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有理,指着苏碧曦的鼻子,“你难道要因为我教训自己的女儿去告我?真是笑死人了,你凭啥告我啊?我就不信,我今天就算把她打死在这儿,法律还真能让我给她偿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法律是怎么写的,父母打死孩子,最多只判七年!”
《刑法》第二百六十条规定,对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员,犯本罪,致使被害人重伤、死亡的,处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条以血缘和婚姻为基础的法律,保护了在家庭这个框架里肆意伤害家庭成员的罪恶,让这个本应是全世界最温暖的地方,开出了一朵朵罪恶的花朵,而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叶梦霞走到匍匐在地上的苏碧曦面前,扬起高高举起的手,神情骄傲地看着来人,“这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怀胎十月,吃了多少苦,经历十级阵痛,痛了整整两天两夜才把她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大,给她吃给她穿,还送她读书。我养了她这么多年,我就是打死她,她也就是把命还给我!”
女人说完,带着一股肆无忌惮的气势,就把手冲着原地仿佛失了魂的苏碧曦挥去。
第77章
“啪!”
苏碧曦并没有感受到应该到来的巴掌,呆呆地抬起头,在视线中发现叶梦霞的手被拦在了半空中。
男人挡在她和叶梦霞之间,神情冷淡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语气淡淡地开口:“说得不错,法律的确是这么规定的。但是女士对法律如此精通,应该知道,这个世上,法律管不到的地方何其多。比如,我如果同样地杀了女士,要不要为此偿命呢?”
男人口气冷淡,眼眸微微眯起,目光看着叶梦霞,但是好像又没有看着她,淡漠地说着这番话,就如同说着他要去吃饭一样,好似没有任何区别。
但在听见这番话的人来看,就显然不是这么想了。
跟在男人身后的两个人几乎是立刻就来到了男人身侧,挡住了男人身后的苏碧曦。
三个八尺大汉站在这还算宽阔的电梯门口,对在场的四个人形成极大的心理压力,叶梦霞刚才还嚣张的气势一下就没了踪影,手都有些发颤。
她不是刚出茅庐的大学生,以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她自然是知道这个世上还有许许多多法律监管不到的灰色地带,也是知道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这世上有些人,杀人的确是不用偿命的。何况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什么也没有。没了一个她,在世界上连个水花都不会有。
她原本以为她要对苏碧曦如何是她的事,这个男人只是说了那一句话,并不会真正来管这件事。谁能想到,她的女儿何时竟然结识了这么一个大人物,这时候出手来帮她?
不过她这次来,只是为了给孟家一个说法的。只要孟照南和孟观远的死不牵连到她身上,她没必要为了这么个赔钱货惹上一身腥。
毕竟女婿又不是他们家的人,外孙她更是从出生到现在没见过几次,实在谈不上什么感情。
那么个变态杀人魔能杀了女婿和外孙,万一还有其他的人盯着这里,岂不是连她也要被盯上呢?
叶梦霞看着眼前的三个男人,知道今天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面孔僵硬地挤出了一个笑,“我……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我养了这个女儿这么久,哪里能真得要打要杀。先生是小亭的朋友吧,这时候来找小亭肯定是有事吧。你们进去聊,进去聊。”
她再对着孟与义和张元兰笑了笑,“亲家,我们就先走了。有什么能帮得上的,亲家一定记得跟我们说啊。”
叶梦霞说完,就跟白奇使了个颜色,白奇也跟孟与义两人告了辞,两人就先离开了。
张元兰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孟与义对着面前的三个男人看了一眼,她便也跟着孟与义进了电梯。
他们现在还不能跟苏碧曦闹得太僵,毕竟儿子孙子的后事,还有起诉凶手,都需要苏碧曦去办。
进去电梯之前,她还朝着苏碧曦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
男人把碍眼的人赶走之后,示意下属在楼下等他,便走到了一直静默着,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用自己的身体一直护着怀中包着黑布的镜框,完全没有存在感的苏碧曦面前。
男人站在苏碧曦面前,看着跪坐在地上,头发被撕扯得凌乱,脸上手上布满了伤痕,脸色苍白得跟她旁边的白墙几乎是一个脸色,衣服都被撕扯得破了好几处的女人,心中竟然莫名升起一股刺痛。
他竟然有一种想法,觉得这个女人本应该属于他,在他怀里开心地撒娇,纵情地欢笑,而不是现在这般光让人看着,就产生无比压抑的悲伤。
他皱了皱眉,把心中的想法暂时压下,蹲下身,尽量柔和地开口道:“白暮亭小姐,龙城少年法庭已经把这个案件移交给龙城检察院。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检察官陆璧晨。”
