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平平淡淡的几句话,苏拉玉儿听在耳中,却觉得万分的凶险,“孤军深入”几个字说来容易,真正做起来,简直九死一生,她不由为他们兄弟俩捏一把汗,想要在大金争得一席之地,获得大汗的重视,被极力栽培,还真就得拿命去拼,便是先汗的子嗣也不能例外。
好在,如今也算求仁得仁,经此一事,他们俩在大金的底蕴必将更加深厚!
“那他们可有受伤?”苏拉玉儿再次问道。
皇太极却道:“你自个儿方才也说了,战场上磕了碰了在所难免,战报上既然没有提到,应当没有大碍。”
苏拉玉儿闻言,心下稍安,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皇太极只是一笑,而后翻身下了马背,将闪电还给苏拉玉儿,又将自己的马唤到跟前儿,不动声色地说道:“上马吧,我送你回去。”心下却暗暗将自己嘲笑了一通,只要对上她,他便维持不住自个儿大汗的体面尊荣,永远像个初尝情爱滋味的毛头小子,只盼,今次不要吓到了她吧。
苏拉玉儿无声地上了马,默默催动缰绳,驱马往自家府邸的方向而去。
皇太极照例将她送到贝勒府不远处,看着她安然回到府中,这才掉转马头回宫,没跑多远,隐在暗处护驾的鳌拜现出身形,默默跟在他身后。
苏拉玉儿回到府中,连晚膳都没有用,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入房中,思绪再次混乱如麻,大汗怎能丝毫不顾身份,做出这样直接的事情!
今日过后,她恐怕更加无法面对大汗了!
她觉得大汗仿佛真的疯了一样,今日所表现出来的模样,哪里是往日那个威严持重的大金汗王,他难道就真的……这么喜欢她吗?
她不敢想,不能想,不愿意想,这种事情,真的太过天方夜谭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好,值得大汗疯魔成这样,放着后宫里那么多女子不要,偏偏来招惹她。
想起今日再次提到多尔衮和大玉儿的事情,苏拉玉儿心中有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想,大汗莫不是为了报复多尔衮,这才频频对她表示好感?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就大汗为她挡箭这事儿来说,那时才刚刚撞破多尔衮和大玉儿的事情,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构思好了这一切?
而且,以自己的安全作为交换,这代价未免太重了些,以他的心计谋略,不应该考虑不到这层……
第33章
除非, 他是真的看上了她!
可是自古以来,君王之爱, 有哪个是能长久的, 便是如今确实喜欢着她,时间一长, 或许也会如宫里那些福晋一样, 被搁置在一旁,这样的故事, 不仅是在话本子上,历史上真实的事例都是数不胜数的, 她才不要去趟这个浑水。
苏拉玉儿感觉自从秋狩之后, 一切都变得不大对劲了, 她原本设想好的一切,全部在一点一点地瓦解,她逐渐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其实, 维持原状不要变动,一切才能走向正常的轨道, 若是哪一日,所有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裹挟在这场洪流中的她, 又能得到什么结局呢?
苏拉玉儿隐隐带着忐忑,再一次在府中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可是她想如此,有人却偏不让她如愿。
每隔三五日, 宫里总有东西送出来,不见得多么珍贵,有时是笔墨纸砚,有时是点心吃食,还有一些精巧的小首饰,送东西的人,是皇太极身边最得力的侍卫鳌拜。
苏拉玉儿只在头一次,有些措手不及地收了,之后的几次,都是原模原样地让鳌拜带了回去,同时也觉得,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再多来几次,风言风语都快传到科尔沁去了!
思来想去,苏拉玉儿决定,利用女子最有利的武器——眼泪,大汗和多铎不一样,面对多铎时,她尚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面对大汗时却不行,单看他那日在马上的举止,来硬的肯定扛不过,他既然不愿意放过她,还一直一直在逼她,她就跑到他跟前儿,哭给他看!
等闲是哭不出来的,她事先在帕子的一角沾了些辣椒水儿,然后将自己收拾整齐,命人套了马车,入宫以后直奔崇政殿,这一回,直接连清宁宫都没去。
崇政殿的侍者们几乎都认识她,她想求见大汗,自有人殷勤通报,无人有这个胆子阻拦。
东暖阁的一切,与她从前过来时,并无多少差别,一见她进来,背手而立皇太极立刻挥退了所有侍者,眼含微笑地看着她。
苏拉玉儿暗暗深吸一口气,用沾过辣椒水的帕子,在两边的眼角沾了沾,而后,双眼立刻感觉到一股刺痛,泪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她自己则微微低了头,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默默地掉着眼泪,少顷,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掉落在地毯上,整个人看起来愈加楚楚可怜。
皇太极见苏拉玉儿一进来,什么也不说,只顾着掉眼泪,一下子被她弄了个措手不及,只得用大拇指,轻柔地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柔声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成,跟我说,嗯?”
