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让明晔给打发出去了,他边为两个好友斟茶,边解释道。
“啊?!阿晔,你开年要回京都吗,那你几时再回来?!”
田文瑄原本窝在火炉旁的卧榻上,正伸着胳膊烘烤冻僵的双手,一听好友过完年就要离开平江,立马收手,激动的问起来。
“恩,估摸要过三四年的光景吧,到时回平江应考。”
明晔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舍,前日父亲的起复诏书下达到府中,若不是还有月余就要过年,大概父亲恨不得即刻收拾行李,启程赶往京都。
因祖父祖母均已下世,在平江跟着叔伯不便,这次他与姐姐都要随着父母一起,只能到三四年后再回祖籍参加科考,或许那时会呆在平江一直到乡试结束后再回京都吧。
“啊,要这么久,那会不会到时你都把我和璇表哥给忘了?”
玩伴易找,知己难觅,在田文瑄心目中觉得最合心意的朋友便是明晔了,功课好又喜作画,而他的小表哥只是占了其中一样而已。
“分别也只是一时的,到时乡试还不是又聚在一起,刚好在此期间大家加把劲专心诗书刻苦备考,到时咱们笑傲红榜,再一起约着去往京都赶考,岂不快哉!不是让我来评画吗,画呢?”
察觉两人情绪因面临分别,都有些低落,谭璇迈步到明晔身边,胳膊搭上他肩膀,劝慰着他们。
“璇表哥说的对,到时咱仨比一比看谁在红榜上的位置靠前,彩头嘛……”
“别,我可不敢同你俩做比拼。”
谭璇听到热衷于同人比试的小表弟要拉自己进场,立刻摇头摆手,拒绝加入。
就自己这基础水平,想在平江府学霸学神们满地走的科举修罗场上厮杀,博得好名次,与白日做梦差不多。能摇摇晃晃顺利的把那根独木桥给迈过了,已经万幸。
“阿璇为何不敢比试?怕不及我们?上次是你拉我俩赏花入局,此时还作为局外人看热闹。这次可不行,咱们就以乡试的红榜做比,彩头不能轻巧的一顿饭就打发了,目前一时想不出,到时再定。”
少年人心性,明晔也被他激越的话语感染,把刚才起的离别惆怅暂且抛去,朝有些自馁逃避的谭璇挑眉看去。
虽然谭璇明知他是故意这般说的,可激将法却产生了作用,完全把三人有可能不在同一年参加乡试的情况给忽略掉。
比就比,离乡试至少还有五六年的时间,现今自己的刻苦程度不比旁人差上一分,并且又有着科学的学习方法。
前世大大小小的考试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难道在这华朝,连有比拼的胆识都没有吗?
面对科举自己尚如此胆怯,那万一以后入了官场,宦海沉浮,那才是步步踩刀,真枪真剑的比拼斗勇,一旦退缩,绝不是名落孙山那样幸运了。
一时情志激昂起来,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微扬着下巴,眼眸明亮的朝正注视着自己的两人朗声一笑:
“古人敢上九天揽月,我有何惧去蟾宫折桂,狭路相逢勇者胜,那咱们就红榜上一比高下!”
“阿璇说的好!”
“好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
…………
“姐姐,这三幅芙蓉你觉得怎样?”
三人刚刚定下乡试较量的“盟约”后,心情激荡,没有心思再去比试画作,转眼以一种互相切磋与欣赏的心态评画。
当知晓谭璇也把自己画的芙蓉带了过来时,赶紧让他也展开摆在桌案上。三人经过一番商业互吹后,还不过瘾,又请来了明锦来夸一夸他们。
“东篱散人?”
明锦随手拿起其中一幅,发现墨画落款正下方盖着一方小印章,印中字迹用行书笔法拓写,稍作辩识可认出是“东篱散人”四字。觉得有趣,情不自禁的念出声来,侧头浅笑,望着三人,眼神似问是谁的。
没等谭璇主动出声,田明两人不约而同的伸手指着他。
“咳咳……明姐姐我是闹着玩的,从小仰慕那些才华绝艳的大家,便胡闹着也偷偷给自己取了个混名。”
刚才两人调侃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可当明锦清凌凌的当面读出来时,谭璇莫名有种“羞耻”感,同时又有些懊恼,出发前为何脑子一发热,要把画给带上呢。
自他渐渐的喜爱上了做画后,有天突发奇想要给自己取个笔名来,以后私下里的作品都在落款上盖上刻有笔名的印章,这样显得高大上,悄悄满足一下自己的小虚荣心。
原本还想着要捂好这个有可能成为马甲的笔名,看来回头还需再重新想一个。
“哦?如何光明正大就起不得呢,我倒觉得挺有趣的,小号起的不错,倒与所做的平江芙蓉图十分契合。只不过画中芙蓉,灵动有余,笔力却有些不足,这点同阿晔有些相似,需沉下心来多加练笔,但当以学业为重,切不可顾此失彼。”
拿起画作时,明锦脑海中第一反应竟是那河边救人的少年所作,待得到印证后,察觉他竟难得的现出扭捏情态来,嘴角上扬弧度不自觉的扩大,并对其私下起笔名一事持赞赏的观点。
而后回头认真看起画作来,颔了颔首,给予中肯的评价,紧接着又拿起另外两幅凝神看起来。
谭璇对她的态度惊讶不已,按说几岁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为自己取名号,陌生人会斥责,相熟之人也多为调侃之态。
很少有这么通透豁达之人,何况还是一个仅仅十几岁的小姑娘,顿时让他对明锦增加了不少好感。
第16章
其实在看到谭璇给自己起小号时,田文瑄与明晔两人虽然嘴上调侃,但心里也都暗搓搓的决定给自己也取个,现在听明锦这般说,当场开始讨论起来。
虽说相差着年岁,又在自家府中,可明锦也不便与他们长待,对他们所做之画提了些自己的观点后就离开了。
“阿璇,你怎么想着给自己取个东篱散人的名号,难不成将来还学那些隐士归田园吗?”