陈傅良的这个案件案情太过残忍,由于媒体的大肆报道,又引起了几乎全国人的关注,龙城少年法庭已经无法处理这个案件,便移交给了龙城检察院,由龙城检察院跟进后续案情。
陆璧晨是华国陆家这一辈的长子。
陆家从战争年代起家,到现在发展已经超过百年,每一代都有几位极为杰出的子孙,其他也都是一时之选的英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庸人的局面。更难得的是,陆家子孙之间感情很好,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经过几代的经营,陆家在华国的军队,政界,商界,都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实力。
陆璧晨军旅出身,离开军队后便进入了政界,在华国政府几年后下放到地方,后来回到首都龙城,担任龙城检察院副检察长。
他早年曾经有过一段婚姻,妻子是门当户对的一个外交官。两人聚少离多,性格感情并不十分融洽,又没有孩子,后来便和平分手。
陆璧晨作为龙城检察院副检察长,本没有必要亲自来负责这么一桩杀人案。只是这起案子不知怎么,在网络上被超过好几十个过千万的大V转发,自案发到如今,热度高居微博第一,根本没有任何下跌的迹象。
全国各地的网络媒体,新闻,报纸等等媒体疯狂报道,社交媒体上更是风起云涌的热度帖子,犹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陈傅良幼时的被性侵遭遇,家庭冷暴力,连同这些年跟同学的不睦都被纷纷挖了出来,再加上他未满16周岁,属于未成年人行列,同情他的人为数不少。
再有就是波及全世界的废除死刑运动,在华国也是支持者甚众,“文明=废除死刑”的论调喧嚣尘上,很多人都以废除死刑作为终身目标。华国在近五十年以来,也没有过判处未成年人死刑的先例。
案件发生至今,陈傅良不仅有国家替未成年人无偿配备的律师,更有好几名律师无偿为陈傅良辩护。
而华国保护未成年人的惯例,不仅不能公开陈傅良的照片,影像,录音,也不能公开他的具体作案动机,具体信息。这样含糊其辞的信息,势必会引发公众的各种猜测。
陆璧晨在看见案件录像里的苏碧曦时,改变了不插手这件案子的主意。
他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一向冷情冷性的心脏忽然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再考虑到案件的恶劣影响,陆璧晨在早上接到案件移交时,没有指派其他的检察官,自己来到了苏碧曦的家里。
不想遇见了这一幕闹剧。
他已经预料到苏碧曦作为跟凶手有直接联系的受害者亲属,一定会受到一些责难,却没有想到作为苏碧曦的亲生父母,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
苏碧曦的公公婆婆,亲生父母,难道没有想过,苏碧曦因为学生喜欢自己,就杀了自己的丈夫,虐杀了自己年仅四岁的儿子,所遭受的痛苦究竟有多痛不欲生?他们只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痛苦,就对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横加指责,肆意打骂,真的是那么的天经地义吗?
苏碧曦在陆璧晨出现的那一刻就发现了他们,也确认了他就是自己的那个永恒的爱人。
尽管苏碧曦对于这个世界并不畏惧,但是爱人的到来,给她的心里注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想冲过去抱住他。
好像只是上一刻,她跟祥玮一起白头到老。最后跟祥玮躺在郡王府的花园里,他们两个手握着手,一起离开了人世。
她在这个世间的人生如此艰难,但是因为有了他,苏碧曦便有了更多的勇气去面对这些艰难困苦。
她颤巍巍地抬起头,没有焦距的视线逐渐定格在陆璧晨身上,缓缓扶着墙站了起来,伸出自己还算完好的手,“我是白暮亭,很高兴认识你,陆检察官。”
女士主动伸出手,陆璧晨自然不会拒绝,他握住苏碧曦布满细小伤口,却仿佛上天是照着自己尺寸大小打造的手,隐秘的心湖泛起一阵波澜,脸上的线条也有了一丝柔意,“很高兴认识你,暮亭。”
第78章
苏碧曦的小区已经因为无孔不入的记者,启用了搁置已久的人脸识别系统,让住户刷脸进门,连门卡都不敢让使用。保安更是牢牢盯着每一个进来的人,决不允许跟随。
就是这样,苏碧曦从侧门进来的时候,还是被几个记者围堵过,之后被保安解救下来。
陆璧晨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和龙城少年法庭的移交文件,跟着苏碧曦进了门。
客厅里面已经被收拾过,血迹被洗刷,地毯被换上了新的,空气里虽然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味,却已经看不出来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苏碧曦进门前,还在门口取了鲜花店按周派送的一束郁金香。
这是孟照南知道她喜欢花,早在年初就给她订好的一整年的鲜花派送。
陆璧晨注意到,苏碧曦刚才遭受到娘家和婆家的责骂,脸上一点眼泪也没有。她安静地接受了外人的曲解,安静地取了鲜艳的鲜花,还放在一个天青色的花瓶里面。
