大剌剌写着“义诊堂内禁止插队、喧哗、干扰病患”,关凝华唤来几个护院家丁。
“把这些人赶出去。”她道。
为首的一名护院,身形高大,样貌粗犷,听了关凝华的话,也不管对面是什么人,直接上去强行把他们连人带轿子给轰了出去。
宫里的侍卫,那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但在这护院面前,却连几招都走不过。
那护院武功路数说不上精奇,但不论是力气还是速度,都远超常人,像是被人特意改造过身体一般。
其他护院家丁也是亦然,各有各的长处,一起上来,纵是侍卫武功高强也受不住。
池贵妃哪被人这么对待过,一时心里恨毒了关凝华,可如今身上这病,却还不得不求她医治,几番怄火下来,竟是怒急攻心,吐了血出来。
连池贵妃都被自己吐的那口血给吓住了,还以为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当下也再顾不得其它,忙遮了脸,让人抬着她低调从门里进去。
排了大半日的队,池贵妃以为总算能轮到自己了,却听那关府的家丁,上前来报:“今日义诊名额已无,还请贵人,明日早些过来排队罢。”
池贵妃气得两眼发黑,她很想让人直接把关凝华拿下,再把他们一家子都下大狱,让他们求着为自己医治,可身上的痛痒提醒她,此时绝不能再冲动,继续得罪关凝华。
她破天荒地忍了脾气,超身边的宫女侍卫吩咐:“走罢,我们明日再来。”
第二日池贵妃早早让人抬她过来,却没想到,许多人从昨晚便开始排队,等她过来的时候,义诊的队伍又排了老长。
这般干等了一日,到了第三日,池贵妃等人提前排好了队,才终于在上午的时候,轮到了他们。
关凝华坐在看诊室里,也没去瞧池贵妃,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似是只专心为她把着脉。
半晌,池贵妃耐不住性子问道:“关……关神医,本宫这病可还有法子医治?”
关凝华收回手,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拿了一张纸记着脉案。
池贵妃心里一凉,莫非连关凝华也治不好这她这病?
难道她真的要痛死痒死,甚至连死都要死得这般模样可怖?
想到那日皇帝厌恶的神情,还有在延雀宫外间不住呕吐的声音,池贵妃就觉得悲从中来。
她以前虽然没有多少宠爱,却还有漂亮的身段和模样,能引得皇帝每月来她宫里歇上一两次。
若是她这病治不好,别说受宠幸,怕是连皇帝面都难见着。
失宠妃嫔都是些什么下场,池贵妃再清楚不过,想着想着,她便生出惊惧,看着眼前的关凝华,竟然也不觉得对方面目可憎,反而如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关大夫!你是神医,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求你救救我!”池贵妃这下连自称都忘记了,只一个劲儿地向关凝华求救告罪。
关凝华笑了一声,掰开她的手,面上神色极淡:“娘娘何必如此,我是大夫,您是前来就诊的病患,给您看病是我职责所在。”
“只不过您这病……”
池贵妃听到这,心都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这病如何?”
“若是早上十天半月过来就诊,我定能祛病除根,如今怕是不行了。”
池贵妃闻言怔了片刻,随即失声哭了出来。
关凝华道:“娘娘这病看似在表,实则在里,用错药膏不过是个引子。”
“娘娘这病难以根除,不过倒是可以将红斑逼在一处。这样便能消去您身上绝大多数的红斑,也能让其不再痛痒难当,溃烂流脓。”
池贵妃一听还有得治,几乎是急切地问道:“到底如何诊治,只要关大夫开口,我一定配合!”
关凝华笑了笑:“娘娘这话怕是莫要说得太早。”
“您这红斑,我只能除去六七成,剩余的几成需尽数逼于您的肤表,介时剩余的几成红斑会出现在何处,我也不能确定。”
池贵妃却哪里还能顾虑那么多,这会儿只要能有人解了她的痛苦,便是让她下跪都成。
关凝华为池贵妃施针了几日,施针过程中还好,没什么苦痛,等到泡药浴的流程,那疼痛的滋味,着实可怕,一次药浴便要让池贵妃痛昏过去几次。
关凝华就站在一旁,听着她痛苦惨叫,却没什么反应。只拿着脉案仔细记着池贵妃的反应和症状。
这药浴再疼,总疼不过当初将她致死的杖刑,还有她母亲悲极撞柱的疼痛绝望。
好不容易熬过了药浴,待身上纱布去除时,池贵妃一看到铜镜里的自己,顿时昏了过去。
第60章 第七拆·再世冤家(8) ...
“娘娘可歇下了?”池少衡问门房值守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忙行礼道:“回世子爷, 娘娘刚用了一碗汤羹,这会儿还没歇息。”
池少衡松了一口气, 能吃下东西就好, 就怕他姑母脾气上来,闹着不吃不喝,那才麻烦。
上辈子有他在姑母背后撑腰, 姑母还走到那般境地, 多多少少都败在了这身脾气上。
这是在家中, 池贵妃如何撒脾气都无妨, 就怕她在皇帝面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
今上是个长寿的, 恪王是好, 可何时能上位还不一定,楚兴侯府要想延续兴旺,仍要看今上的意思。
池少衡被两个宫婢引入房中, 一进去便瞧见池贵妃背对着他侧躺在美人榻上。
“姑母,侄儿来给您请安了。”
池贵妃一听到是池少衡的声音, 下意识的想转过头去看他,却猛然想到自己现在长满了红紫色斑块的左脸, 顿时僵住了动作。
池少衡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顿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了解池贵妃, 却更清楚关凝华的性子, 池贵妃先前那般欺侮迫害关家母女,已经触及关凝华的底线,是绝对不可能忍气吞声善了的。
如今只是毁去池贵妃的脸, 都算是仁慈了。
“衡儿,姑母现下模样不好看,怕吓着你……之前托你打听的事,你可有消息了?”