苏拉玉儿心中暗道,除了你自个儿,还有谁能欺负她。
眼中辣椒水儿的刺激尚未褪去,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她眼含泪水,幽幽看他一眼,那意思分明在说,就是他欺负的她!
复又低下了头去。
皇太极微愣,继续替她拭去泪水,而后才轻轻一笑,恍然大悟道:“我当是怎么回儿呢,送来的东西你不喜欢,改日换别的送过去就是了,值当掉金豆子么,快把眼泪收了!”
听他话中之意,是还要送东西过来?苏拉玉儿顿觉不好,不仅没把眼泪收住,反而微带哭腔道:“您别再这样了,成么?”说着,还抽了抽鼻子,显得更可怜了几分。
至于她这眼泪,一时半会儿的,恐怕是收不住了。
皇太极收回手,沉吟片刻,沉声吐出了两个字:“不成!”
苏拉玉儿没想到他反驳得这样干脆,蓦地抬头望向他,一双杏仁大眼里,眼泪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滚落,泪眼朦胧中,只见他直直盯着自己,一字一句道:“苏拉玉儿,但凡是本汗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苏拉玉儿这回是真的想哭了,她自嫁来大金,便努力地学规矩守规矩,努力地做好十四福晋,出门在外也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便是平日好动了些,也尽量不出岔子,如今,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
虽然平日压在心底不说,可虽然不说出口,并不代表这些事情不存在,生来是科尔沁台吉家的格格,她逃不脱自己的使命,阿布让她嫁来大金,她二话不说就嫁了,和多尔衮就这么不冷不热地处着,她也努力维持着双方的体面,尽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开开心心过自己的日子,便是近来屡屡被人盯着肚子说事儿,甚至背地里说她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妒妇,她也忍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力所能及地把事情做到最好,可这些人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这些事情,她平时都不太愿意想起,可一旦想起来,实在是悲从中来,原本的假哭也演变成了真哭,抽泣哽咽之声根本压制不住,滚滚而出的眼泪,也已经不是由辣椒水催出来的了。
至于形象,她也不要什么形象了,让大汗看到她这个样子,自此绝了心思那才好呢!隐隐想到这层,苏拉玉儿哭得越发像个孩子。
她这般放开了哭起来,皇太极却愈发手忙脚乱了,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就这么在他眼前哭得这样凄惨,他若是还能无动于衷,算什么男人!
不由自主地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又是道歉又是安慰:“是我不好,我再也不说这种话了,别哭了成么!”那声音,宠溺地都快滴出水来,他这辈子,从未以这种语气对女子说过话。
苏拉玉儿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地说着话,自己又跑到大汗怀里去了!
她连忙使劲一挣,蹭蹭蹭后退几步,到底还是没有忘记此次进宫的目的,红着眼睛说道:“我和我们家贝勒爷相处得很好,这一时半刻的,并不想换人。”
皇太极把双眸微眯:“一时半刻不想换人,天长日久的,就想换了?”
苏拉玉儿立刻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永远都不想换!”
皇太极竟笑着说道:“你不想换,多尔衮未必不想!别忘了我曾说过,再也不想从你嘴里听到‘我们家贝勒爷’这六个字!”
这一下,苏拉玉儿连眼泪都忘了流,不可置信道:“您不会是想拿大玉儿姐姐……”话未说完全,意思却尽在不言中。
皇太极却缓缓逼近了她,挑眉道:“未必不可!”
苏拉玉儿顿时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竟然要拿自己的侧福晋去和多尔衮交换她,而且是这么受宠的大玉儿,大汗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太可怕了,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她今日根本就不应该进宫的!
苏拉玉儿赶紧撸起袖子,在自己布满泪痕的脸颊上一抹,干脆道:“苏拉玉儿告退了!”说完,顾不得等他发话,转身就想往外走。
然而都到了这个地步,又是在自己的地方,皇太极怎会这么轻易地放她走,他抢上几步,双手一使劲,直接将人打横抱起,不顾怀中人的挣扎,将她摁在铺了明黄缎子的暖炕上,声音低沉地说道:“想走?晚了!”
苏拉玉儿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眸中满是惊惶,可偏偏就是不敢叫唤,她本就想让这件事情安静地消弭于无形,在崇政殿东暖阁一叫唤,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样的姿势下,两人灼热的呼吸自然而然地交织在一起,对方心跳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正合了那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
正在苏拉玉儿不由自主,胡思乱想的时候,皇太极仿佛妥协了一般,放柔了声音:“我不逼你,你别再逃了好吗?”
