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碧曦哭着哭着便笑了起来:“现在我的贵妃姐姐玩腻了,终于想起新的招数,那我英明神武的陛下,您也不满后宫三千佳丽,觊觎起臣子的妻子来了吗?”
第21章
翌日一早,唐夫人携苏碧曦回府时,见她双眼红肿,面色憔悴,还道她是亲眼看见宁远伯太夫人仙逝,心里难过,更为怜惜她心地善良,再三叮嘱苏碧曦这两日切记不可再来晨昏定省,好生在院子里休息,否则唐夫人定要生气。
苏碧曦自是再三谢过。
对比一下唐夫人,再想想自己抛下幼女自尽而去的母亲,真是高下立现。唐夫人不是苏碧曦的母亲,待她与亲生无异。而自己亲生的母亲心中,小女儿恐怕是一点地位也没有的,否则就不会在明知大房伯母刻薄的情形下仍然自私而去,让苏碧曦从小无依无靠。
吴国公太夫人也是尽力为小孙女好,为苏碧曦安排了她认为的后半生的依靠,在孙女反抗时更是只认为是孙女一时不懂事,往后便明白她的苦心。而且吴国公太夫人已经油尽灯枯,根本无法再为孙女谋得其他出路,只得把苏碧曦抬上了广宁侯府的花轿。
萧煜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听闻心上人定亲,自己更是没有选择地要迎娶一众从未见过的高门贵女,心头更是万念俱灰,故从此把苏碧曦埋藏在心底深处。却因为苏兰箬的疯狂举动,让压在冰山下的火种重新点燃。原来苏碧曦并不是甘心嫁给刘克庄,原来她一直等着他来迎娶,原来她甚至没有跟刘克庄圆房。这么多他错过了的事实突然一下剥开在他眼前,萧煜竟一时不知道拿苏碧曦怎么办了。自外祖母去后,他在世上唯一在意的人便只有苏碧曦,现在他们更是有了夫妻之实,他如何才能再从心里剜去她,再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折辱?
苏碧曦很清楚,她的祖母和萧煜都是一厢情愿地替她选择了最适合她的路,结果原主一路走来,不满二十岁便一尸两命。萧煜此时只是知晓了她对他一直有情,并不知道他自以为是给苏碧曦选择的路带给她的是怎样的伤害。而这一切说是没有用的,必须让萧煜有切身之痛,亲自感受到这样的痛苦,才会真正理解原主前生带着没有出世孩子一起死去的无尽痛苦。
只有品尝过即将失去的恐惧,才会更加珍惜。
一个多月后,突厥新任可汗派遣使者来朝,朝廷举行国宴宴请使者,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及诰命均需参加国宴。唐夫人和苏碧曦都有品秩在身,俱是要参加国宴。
本朝民风开放,国宴之上素来安排夫妻坐在一个席位。待萧煜坐到上首御座之上,便看见苏碧曦头上戴着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牡丹分心,绾着金累丝嵌宝镶玉牡丹鸾鸟纹掩鬓,项上戴着镶嵌金丝如意璎珞圈,裙边系着青草色盘长结玉佩,身上穿着缕金富贵牡丹孔雀开屏袄,下着碧绿色祥云百鸟撒花裙,美得不可方物。而她身边的广宁侯世子刘克庄却冷淡地坐在一旁,不曾与苏碧曦有过一语。萧煜脸色沉了下来,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宴席过半,宫廷乐舞尽然结束,突厥一位使者突然从席上站起,用流利的汉语出言道:“尊敬的皇帝陛下,鄙国上下对于神武将军苏章伯父子素来尊敬,想必苏将军之女武艺定然是青出于蓝。今鄙国素则柯郡主仰慕苏郡主已久,特请苏郡主赐教。”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苏碧曦的父兄俱是战死在对突厥的战场,手上突厥人性命无数,突厥人对于他们恨之入骨。此番这个突厥郡主前来挑衅,必不是善类。而熟知苏碧曦武艺的萧煜更是心头一惊,便涌起滔天怒火。苏碧曦武艺仅仅是父兄生前教导,连收拾深林里的野兽都不行,哪里比得上突厥人全民皆兵,人人练武?这个使臣更是有备而来,借由已故的苏将军父子之名,根本容不得苏碧曦拒绝。真是其心可诛!
