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送郡主出门时候,还细细嘱咐了“不许吃贵妃那里东西”“我很快就来接你”“走路不许快”“要不还是披着披风吧”等等,他旁边听着,牙都要酸掉了。
他的陛下啊,这天气白天还这么热,多动一下就会出汗,哪里用得着披风哦!
苏碧曦这么一折腾,到苏兰箬宫里,自然是迟了。
待苏碧曦向她行过礼后,她别有意味地笑了一句:“妹妹可是来迟了,侯夫人都已经到了。”
广宁侯夫人一向疼爱苏碧曦,又因她此番受难,都是那个逆子一手所为,对苏碧曦的愧疚极深,见贵妃为难她,立时便出声道:“娘娘宽和,臣妇也是刚到。碧曦想是有事耽搁了,也是便宜了臣妇,可以与娘娘说说话。”
苏碧曦知道自己这个堂姐今日必不会轻松放过自己,便再次行了一礼,方道:“还请娘娘恕罪。只是碧曦早上接到陛下身边人传唤,等候陛下谕旨,故来得迟了。碧曦有愧,还请娘娘责罚。”
“我哪里敢责罚妹妹,妹妹力敌突厥使者,陛下都把妹妹留在宫里养伤,”她扫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刘克庄,“妹妹受伤那日,陛下可是亲自抱着妹妹,去了后室啊。”
“娘娘”苏碧曦不等苏兰箬说完,便肃然打断,“当日碧曦为了父兄,家国而战。陛下作为国君,对于重伤的碧曦,多加体恤,只是为人君者,民为贵。陛下有如百姓父母的一片心意,更是对于我这个孤女的恩德。娘娘如此说,诋毁的岂止是碧曦的名誉,更是置陛下于何地?”
殿门前传来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道:“说得好!”
第29章
众人随着声音向殿门前看去,便见到当今元朔帝驾临,随即纷纷跪下行礼。
上首的苏兰箬更是一脸喜意地把元朔帝迎了进来,刚刚的怒气一下就没了踪影,对着元朔帝嗔道:“陛下今日如何有闲暇?怎么也不告知臣妾一声,臣妾还在见广宁侯夫人了。”
元朔帝叫了起,坐在上首,对着苏兰箬的笑脸毫无回应,冷然道:“贵妃方才之意,就是朕体恤英烈之后,关怀对国家有功之人,所为不妥?”
苏兰箬哪里是这个意思,何况今日元朔帝这么一开口,她若是回答有一丝不当,只怕明日,举国的英烈之后,有功之人就要对她口诛笔伐。如今姨母已经避居别宫,她虽然还掌着宫权,娘家势大,但是毕竟不是皇后,膝下又无子,实在是没法强硬到底的。
只是没想到,苏兰箬还没开口,一旁的刘克庄见心上人被元朔帝刁难,替苏兰箬鸣起不平来:“微臣斗胆,在陛下来之前就已在场,又目睹发生一切,还请陛下容臣详奏。”
旁边的广宁侯夫人见刘克庄竟然不顾身份,要替贵妃求情,气得恨不得堵住他的嘴,拼命给他使眼色,刘克庄却是当做没看见一般。有人在的地方,陛下对兰箬都这么无情刻薄。私下里,兰箬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苏碧曦那个贱人,当日被陛下抱着进了后室,后来一直在宫里养伤,把他的脸放在地上踩,真是死有余辜,怎么能让她牵连了无辜的兰箬?
萧煜现在一看见刘克庄,就恨不得活吃了他,之所以留着他,不过是因为他占着宝宝丈夫的位子。他若死了,宝宝当着寡妇的名声,岂不是便宜了这个无情无义之辈?