池少衡心里苦笑一声。
前阵子皇帝下旨,以“贵妃染病,思念家人”为由,“恩准”她回府休养。
只是这过去几个月了,也没听说皇帝“允许”贵妃回宫。外头流言四起,看皇帝的态度怕是要彻底冷了贵妃了。
后宫家世好又有才有貌的女子,不在少数,贵妃先前病中模样被皇帝瞧见,生了阴影,后来病愈却又大半脸的红斑。暂时的冷落不可怕,就怕皇帝是打心眼里不想再见到池贵妃,不然也不会直接把人给打发回娘家来。
“姑母莫急,侄儿已托恪王打听了,听说确实有一种能遮掩瑕疵的脂膏,叫琼玉膏,效果极神,涂抹上去不仅能将面上瑕疵遮去,还完全让人看不出来。”
“这种脂膏,如今只在京中灵药堂中作为药用脂膏售卖……”
池贵妃忙问:“那你可买来了?”
池少衡略顿一下,才道:“姑母,那灵药堂是关家人名下的产业,琼玉膏因用材珍贵,调配时间过长,所以药堂便想了个法子,让客人留下定金和姓名住址‘预购’,且每人只能买一盒。”
“目前订货的人已排到了一年以后,侄儿已下了单子,但若想拿到东西,却怎么也得等到一年后了……”
池贵妃面色倏变,又是这个关家!
“那就让排在前面的人,把东西让出来!”
池少衡叹气:“姑母,关家药堂,最忌这种‘强抢’之事,一经发现,便会被药堂列入拒绝接待的名单里,到时便是想再从药堂买什么好药,都不行了。”
“而且能抢到货的人家,大多也是这京中勋贵大族……”岂是能因为一盒药膏,便随意得罪的?
池贵妃哪里会不懂这其中利害,顿时心里别提多怄火憋屈了。她活了小半辈子,自来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自从那关氏嫁进了侯府,又和离出府,她觉得自己像倒了八辈子的霉一样。
她气得把榻桌上的茶盘饮具统统挥扫在地,摸着自己的脸,声音几乎崩溃地道:“我不管那么多!我一天也忍不了这张脸了!”
“衡儿,你同那关氏好歹也做过夫妻,你去让她给我做几瓶药膏来罢,姑母实在受不了了……”
听到这句,池少衡脸上的神色,也渐渐淡了下来。
他跟关凝华,已许久没见过面,两人之间也再无交集。
只是偶尔,他也会从旁人口中听得她近来的消息。
听闻三皇子因心疾之症,常常到她的义诊堂调理诊治。
上回他路过义诊堂,还瞧见两人半点也未避嫌,说笑着从门里走出,一副言谈甚欢的模样。
前世关凝华只同宋世清有些来往,重活一世,倒是跟宋世清的关系没那般亲近了……
宋世清如今中了举,本人就在京中,因为宋母的身体,还去过义诊堂几次,关凝华给他们母子俩都瞧了身体,还送了药,只是也仅此而已。
反倒是三皇子……池少衡对这三皇子印象深刻,却并不多。只知他颇有才干,只是天生体弱多病,还有心疾,勉强靠太医和汤药吊着命。
即便被封为太子后,这位殿下也是深居简出,甚少在人前露面。
关凝华前世怕是见都没见过这个人,这辈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跟三皇子有了不少交集。
池少衡没接贵妃的话茬,只道:“药膏之事,侄儿再为姑母想想办法,只是‘去求关氏’这类的话,姑母莫要再说了。”
说罢,也不管池贵妃如何生气,只径自告辞出了屋子。
关凝华这辈子越活越洒脱,越活越自在,反观他自己,活得竟是还不如上辈子。
和恪王这个曾经的知己,如今也变成了上猜下疑的关系,一个不敢信不敢重用,一个因不被重用也无法尽力辅佐。
池少衡的已经停留在一个低阶官位上许久,也不见恪王有提拔的意思。
但他又能如何,只能忍。
忍到恪王对他疑虑消除,忍到他不得不重用自己。
皇帝最疼爱的便是三皇子,前世三皇子那般体弱,皇帝最后都把太子之位给了他,更何况眼下三皇子的身体已被关凝华调理好了大半?
恪王看似不争不抢,其实比谁都想坐上明霄殿那把龙椅。
靠他身边那些酒囊饭袋,要想赢过三皇子简直痴人说梦。
池少衡心想,恪王纵是再多疑,最终也只能重用自己。
池贵妃回侯府的事,关凝华有所听闻,却没多在意,凡事都要一步步来,和池贵妃之间的生死之仇,关凝华迟早要从她身上讨回来。
关凝华用药杵细细捣着药,因太过专注,连何时身边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还是往罐子里加药材时,才发现递药的不是医堂里的学徒。
“见过三殿下。”关凝华在看到来人之后,便起身行礼。
褚永臻忙虚扶她一把,让她免礼。
“殿下今日可是有哪里不适?”
褚永臻笑了笑,“都认识这么久了,关姑娘还是这般客气。”
他样貌清俊,不笑时让人觉得有些寡淡清冷,一笑起来,却好似雪遇春风,消融化雨,引人不住地一看再看。
说来褚永臻先前便同关凝华见过,他久病成医,对医道颇有兴趣,闲来无事常瞒了身份到太医署做事。
皇帝也没阻拦,左右这只是小事,无伤大雅。
褚永臻在医署里化名安朱,关氏母女遭难那日,正巧是他“当值”,也算是顺手帮了她们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