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田文瑄拉开车帘,心情雀跃,清晨的秋风透窗而过,给人带来一股凉意。
“没法子,个长高了。”谭璇有意的上下打量表弟几眼,笑得龇着一口白牙。
几人中数田文瑄最矮,在丙班中身高也在倒数之列,不少人都把他看作十来岁的神童,这是田文瑄最懊恼的地方。
“表哥,你惯会揭我的短,你等着,说不得明年我就超过你!”从窗外收回目光的田文瑄瞬间炸毛了,狠狠的怒瞪他一眼。
“多啃骨头少食肉,自然就长高了。”田家族人个子都不矮,田文瑄应该不会长残,而且年岁还小不用太着急,谭璇只是对他的挑食毛病有点无语。
话音刚落,王林与明晔忍不住憋笑起来,田文瑄更是气的双目喷火,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摇几下。
三人的反应,让谭璇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只是让他少吃些肉,多喝骨头汤,忌偏食而已。
噢……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反应也太敏.感了吧,不只狗会啃骨头啊。
“表弟,我话中意是让你多喝些骨头汤,民间不常言吃啥补啥嘛,多吃骨头长个……”
得,越说越黑,自己还是闭嘴吧。
“是我孤陋寡闻了,骨头汤竟有这等功效,待回到家中让家母也给阿弟试试。”
方才民间什么传言都是谭璇胡诌的,事实上肉摊上的骨头常做添头给主顾的,富贵人家谁还专门去买骨头做汤喝。
王林见谭璇解释不下去了,连忙出声解围。
“这般说来,是有几分道理,以往也听明伯提起过……”明晔笑着配合着王林的话,点点头。
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跟真的似的,田文瑄半信半疑的问道“喝骨头汤真能长个?”
…………
天气晴好,几人又归家心切,紧赶慢赶,第三日傍晚便到了平江府城。
中秋佳节加上十月初是谭瑶的出嫁之日,谭府上下一派喜气。
“璇儿,快让娘看看,在书院可否适应?怎又瘦了,银子不够使就让山竹回府拿,出门在外,可得照顾好自己!”
门人禀告说幺儿回来后,田氏放下手中事物,亲自去门口迎上。
看着两月未见的儿子,身量又挺拔些,竟比自己还高半个头,一时百感交集,三个儿女都已长成,女儿也将要离开家门嫁与他人妇了。
“娘,带的银子够使。大嫂,姐,哎呀,咱们的悦儿像三叔一样又长高了呢,来,让三叔抱抱重了没。”
不敢对母亲说自己就差借银子花的实情,灿然而笑同大嫂和谭瑶打过招呼后,见小侄女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依在大嫂腿边仰头打量着自己,似不认得自己了一样。
见之可爱,谭璇笑着弯腰抱在怀中,掂了掂,轻轻捏捏她的小脸,温和的说:
“恩,重了。”
“三叔,悦儿还想看你画小人儿……”
“好!”
…………
书院的仲秋休沐假没几天,谭璇心中积着习题册的事情,中秋节当天就让山竹带着从江宁给傅裕稍的礼物,提前邀他八月十七到谭府做客。
“阿璇,这些都是你亲手出的题稿?太好了,我回去就开始做,不信明年不中榜!”
两人见了面,彼此把各自的近况吐露一番,才说正事。
傅裕拿起桌案上码的整整齐齐的题稿,兴奋的两眼冒光。
“喂,阿裕,你别只顾自个,把我刚说的正事给忘了啊。放心,以后让你埋在题海中出不来。”见对方激动的样子,竟有些亲切,说起话来也没了距离感。
“放心吧,此事我爹若知晓,保准比你还心急着刊印出来,摆在书肆售卖呢!”傅裕眼不离稿卷,话中给他吃个定心丸。
谭璇想想点点头,也是,傅裕他老子几年前不是卖的有科考作弊用的掌中宝吗。
想起这个,倒给自己一个警醒,万一傅氏书肆仍在做此种生意,那与其合作不是存有风险?
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即使不幸出了什么事,他们损失的也只是书稿,照目前与傅氏一起,是最合适的做法。
毕竟几人目前是以举业为重,不可能再分出多余的精力来应付其它。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谭璇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阿裕,你家书肆还卖不卖那种巴掌书?”