明晔凝神想出几个满意的字号后提笔写好,递给两人参详时,一时好奇忍不住的问谭璇。
“只是随心想起的,觉得顺口,又想不出其他喜欢的,就让山竹拿着去制印了。”
经其一问,谭璇才想起来,自己在规划种种生活方式时,好像从没想过要归隐田园,大概是无论前世还是当下,日子过得大体比较顺遂,还未真正受到搓磨,在事业上未遇到刻骨的打击吧。
“说什么回归田园,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将来咱们还要为朝廷效力,于万民谋福啊,不然读劳什子书,浪费银钱!倘若那般,直接跟着农人在田庄耕田插秧不就得了!”
田文瑄正在为想不出合心意的小号而苦恼,闻到两人闲叙,出声反驳。在其认知中,觉得那些归隐山中所谓的名士,大多都是苦而不得志之人,故作清高罢了,他才不想让表哥那样呢。
“是啊,还是先下场科考再说,若是一直考不中,那只能扛起锄头下田当农人喽。”谭璇不在意的调侃着自己,话说真要当农人其实也没什么,依照他家的家底,应该是个小农场主。
…………
外面一直落着雨雪,寒风彻骨,房中放着炭炉暖气融融,火炉上的茶壶嘴上透出缕缕白雾,三个少年人谈天说地,毫无顾忌的诉说着理想抱负,年少不识愁滋味,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几人眷恋厅室里的温暖,直到仆婢来通禀该去用饭时,才懒懒的站起哆哆嗦嗦的出门。
江南的冬月就是这般,虽比不得北方的厉风暴雪猛烈,但湿冷却沁到骨头缝里。
突然田文瑄朝园中一指兴奋的道 :“腊梅开了!我记得玠表哥院中植着十来棵红梅,过几日天暖了,咱们约着去姑母府上赏梅吧。”
饭厅离书房不远,期间需穿过一条青石小道,临着小道的园子里种着两棵梅树,枝条上的花朵含苞待放。
“待开的最盛的那几日,我让下人去告知你们。”到时候谭玠在书院读书,不在府中,不用担心打扰到他,今日明晔邀约自己来府做客,有回邀也是应该,朋友之间有来有往才对。
因明父自接到朝廷起复的诏书后,这两日一直都有应酬,当下没在府上,所以不用前去问拜。
明家人口也非常简单,明父原先也仅只一个妾室,因在守孝期间犯下大忌讳,被乔氏打发出去了,当今除了仆从,只有他们一家四口。
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饭厅门口,从厅中迎面扑来一股浓烈诱人的汤汁香味,谭璇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穿越回到现代,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
取下蓑衣斗笠,走进厅堂,只见丫鬟围着饭桌摆放碗碟,桌几正中放着一个特制的类似现代鸳鸯锅的小鼎,下面燃烧着红彤彤的炭火,锅鼎中两种不同的汤汁慢慢翻腾起来,旁边的七八个盘子中放着泡发过的笋丝、鲜鱼片、鸡脯肉等等。
见到情景,谭璇感觉味蕾已开始调动起来,喉头忍不住滚动一下。
听到声响的乔氏从屏风另一处走出,面带着慈笑,心情愉悦,“怎么这会才来,今儿府中只咱们娘几个,都不必拘礼,想吃什么直接问灶上的人说,春桃秋菊快为少爷们添碗热汤暖暖肚子。”
虽说谭璇与田文瑄都不是陌生人,但碍于礼仪,乔氏与明锦并不与他们在一处用饭,隔着屏风在另一边。谭璇不由感慨,古人规矩真多,吃锅子大家一起才热闹啊。
“娘,您快去用饭吧,不用操心我们,这有春桃她们呢。”
…………
饭桌上,美食佳肴,他们皆抛开文人的矜持,大快朵颐起来。
“来,祈愿我们三人功课常优,堂哥他们县试拔的头筹!”