第22章
突厥本为匈奴的一只,与大魏战争已久,互相皆有胜负,大魏有过向突厥纳岁贡的屈辱日子,突厥也曾经向大魏称臣。八年前,大魏与突厥在陇西之地曾有过一次大战,死伤无数,大魏惨胜,突厥可汗战死,苏碧曦的父兄也皆死于那场战争。突厥经过多年内乱,实力减弱,今年终于有了新可汗,势必要向大魏挑衅示威一番的。而这位素则柯郡主,作为一位女眷,来大魏出使,定是为了和亲而来,去处只有元朔帝的后宫这一个。这一番政治博弈虽然并不能决定最后大魏与突厥的地位,却是关系到双方的脸面,而大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特别讲究脸面的国家。
萧煜作为皇帝,他自是第一个开口,自是不希望苏碧曦跟那个突厥郡主比试的,但是苏碧曦本身是不好开口拒绝,于是便想了个折中的主意:“苏郡主已嫁为广宁侯世子为妻,大魏崇尚出嫁从夫,此事刘卿可有异议?”
刘克庄被元朔帝问起,自是起身行礼,道:“回陛下,国若有遣,莫敢不从”他不去看父母向他摇头的示意,面带笑意道,“只是贱内武艺不佳,突厥使者莫要扫兴得好。”这个贱人给他带了绿帽子,父亲母亲却稀罕得跟什么似的,此时正好除了她去。为了国家而死,也算是她死得其所了。
萧煜听见刘克庄的话,内心的怒意几乎是要喷发出来,手中把坐下的龙椅都捏出了印子。他心上的女人,他当年用命护着,连她一点不高兴都见不得的女人,他求而不得,却就被别的男人这样糟蹋,被送到别的男人塌上,现在更是眼睛都眨,甚至谈笑间替他的女人答应了必死之战!
苏碧曦心里也很清楚这是一场必须要答应的比试,甚至输赢都已经不是个人荣辱。若是胜了,自然皆大欢喜;但倘若是败了,那败的就不仅仅是她苏碧曦个人的脸面,父兄的威名,更是大魏整个帝国的威信,她从此也别想再在帝国抬起头来。
她不由想起那句有名的“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自古政治上的博弈都被加之于诸多弱女子身上,什么“以一己之身换得边关和平”“为两国百年和平做出了贡献”的言语更是层出不穷。这些弱女子大多对政治一窍不通,无辜地被嫁到环境风俗迥异的边塞苦寒之地,与自己的丈夫不止语言不通,甚至都是祖孙辈的年纪。塞外各族对待女人如同畜生,就算是大魏的公主也没有什么不同。丈夫死了,嫁给兄弟儿子孙子的比比皆是。更悲惨的是,很多外族怀有异心,诛杀公主祭旗者古来不绝。自古那么多和亲的公主,多是在塞外只活了几年就凄惨去世,几无善终。
两个国家间的博弈,女子不过是锦上添花,或者更直接地说,只是一个物件,被强行赋予了看似巨大的意义,实则纯粹是牺牲品。这些女子不会给国家带来巨大的利益,也不会给民族带来和平。真正给一个国家带来边关安宁的是这个国家的实力,是政治清明,国家富强,是军队的强大,是边关将士的勇猛。这些女子和亲到另一个国家,纵使千古流传如昭君,跟呼韩邪生下的孩子同样被呼韩邪另一个儿子,还是她的丈夫所杀,最后昭君也在三十出头就去世了。更可怕的是,后世那么多人认为,呼韩邪之所以不与汉朝为敌,大多是昭君规劝的功劳,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今,这种吊轨的政治博弈轮到了苏碧曦自己,虽不是和亲,却莫名被冠上了看似巨大的政治意义。
苏碧曦肃然站起,从容地走出席位,拂了一下衣袖,轻轻勾了勾唇,眼角那一抹飞红衬得眉心的牡丹绚烂得如同天上的烈日一般,以一种似是要献祭的姿态向元朔帝行了一个大礼:“回陛下,安乐身为大魏郡主,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安乐虽武艺不佳,愿与素则柯郡主比试。父兄威名永存,大魏英武永在,只安乐生死无碍!”