“怎么?还想再讨一册?上次劝说过我爹不要再做,不知书肆现在是否售的还有,回头我帮你问问。你也知道,书肆里的事情我爹很少让我插手。”
上次劝说,被老爹训斥一番,这两年功课不好,恨不得在其面前夹着尾巴自降辈分装孙子,哪还敢再出声反对。傅裕想,按照他爹的脾性,卖的还有吧。
“不是,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怎么了,即使咱俩不在一处读书,也不至于生疏的连个话也要顾忌。”
见傅裕终于放下纸页,转过身来,可神态却有些犹疑,不像其平时干脆的作风,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尾,调侃道。
“阿璇,你说我若前去闵地科考,会不会一定中榜?”傅裕咬咬牙,把憋在心中的话不管不顾的向好友倒了出来。
“你……你说什么?去……去闵地?!”
谭璇被傅裕扔过来的言语□□镇的蒙了蒙,说话有些结巴,不像平时那么利索。
难道傅裕是想要科考移民?可即使跑得再远,官府户籍卷宗上的信息是无法更改的,一时又让他有些疑惑不解。
“恩,我也是听书院同窗悄悄告诉我的。在平江出头太艰难了,听说闵地读书人少,很容易中榜。书院中已有士子前往闵地,若去迟了则赶不上明年二月的县试了。”
几十年中,闵地一直经受战乱之苦,百姓饱腹尚且艰难,更别说花钱去读书了。
可自闵地归复华朝后,多种利民诏令颁发下来,其中科举方面是与华朝其它府城一同对待,现今便有人开始打起了主意。
傅裕府试落榜后,深感挫败,昔日一同偷看画册的小伙伴浪子回头,转眼成了县案首,亲戚与同窗眼中的佼佼者。
可自己也是浪子回头啊,结果却截然不同,与其差距越来越远。
于是,当书院中关系亲密的同窗偷偷对他说了此事后,不免有些心动。但自己也知道这是在冒籍作弊,心中摇曳不定,忍不住向谭璇寻主意。
“可你们去了闵地有什么用,身份文书……难道你们要伪造户籍文书?”
说出这个可能,连谭璇自己也惊呆了,盯着皱巴着面庞的傅裕,来印证猜想。
“恩,不单户籍文书要变,连名姓也得改……”
说白了实际上就是顶着闵地百姓家中适龄男丁的户籍去科考,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得花银子打点的。
功名动人心,谭璇突然不知怎么接话了,知道平江府科举竞争是出了名的残酷,没想到竟有人行如此风险之事,真是可悲可叹。
“阿裕,今日你既然把这等秘事告诉于我,我向你保证,此事绝不会从这再入第二人耳中……”
“阿璇,我……”傅裕觉得好友太生分了,自己若不信任他,怎么会问他讨要主意,登时,脸涨的通红,急忙张口辩驳,却被谭璇摆手打断。
“阿裕,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这种事情别再提第二次了。在出口前,想必你已知我会反对。”谭璇敛了神色,抿着嘴,语气淡淡的。
虽说与傅裕算不上太过交心的朋友,可毕竟一起几年,只要自己想要什么书卷二话不说的帮忙找来,对其在朝廷律法边缘疯狂试探的做法,感到有些失望。
“可若不寻门路,照这样下去,等到儿子生出来我也难中个秀才。”
听了好友的话,傅裕有些气馁,早就知道他会不赞同的。
谭璇被他的理由简直气笑了,多少人家祖孙三代还一起共赴考场呢。
观其神色有些恹恹,也不好把话说的太硬,压着性子,继续劝道:
“你们书院有人动这种心思,难保其它人没有吗?官家是睁眼瞎吗?!举业不顺,大可以换个活法,傅伯父连考场都没下过,日子不照样过的风生水起。”
当初自己还不是留条后路,若实在不是那快料,没必要在一颗树上吊死。
最后一句话,傅裕倒真听心里去了,叩问内心,自己真的不怎么喜欢读书,并且也该增加了很多不曾有的烦恼。
若不是老爹整日在耳边念叨为傅家争点气改改门风,再者自己也清楚做买卖不易,若背后没人腰杆硬不起来,很容易被人拿捏。
所以自从决定改过自新认真攻书后,倒也是一门心思的走科考之路,方才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竟然通透许多。
是啊,若尽心尽力的考上几年,还是不中就继承家业,弃文从商。到时父亲也没话可说了。
“阿璇,那我听你的,你放心,今后我绝不会再想那些歪门邪道。这些纸稿我先拿回去,把此事好好的给我爹说一下。”想通了的傅裕,望着谭璇坚定的说。
“想明白就好,这有一封信,要说的东西都在上面,你看过之后,转交给傅伯父,我后日一早要回江宁,还有一半题稿待伯父同意,你再来取。”
大家年岁都不小了,很多东西点到为止就好,不管傅裕是否真的听得进心里去,他今后可能不会再对这种事情进行相劝。
傅家与自家有生意上的来往,自己作为小辈直接找傅父交谈不合适,因此今日邀请的是傅裕。