乔氏允许他们饭中喝些烫热的黄酒,一旁的火炉上温着一铜壶。
三人踮起脚尖倾着身子,面色郑重,许下心愿,举起白瓷酒盅碰在一起。
…………
自明府回来,谭璇心中的紧迫感又加了一分,每天白日里,除了坚持打半个时辰的八段锦,其余时间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功课当中。
爆竹声中一岁除,谭璇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华朝过了礼节繁重的新年,不过那些繁礼应酬大多与其无关,谭老太爷年节没回平江过年,更减少了许多麻烦。
新年一过,随着县试日期的临近,族学中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甲课舍的子弟们焦虑紧张,每日只有用中饭才见到他们走出课舍。
乙课舍的变得心浮气躁起来,什么书都读不进去,瞎操着没用的心;丙课舍那些刚启蒙的小娃们则还没从新年的气氛中走出来,正期盼着上元节休沐时观灯展逛庙会呢。
“阿璇,给,你要的诗集。只给你寻这几册,看完我再给你找。”
傅裕把从书肆里仔细搜罗来的时下比较畅销的几本诗集递给了谭璇。
“有些就足够了。”接过书册,随手翻开一本,扫了几眼辞藻清丽意境优美的佳诗,满意的点点头。
这几日夫子再次向他们讲授了县试所出的题型都有哪些,其它方面谭璇没什么好犯怵的,可诗赋是个短板,尽管听说这几年占比很少,但却是必考的。
虽说做诗讲究天赋,但既然有声韵字数的限制,就总有些规律可寻,固然夫子在教授课业中有所涉及,但只是一些理论知识,真提笔做诗则感到万分困难,费劲心思也只是打油诗一首。
研读这些诗集,一方面是培养手感,另外一重要目的是把这些诗词总结归类,仿写佳作,建个属于自己的诗集库,内容方面四季风景政治人文皆有所含,体裁则包罗古诗律诗绝句等。
心中有货,临考不慌,花个几年准备,不信到时考场上一句都做不出来。
第17章
县试开考日期是每年的二月初六,因谭氏祖籍在海门县,那些下场的子弟们需要提前回去,一般在上元节去文庙上香祭拜祈榜有个好名次后,就要出发赶往海门。
上元节族学休沐一日,可正月十四这一日学堂的孩子已坐不住了。为应佳节之景,学堂的门头上早在几日前已挂起了两只大红灯笼。
甲课舍的学长们开始在歇息室里清理自己以前落下的书册,因为无论县试府试结果如何,其中大多数的人将要离开族学到其它书院读书。
“阿璇,明晚咱们一起赏花灯吧,你瞧那商街上挂出的彩灯,比去岁好玩多了。”
“九哥,我也要去!”
一旁的谭璎听傅裕邀九哥明晚出门,眼眸一亮,立马精神振奋起来,上元节晚上商街上到处是人,爹娘不会同意他单独出门的,可跟着他们因有弟弟在身旁吵闹,实在无趣的紧,若与九哥一起,一定会应允的。
“那咱们就一起去。”再节省时间,出去游玩一晚也有情可原,何况还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到时一定特别繁华热闹。
…………
“二伯母,璎儿真的吃不下了,再吃就到鼻孔了。”面对着田氏不断往自己碟中夹菜,此时又盛了半碗汤圆放他面前,谭璎苦着脸,摆手讨饶。
自己在家吃的饱饱的,是来叫九哥出门的啊,怎么上桌吃上了。
“呵呵……你这孩子,也罢,汤圆就不吃了,免得积食。你们出门别瞎往人堆里挤,让小厮跟紧着点,别凑热闹去河边学旁人放什么莲灯,白日里我已在文庙为你们都祈过愿……”
田氏看谭璎的逗笑模样,笑嗔着点了点他,见儿子也吃好了正拿起绢帕擦嘴,忍不住的再次叮嘱起来。
“娘,您放心吧,我们怎么与那些才子佳人抢地方碍旁人的眼,我……”
“才老实几天,又开始混账起来!”一旁的谭墨听幺儿小小年纪就言语不忌,把筷箸往桌上一拍,怒瞪着他训斥道。
此时谭璎被其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看向被骂的谭璇。
“爹,孩儿知错了,娘,我和阿璃只去看花灯猜灯谜。”
唉,可能刚刚气氛太温馨了,让他一时忘了这是什么场合,连忙态度诚恳的低头认错。
“快去吧,记得拿件披风备着,晚上天冷。”丈夫教导儿子时,她不好次次都反驳护着,只好出声让他们快些出门。
“看我做什么,早都习以为常了。”察觉到谭璎在偷瞄着自己,谭璇回给他一个笑脸,表示对挨骂一事丝毫不在意,大概他爹是爱之深责之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