殿上跪立女子分明盈盈弱质,笑意间天然一股妩媚动人,说出之话却劈金断玉,远远望去,皎然若日出时分的朝霞,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奇服旷世,骨像应图。只为了家国声名,父兄荣誉,虽死无憾。
第23章
萧煜看着这个夺目得仿佛与天地争色的女人,她明知以她的武艺说是去给人耻笑,明知此次比试是必死之局,却要先把自己父兄,把大魏摘出去,宁可自己颜面失尽,横死当场!这是他这辈子唯一深爱过的女人,他年少时就放在心头。五年间经常有那么多瞬间,他看见御花园的牡丹,便想起她当年面色暗淡地说自己家里也有牡丹园,可是父母兄长去世之后便被堂姐无端毁了。他看见自己做工精致的各式衣裳,就想起那两个月里,他们的衣服破了被她拿袖带里藏着的针线缝了又缝,补了又补。她甚至还拿山间猎人的衣服给他改了一件外衣。
那外衣实在太大,被她改了,实在是不好看的。但是不知为何,这件材质粗陋又不合体的衣服,在她手下,他就莫名觉得那是他这辈子最好看的衣服。待她把衣服改完,抬头对着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他莫名就觉得心肝颤了一下,竟觉得曾见过最美丽的风景,都比不过此时此刻。
那件衣服在他回京后,听说苏碧曦已经定亲后,就欲亲手烧了。但点起火后,就想起那些日子,他们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在火堆前互相取暖时,她为了逗自己开心,说她最不开心的就是父亲给她起的小名宝宝,甚至自己很大了还在叫,像叫小孩子一样。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此生再也不能听见父亲亲昵地叫她宝宝了。他本来还笑着,看她哭了,眼泪就像烫在他的心口似的,忙抱着她,一迭声叫着宝宝,轻轻地哄她。他便再也没有过烧了那衣服的心思,还宝贝地放在自己卧房里,到皇宫后还自己亲自收着。每逢天气晴朗,还自己拿出来晒晒,谁也不让动。
所有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无论他把她藏在心底多久,多么想忘记她已经嫁了人,只要她出现在他眼前,他的心就无时无刻不在她身上。
而今,她跪在自己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说她即将要去赴死,说她死得其所。
突厥的这位素则柯公主一身突厥贵族少女打扮,满头黑发编了彩色的发带,额前悬了一颗红色的宝石,一身水红色的短袖胡服,窄袖绯绿,长靿靴,浑身充满着一股极为野性的魅力。已换了一身衣裳的苏碧曦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戴着累丝嵌宝紫金冠,蹬着青缎黑底小朝靴,乃是当朝贵族女子出门爱做的男子打扮,显得苏碧曦英姿飒爽。
两人见礼后,素则柯手中已多了一对双刀,这一下兵刃出手,其势如风,左手一刀便往苏碧曦头顶砍落。苏碧曦眼见白光闪动,长刀已砍向面门,急忙举起手中长剑一档。铮的一响,兵刃相交。
两位美貌女子在殿上比试,先不说战况如何,单是画面就是极美的。
萧煜内心却是震动无比,苏碧曦所使出的招式,竟然都是他当年每日要她早晚练习的。那两个月里,他们处境危险,时刻不保。但是苏碧曦身手太差,他便用树枝教了她一套剑法,要她日日勤学苦练,不求太多,只求有危险来时,能够自保。她今日竟然如此熟练地使了出来,如指臂使,便知她定是这五年来从未停下过练剑。他所爱的女人,从未停止过思念他。
二人拆了仅数招,素则柯左右双刀连砍,苏碧曦堪堪招架不住。苏碧曦显出了颓势,素则柯便要右手刀向下一劈,欲要轻松赢得这一比试。不想苏碧曦竟突然以一个不可能的姿势扭曲向前,只点了一下她的右手,手上一酥软,刀便脱手而去。素则柯心下一怒,一推一送,刀身便刺向了苏碧曦腹部,苏碧曦本能一躲,刀便划向腰侧。但同时,素则柯感觉到脖颈上一凉,苏碧曦竟然拼着受了她一刀,把剑置于她颈上。金銮殿上,满座大惊。
“郡主”苏碧曦口吐鲜血,神情却是骄傲道:“可认输?”