他之前只是根本没把苏兰箬放在眼里。自从他与宝宝被设计以后,他就命暗卫详查了苏兰箬之事。宫中的事情,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查不到的。他自然轻易就知晓了苏兰箬进宫前,就跟刘克庄有私情之事。没想到苏兰箬进宫后,两人还藕断丝连,不但算计了宝宝,还设计到了他身上。
今日,刘克庄作为外臣,不仅不避嫌,还主动给苏兰箬求情来了,当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萧煜心里冷笑,面上脸色不变,道:“准。”
刘克庄向元朔帝行了一礼,道:“方才贱内来迟,贵妃担心她,故询问其缘由。贱内说是接陛下谕旨,故才来迟。贵妃便也揭过了此事,言到那日贱内当庭伤了突厥使者,恐有不妥。不想贱内竟然牵扯到了两国邦交,陛下声誉,实属贱内之错。臣虽为她之夫君,实不敢颠倒是非黑白,凭白让贵妃担负了罪责。故不得不大义灭亲,将真相禀告于陛下。”
广宁侯夫人听他说完,字字句句都在诋毁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把苏碧曦至于死地誓不罢休,真是恨不得掐死这个孽障,立时便起身跪了下来,向元朔帝道:“陛下容秉。臣妇方才听得分明,这个逆子曲解了方才儿媳的意思。儿媳只是在称颂陛下为百姓父母,为臣子君主,善待英烈之后,善待身受重伤的儿媳,不想贵妃娘娘生了误会,多加解释罢了。绝不是逆子所说,诋毁两国邦交,损害陛下声誉。”
她虽然心中也对陛下当庭抱着苏碧曦冲向后室,心有怀疑,但是绝不是要置苏碧曦于死地。何况她当时看得清楚,苏碧曦的确受伤太重,若是不及时医治,恐怕性命不保。何况大魏民风开放,前朝更是有女子为官,寡居之人封为皇后。男女大防并没有十分严苛。陛下仁德,关怀刚刚战胜突厥使者的苏碧曦,虽然有些不妥,但是远不是要苏碧曦以命维护名节的地步。
一旁被元朔帝斥责的苏兰箬也跪了下来,眼泪不停滑落,哭诉道:“广宁侯世子所言甚是。臣妾与妹妹乃是嫡亲的堂姐妹,怎么会无端说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妹妹不是?只是妹妹那日大宴,却是伤了突厥素则柯郡主。臣妾为两国邦交着想,为陛下着想,才问及妹妹要如何应对。却不想妹妹竟然说臣妾诋毁陛下的名誉!妹妹如此信口雌黄,混淆视听,今日若不是有广宁侯世子在场,臣妾便是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了!少不得,臣妾还要有一个,仗势欺人,刻薄于过有功之人的名声。若是如此,臣妾,臣妾还不如死了好了。”
第30章
苏碧曦看着在一旁抽抽噎噎,唱作俱佳的苏兰箬,心里不停冷笑。
在苏兰箬看来,她是元朔帝在潜邸时候的侧妃,当朝掌管后宫的贵妃。苏碧曦与她苏兰箬之间,元朔帝必然是会毫不犹豫选择苏兰箬。刘克庄即便是她的丈夫,也是会毫不迟疑地站在苏兰箬一边。
全世界所有男人,都该围着她苏兰箬转,即便她已经是当朝贵妃,刘克庄也不能对她无情。
而其他的女子,哪怕是真得与她一起长大的堂妹,只要挡了她的路,碍了她的眼,就应该被除去。
刘克庄对待自己的原配妻子,竟然也是不假思索地肆意欺辱?即便他对苏碧曦没有任何感情,但是苏碧曦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几年来,替他孝顺父母,打理家事,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他呢?他竟然默许苏兰箬设计自己的妻子失贞,甚至可能还参与其中,这么一个迫不及待给自己戴上绿帽子,还颇为得意的男人,究竟是懂不懂什么叫夫妻一体,妻辱夫辱的道理?他主动来指责苏碧曦伤了突厥使者,损及两国邦交,诋毁元朔帝名誉,可曾想过苏碧曦为了获胜,几近丧命?假如苏碧曦输了这一场,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而如果元朔帝与苏碧曦有旧,自然是相信身为苏碧曦丈夫刘克庄所说,相信贵妃的苏兰箬,苏碧曦会有什么下场,刘克庄会想不到?