领着他进了客厅后,她一言不发地给他倒了一杯水,便坐在了角落的位置。
她眼神散乱无光,眼下青黑一片,目光盯着那束郁金香,呆愣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陆璧晨皱了皱眉。
他在查看苏碧曦的笔录录像和现场的录像时候,就对于苏碧曦的反应觉得不太对劲。
当今华国的警察,尤其是刑警,对待受害者的的取证过程都是采取公事公办的态度。这种态度不能说不对,只是对于遭受重大伤害的受害者,特别是女性或者是未成年人,在某些时候,就相当于第二次伤害。
试想,警察一本正经按照程序询问一个刚刚被强暴的女性,强暴者是否把精液射入了你的体内,我们想取样作为证据。警察或许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却等于在受害者心里再插上了一把刀,把本已极大的伤口挖得更深更痛。
而对于那些遭受性侵的可怜孩子们,公事公办地让他们在一群大人面前,让他们回忆一遍当时遭受侵犯的情景,就更是显得残忍。
华国的警察在执法上欠缺人道主义关怀,已经是一个众所皆知的事实了。
陆璧晨在来之前就有所怀疑的猜测,在见到苏碧曦之后,便得到了确切的证实。
苏碧曦在遭受如此大的打击后,精神上没有得到任何的宽慰,过度的自我谴责和愧疚,让她产生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反应。
创伤后应激障碍属于心理学上难以攻克的难关,严重的人不仅会出现严重的梦魇,惊惧,注意障碍,甚至有过滥用上瘾的药物,抑郁症,出现攻击性行为,自戕乃至自杀的行为。
而眼前等待着苏碧曦的,是一场极为可怕的硬仗,需要她经历的磨难还有更多。
陆璧晨看着从进来后坐在那里,十分钟都没有动过的苏碧曦,思虑了片刻,在心里重新思量了一遍,主动开口道:“白小姐,我支持判处陈傅良死刑,并将帮助你,直到凶手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发现苏碧曦抬头看他,走到她面前,在安全距离以外停下,放缓了语气,“我是一个陌生人,跟你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我可以保证,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用心地听。我想,你应该想跟我聊一聊,你的……丈夫和孩子。他们已经不在了,所有人都会慢慢遗忘他们。你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不想自己也忘了他们,对吗?”
他态度温和,目光诚挚,就如同一个与她相交多年的挚友一般,跟她轻声交谈。
苏碧曦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地从她泛着血丝的眼睛里不停落下。
她的声音嘶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说话,“我种了很多花,玫瑰,牡丹,百合,茉莉,杜鹃,但是总是种不活。阿南就说,如果我种什么花都能种活,花农岂不是要失业了,然后让人每周都往家里送当季的鲜花。原来这周是郁金香,不知道这个瓶子插郁金香好不好看,阿南会不会喜欢。”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来把放在茶几上的花瓶拿了起来,放在电视柜的旁边,喃喃低语,“远远上个月已经打碎过一个阿南买的花瓶了。这个混世魔王,今年老是折腾我的花,成天在屋子里上蹿下跳的。”
她说着说着,又走到种满盆栽,布置得温馨宜人的阳台上,拿起一旁的喷壶一一浇水,“哎呀,我好几天没有浇花了,茉莉要天天浇水的,绿萝也干了好多叶子了。阿南老是笑我给花店送生意,我可不能总是被他笑。”
浇完了花,她又看见了冰箱,急急忙忙打开冰箱,“我忘记买做蛋糕用的面粉了!天啊,我做坏了几十次才学会做蛋糕,远远还说要发给班上的小朋友看了。我还特意买了点缀蛋糕的奶油,有好多种颜色,做出来一定特别漂亮。阿南总是说我爱折腾甜食,就是他没长大的小女儿。做他的小女儿多好啊,所以我就不愿意再生个女儿。生个女儿,就又有一个女人来跟我分阿南了,我可不要。”
她又在冰箱里翻了翻,翻出一袋饺子皮来,松了口气,“还好家里有饺子皮。远远那个小混蛋,最近看电视剧,总是要自己做饺子。要是让我买面粉自己弄饺子皮,还不如让我自己买饺子回来吃了。再说,这个小混蛋做这些东西,总是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最后还是要我和阿南收拾。这个小混蛋还总是来帮倒忙,真是被阿南宠坏了。”
她打开了阳台的灯,指着阳台上的一排葱蒜,青椒,茄子,对着陆璧晨说道:“陆检察官,你看哦,这些菜都是阿南种的哦。他说等我们老了,远远长大了,他就带着我去乡下,两个人种种地,养养鱼,就过男耕女织的日子。阿南厉害吧,我们家的葱蒜从来不用去超市买了。”
“对了,我跟你说,我最近给阿南织了一件毛衣,我还去配了竹子的花帖,到时候绣在毛衣上,阿南跟我都喜欢竹子”她从卧室里走出来,手上还拿着两件衣服,“毛衣已经只剩下一个袖子了,阿南说我这是提前为了男耕女织的日子准备。对了,远远看见我给阿南织毛衣,心里就不愿意了,生了我一天的气。我哄了他一会儿,许给他一件一模一样的毛衣,他才肯理我。远远的毛衣小,我已经打好了,只是竹子还没有绣上去。绣竹子太费眼睛,而且做得久了,手脚都麻了,我嫌麻烦,一直还没绣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