素则柯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个她原本看不起的中原女子,缓缓点了头:“我大漠女子敬佩英雄,你赢了。”
闻言,苏碧曦冲着已经惊恐站立的萧煜,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就如同那两个月里的模样,手中长剑掉下,缓缓倒了下去。只见萧煜用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接住苏碧曦倒下的身子,神情狂乱地大喊:“太医!”
大殿上的比试自是有擅长外伤的太医值守的。
两位中年年纪的太医见陛下如此着急模样,还来不及有所思量,便跟着陛下来到大殿后室,立即拿出止血散洒在了安乐郡主被刺伤的伤口上,并立即做了止血措施。此时却见另外一位正在把脉的陈太医神色带了一丝沉重,对着元朔帝行礼焦急开口道:“陛下,安乐郡主伤势太重,又已有了身孕,胎气大动,已有流产迹象,需立即请擅妊娠的金太医前来配合臣等扎针配药,否则……”陈太医的话顿时便停住了,只见一向英明神武的元朔帝,神情大恸,嘴角竟流下了鲜血。
第24章
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当然是好的,而刚刚得到,却又立刻失去的痛苦,则会更让他刻骨铭心。若是太过容易得到,大多数男人反而觉得失落,进而不会珍惜。
萧煜一厢情愿地以为苏碧曦放弃了他,另嫁他人,也认为这条路对于苏碧曦更好,替苏碧曦一个深闺女子选择了这条路。究其本质,不过是萧煜位高权重,身份和地位让他有选择的权利,而苏碧曦别说是选择,连拒绝的可能都没有。若是重复前身的轨迹,苏碧曦此刻离死已是不远了。对于一个死去的人,萧煜再多的后悔也只是空谈而已。
苏碧曦经历过无数的轮回世界,医术技能早就点亮到了满分,自然是知道哪里受伤会刚刚好看上去十分凶险,又造成流产的先兆,随时都有大人孩子皆不保的景象。而事实上苏碧曦随时观察着自己的身体,也随时可用灵魂力量加以修复,并不会有真正的危险。但如此可以极大程度地刺激到萧煜,甚至比苏碧曦死在他面前还要让他触目惊心——若是死了,最多就是哭几天罢了。
萧煜登基为元朔帝至今已有三年,不曾有过一个孩子,甚至之前在为太子时也不曾有孩子出生,甚至连妃子怀孕也没有,朝野后宫早就众说纷纭。太后曾经出手调查过,最后也只调查到是宫妃互相之间算计,惩处了几个宫妃后,此事便不了了之。究其根本,是因为萧煜之前不敢要孩子。
他初被封为太子,先皇就替他纳了数位高门贵女,其中多是朝中各个派系的嫡女,之前的皇后派系贵女更是占了不少。先不说他对这些嫡女毫无感情,就算有了孩子,恐怕孩子也会是派系之间博弈的牺牲品。至于以苏兰箬为首的皇后派系妃子,他更是不敢让她们有孕。若是她们一旦诞下男婴,恐怕就是他萧煜的死期也不敢说。是以先皇与他早就有言在先,在他铲除太后势力之前,绝不可让后宫妃子有孕,也不可封后。有了皇后便会有嫡子,嫡子的名分太大,万不可让哪个不忠于他的派系谋得。而萧煜的实力太弱,哪怕就是为了画饼,也不可轻易把皇后之位许出去。由此,后宫女子便都被萧煜用了手段,从不曾有孕。而苏碧曦是一个健康的成年女子,未被萧煜使用手段,自然就能有孕。
如今萧煜根基已稳,太后已经避居别宫,后宫诸事虽然被贵妃苏兰箬代理,却只是萧煜不在意的女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