这么一个对原配妻子毫不留情,对已是他人妾室,皇帝嫔妃处处有情的男人,究竟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苏碧曦见所有人都跪下了,不由也弯下腰打算跪下,却被一直盯着她的萧煜立时瞪了一眼。二人视线间或交织了一会,不停传递着主人的意思。
你现在是什么身子,地上那么凉,你也敢跪下去?
他们都跪了,我怎么能一个人站着?他们还说我诋毁陛下名誉呢?
你就是直接打陛下的脸,陛下也是高兴的,但你决不许跪下去。
你那贵妃还在哭着说我欺负她了,我就任她说下去?
我还在这儿了,哪里用得着你操心,你就管看戏就好。
旁边的李明行见着两人竟然能用眼神说话,刚好的牙觉得又要酸掉了。
萧煜见苏碧曦没有再继续跪下去,心里满意,方肃了肃脸色,开口道:“广宁侯世子确实听见,安乐郡主不顾及两国邦交,还诋毁于朕?”
刘克庄道:“回禀陛下,贱内的确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萧煜:“广宁侯世子以为,安乐郡主当日与突厥使者比试,乃是安乐郡主的不是?”
刘克庄回道:“回禀陛下,诚然是贱内的不是。我大魏与突厥交战多年,两国百姓都困苦不堪,畏战如虎。今突厥使者来朝,正是表达突厥新任可汗与大魏交好之意。贱内为了获胜,不顾大局,伤了突厥郡主,实乃有碍两国和谈大事。”
萧煜再问道:“你可知危害两国邦交,诋毁于朕,安乐郡主,你的结发妻子,可要承担什么罪名?”
刘克庄闻言,向元朔帝行了一个大礼,正色道:“贱内当日伤及突厥使者,今日又有碍陛下声名,微臣不敢徇私。微臣,字字句句,听得分明。贱内的确有此罪责。”
“陛下,臣妇斗胆,请听臣妇一言”广宁侯夫人听见刘克庄所言,气得浑身发抖,却是不得不出言阻止,“臣妇儿媳为神武将军之女,神武将军父子为了大魏社稷,百姓安康,皆战死沙场,威震突厥,妇孺皆知。当日突厥使者挑衅,言及神武将军父子英名,碧曦为了大魏之声威,父兄之荣誉,才伤了突厥郡主,碧曦更是深受重伤,危在旦夕。陛下念在碧曦为英烈之后,不忍她猝死当场,方施以援手。方才碧曦只是为了维护陛下的名誉,才对贵妃娘娘的话表示异议,并没有任何对陛下不敬之处,还请陛下明察!”
第31章
萧煜也不理广宁侯夫人,转而看向苏碧曦,却发现她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跪了下去,心里一急,就要开口让她起来,却见苏碧曦示意她有话说,只得随了她的意,问道:“安乐郡主可有话说?”
苏碧曦伏地行了一个大礼,起身时脸上已是流下了两行清泪,正色答道:“碧曦谢过陛下,还请陛下听碧曦一言。若是碧曦说完,陛下仍然觉得世子大义灭亲乃是理所应当,碧曦即便到了九泉之下,也死得瞑目了。”
她挺直了自己的背脊,道:“突厥与我大魏恩怨已近百年,自先太祖,高祖,太宗,高宗以来,一直与突厥和亲,大魏公主及宗室女和亲突厥者,不下数十名。其中更有高祖嫡亲长姐南阳长公主,嫁于突厥可汗。然,尽管两国和亲,大魏更是陪嫁和亲公主无数嫁妆,工匠,农人,以及各色金银财物铁器。我大魏和亲之女,一女嫁突厥祖父,父亲,儿子三代者,比比皆是,却从无一位和亲女能得善终,皆是在芳龄就辞世。哪怕是高祖嫡亲长姐南阳长公主,身份贵重如此,竟也和亲当时已经可以当她祖父的突厥可汗,后又被迫嫁给突厥新任可汗。那可汗生性残暴,整日殴打长公主,更与兄弟一起奸污了长公主。南阳长公主不堪受辱,竟只年仅二十三岁,便用当年太祖钦赐的金累丝嵌宝牡丹鬓钗自尽于成婚当日!太祖听闻长公主自尽当日,当朝吐出鲜血,南阳长公主生母太祖皇后,听闻长女受此大辱,竟是当场晕死过去。此后缠绵病榻,不久就薨逝。世子博学多闻,可曾知晓南阳长公主之事?”