苏拉玉儿没有回话,只是那双清澈的杏仁大眼中所流露出来的疑惑之色,已经将她的心思暴露出来。
皇太极自是看懂了,继续说道:“多尔衮和大玉儿的事情,你我再清楚不过,你也不用说那些与多尔衮相处十分不错的鬼话,事实如何,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只试着放开心防,什么都不用考虑,细细地感受,等你愿意接受了,接下来的一切,我自会处理得妥妥当当!”
一边说着,一边执起苏拉玉儿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心口:“你瞧,这里,如今是为你而跳动的!”
掌心传来急促而有规律的跳动,苏拉玉儿惊惶的心情,却渐渐平静下来,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太极,这个即将一统北方的大金天聪汗,此时,却这么诚挚地向她表白心意,让她什么都不用考虑,只要听从自己的心,其他一切,他都会替她安排!
苏拉玉儿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相信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打从记事起,额吉就一直告诉她,她将来是要联姻的,但凡送出去联姻的女子,一面要顾好夫家,一面要兼顾娘家,从没有人问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今日,这个男人却告诉她,只要遵从自己的心就好!
第34章
一直等到回了府邸, 苏拉玉儿依旧是恍惚的,大汗的意思她今次算是明白了, 他看上了她, 不容她逃避,甚至, 只要她点了头, 就能立刻着手安排她入宫!
与此同时,因为鳌拜时常带着东西往十四贝勒府跑, 这事儿根本没有隐瞒过众人,关于皇太极和苏拉玉儿的风言风语终于流传开来。
就在这种节骨眼儿, 鳌拜依旧三天两头往贝勒府跑, 更将她架到了火堆上烤。
自从那次出宫以后, 苏拉玉儿再未离开过府邸半步,但是鳌拜送来的东西,她却不动声色地全部收下了, 收下以后,转身就将它们锁进了箱子里, 来个眼不见为净。
说什么“不逼她”,结果呢,还不是把她弄得连门都不敢出, 她这是造的什么孽!
可是话又说回来,大汗这个人霸道得很,说得出便做得到,他都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了, 而且,也正在实践着这些话,她便是再逃避,也逃避不了多久了,等多尔衮他们班师回朝,这事儿说不定很快就得见分晓。
苏拉玉儿心中的天平其实已经往皇太极那边倾斜了,一方面,他那强势霸道的手段,她根本敌不过,另一方面,他这样的人,竟然会舍命救她,会对她说那种话,而且那样的深情动人,每每回想起来,总觉得脸颊微红。
可若是就此松口,顾忌同样不少,她心里到底还是记着自己对多铎做出的承诺,那个像傻子一样一心维护她的人,她真的不想对不住他。
另外,大汗的后宫永远是她顾忌的一点,与多尔衮做夫妻的这段日子,她深切地尝到了府中只有一个女主人的日子,与其他贝勒府相比,是何等洒脱恣意,即便两人只是表面夫妻,这种没有其他女子给她添堵的舒适感是切切实实存在的,而宫里还有大妃在,真的进去了,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颜面去见十分厚待她的大妃!
多尔衮那边她倒是不担心,能与大玉儿双宿双栖,他的容忍度将会变得极高。
七八月里,沈阳阴雨连绵,闷热异常,便是穿着单薄,也觉得心烦意乱地难受,更何况是苏拉玉儿这样,心里压着事儿的人。
南征大军,如今正继续在山海关附近攻城略地,努力在已经攻下的城池中站稳脚跟,她收到过一次多尔衮的家书,里面只得寥寥数语,大意是他与多铎一切安好,勿念。
宫里前几日传出了好消息,说是侧福晋叶赫那拉氏日前顺利诞下一子,按序齿排行第五,大汗为他起名为硕塞。
这个叶赫那拉氏与济尔哈朗福晋是堂姐妹,出身于先孟古福晋母族叶赫部,嫁给皇太极之前,便曾嫁过一次,那人是乌拉部首领布占泰之弟,后来先汗灭了叶赫部与乌拉部,叶赫那拉氏才跟的皇太极。
算上这个刚刚出生的硕塞,皇太极目前活下来的儿子只有三个,老大豪格、老三叶布舒、老五硕塞,二子洛格和三子洛博会在幼年时,便不慎夭折,与先汗十几个儿子相比,皇太极在子嗣这一块上,确实是个缺憾。
如今硕塞出生,宫里宫外着实欢腾了一些日子,可随后,宫里却传出消息,说皇太极旧疾复发,连着好些日子缠绵病榻,连日常的朝会都停了。
等到鳌拜再次来贝勒府时,苏拉玉儿便借机询问了皇太极的病症,鳌拜只说,是因为去年的箭伤虽然痊愈,如今阴雨连绵,难免添了些伤痛。
闻言,苏拉玉儿心中更添矛盾,因为大汗这箭伤,到底是为了她才受的!
鳌拜本已离开,然而没过多久,竟一反常态地折返回来,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福晋,您若是方便,去宫里看看大汗吧。大汗他,真的很想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