信上的所书的包括红利分成的建议,题稿多久更新一次等等,更重要的是不要把自己给透漏出去。
消息很快传了过来,第二日傅裕的书童三福来府上递话说邀谭璇去傅府吃阳澄湖所出的大闸蟹。
一听又是大闸蟹,谭璇都有些头痛,平江府湖多,鱼蟹河鲜自然也多。
这个季节正赶上吃螃蟹,在府里几乎每天都会吃上一顿,再好的东西也搁不住每天吃。
想来傅裕邀自己是因刊印试题册一事,他老爹要见自己为商量此事的。
果不其然,到了傅府,傅家的当家人,傅裕他爹先是把谭璇夸的像朵花,把儿子贬的像坨粪后,开门见山的讨论起正事。
“傅伯父,没问题,原稿只给傅氏书肆,不过到时必定有其它家的纷纷效仿。”
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必定会有其它书肆买来原版盗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此时还是讲明为好,免得到时说自己不守信用。
“这毋须贤侄费心,自有伯父来想法子。红利分成……书肆可以少得一成,这一成算是伯父私下赠予你的,这些年若不是贤侄在阿裕跟前督促着,指不定歪成如何模样,以后还望多指点他几下。”
混迹商海一二十年的傅父眼光毒辣,认为将来面前的少年不是平庸之辈,投资什么最成功,当然是栋材了。
“傅伯父客气了,阿裕是自己用心向学的,真若说帮助,小侄还得多谢阿裕。不是小侄不肯收,只因分成之数是我与另外三位好友一起商定的,一旦他们知晓,必起罅隙。再者只得三成,于书肆太不公,伯父的好意小侄定会记在心中。”
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谭璇笑着摇摇头,犯不着为那一成红利把自己置身于未知的风险当中,而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被明晔三人得知,关系必不如以往,这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傅父见其言辞坚决,笑了笑,也没有强逼,拟了分文书,签上双方名姓,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只等着看题册售卖的如何了。
在家呆了几日,几人又匆匆忙忙的往书院赶,除了谭璇与田文瑄十月初要为谭瑶成亲之事回平江外,其余两人要到冬月的冬节才能回家了。
随着映红半边天的香山红叶裹着初冬的冷风纷纷飘落时,江南一年一度湿冷的冬季再次光顾了。
“唉,今年雨水怎隔外的多些,又冷又湿,课舍里还没炭火,想把咱们给冻残了。”
冬日落雨,天黑的晴天还要早些,几人吃罢晚饭从书院的饭堂往寝舍走,这样的天,绝大部分人是要窝在寝舍里温书的。
“再往北该是要落雪了吧,但愿今年咱们平江也能下场大雪,不枉书院中的寒梅奋力绽放。”
“急什么,再过几年,在京都任职,每年都让你看上几回。还是直接到阿璇那屋吧。”
为了防止晚上窝在寝舍里犯困睡觉,每晚四人是在一个屋温书的,这样可以相互监督,而且还能节省炭火,把省来的银子买无烟银炭。
“你们说,咱们的试题册在平江府卖的好,会不会再过不久,连江宁郡的士子也知晓了。”
在傅氏书肆的大力宣扬下,江宁密卷在平江城的反响十分不错。
十月初谭璇回去时,听说不少人不断催着新的题集上架,这样的好消息让几人十分振奋,出起试题来更加有干劲。
“应该会吧。”若傅氏的野心够大,在江宁郡开家分铺就好了,这样也方便他们送书稿。
…………
“你们知道吗,听说京都传来消息,北方已连下几日大雪,闹大灾了,皇上下诏书让其它府城捐赠粮物前去援救。”
“我道咱们这怎比往年要冷上许多呢,原来是北地遭灾了,咱们也要出分力……”
“谁说不是呢,这几日我手上都冻的起了几个疙瘩……”
…………
课间,课舍里比往日要活跃许多,皆在议论北方遭遇雪灾一事。
“你们仨儿也别太着急。唉,每逢这种天灾,最受苦的还是寻常百姓,伯父他们定是没事的。”
北方遭遇大雪之歪的事情在书院中传的沸沸扬扬,除了王林外,明晔等三人心中忍不住担忧起来。
毕竟明晔一家以及谭璇的大舅等亲人也是在京都的。
见三人面露忧虑,为亲人忧心,王林温言劝道,话中带有一种怅然。
当他们为北方雪灾忧心不已时,平江的气候也渐渐显出诡异来。
气温突然间降低了不少,开始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一开始书院的儒生还心生欣喜,可当第四日时,仍然未见停止,雨雪交替,房外的冰层越积越厚,一切仿佛被冻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