刘克庄从来都看不起自己这个妻子,如今这个贱人更是给他戴了绿帽子,他甚至觉得看她一眼都脏了眼睛,听她所问,连看也不看苏碧曦,便道:“我自是知晓南阳长公主之事。长公主及各位和亲之女,为国为民,和亲突厥,功在社稷,青史流传。以和亲之女一人之身,换来大魏百年安宁,休养生息,国富民强,比起两国交战尸横遍野,实属不值一提。宗室女若有此际遇,当效仿先昭君出塞,为国而嫁,而不是自怨自艾,毫无价值地死去。”
苏碧曦:“如此,以世子看,我大魏能得百年安稳,乃是和亲之策所致?”
刘克庄眼中憎恶之色已毫不遮掩,道:“然也。”
苏碧曦:“所以,世子才言,我当日伤及突厥郡主,乃是损及两国邦交,开罪于突厥?”
“正是”刘克庄道。
苏碧曦闻言讽刺一笑,道:“那世子可知晓,你所谓的百年安稳,代价岂止是盈盈弱质的和亲女无数血泪凄惨一生换来?突厥从未停止过侵扰我大魏边关,更是曾数度侵入内地。边关百姓十不存一,代代皆战,子未曾见父,父未曾见子。中原各地百姓,每年都要自行筹措路费前去边关戍边,十五从军去,八十不得还。南阳长公主自尽当时,大魏初初立国,内乱不断,外患不绝,太祖只得忍下此奇耻大辱,锥心之痛,与民休息,轻徭薄赋,积蓄国力。自太祖,高祖两朝,大魏国力不如突厥,戍边将士战力数量皆不敌突厥,和亲之宗室女当时甚至有被宰杀祭旗之人!待高宗及当朝,大魏国力日盛,边关将士战力激增,与突厥几次战争皆是胜出,方能得这十几年安稳。当年陇西之战,大魏力挫突厥,突厥可汗更是病死军中。突厥内乱,争斗数年,如今新任可汗继位,派遣使臣,正是突厥力弱,向大魏服软之时。大魏与突厥,早已是不共戴天之生死大敌。我大魏若不展现威势,狠狠打下突厥的脸面,狼子野心的突厥,怎能甘心向大魏俯首称臣?世子当真以为,若无我大魏日渐强盛的国力,无戍边将士拼死卫护国家百姓,仅仅凭几个可怜女子,一些金银铁器,就能满足突厥的虎狼之心?世子一生皆未见过战场,如此戏言,岂非是在梦中?”
第32章
刘克庄冷笑一声,回道:“郡主身为将门之女,父兄皆为武将,又因此而得爵位,自然认为边关安宁是因武将卫护。可知朝廷律法赋税,户籍水利,赈灾惠民,钱币公输,皆是由文官掌管,方能有朝廷行之有效之运作,百姓农者为农,工者为工,百业方兴,方能有大魏如今的强盛。武将好斗善殴,匹夫之勇,与突厥征战百年都不能彻底消灭突厥,如此无能,还敢言,兵者,国家之大事?”
自古以来,文臣与武将便有天然的对立,大魏虽然以武立国,但近百年来主张无为而治,与民休息。再加上太祖是前朝之臣,由武力得来天下,刻意弱化武将的地位,抬高文官的影响,更是把科举而来的官员大为重用。故而朝中的风气,一直是文官对武将轻则鄙夷,重则成仇,别说结为姻亲,连常去的酒楼茶馆都划分开来,好像跟武将坐在一个酒楼吃饭,玷污了他们的清高一般。
广宁侯虽然是武将,但广宁侯世子刘克庄却是众所皆知的主和派。他为人清高,虽然只是因为广宁侯庇护,在礼部做一个小小的主事,却一向看不起武将,喜欢跟儒生高谈阔论,清谈己见。苏碧曦的伯父吴国公也是文臣,自来都看不上自己明明考中了科举,却去从军的弟弟,倒是对刘克庄颇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