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洛阳后倒也想过要换,但却怎么都不习惯,觉都睡不安稳,最后只能作罢。
“是你自己调的?”徐思蕊眉头微皱,迟疑道。
云浓抬眼看向她,露出些恰到好处的惊讶:“不然?”
“我曾在别处闻到过这香料……”徐思蕊盯着云浓问道,“你可知道怀昭郡主?”
云浓点点头:“略有耳闻。”
“你用的这香同她倒是有些相似,”徐思蕊想了想,又补了句,“说起来,你们两人的名姓也只差了一字,真是巧了。”
云浓还是郡主时,与徐思蕊并没什么私交,想来不过是在世家的宴饮上见过一两面,没料到她竟然连自己用什么香都记着了。
只不过这倒也算不上什么要紧事,甚至用不着云浓自己解释什么,徐思蕊自己就拿“巧合”二字抵过去了。毕竟只怕任是谁也想不到,如今的谢云浓,就是曾经的怀昭郡主。
见云浓像是有些累了,徐思蕊这才开口道:“妹妹能否将这香料的方子抄给我?”
云浓捧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
她不知道徐思蕊要这方子是做什么的,单纯的喜欢,还是别有目的?但以她对徐思蕊的了解,若是就这么回绝了,只怕对方心中必然是要记上一笔的。只不过这方子她连景宁都没给过,如今更不可能给个认识不足半月的人。
短暂地犹豫之后,她低头抿着茶水,权当是没听见。
徐思蕊早就知道云浓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相处,可却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恨不得立时起身走人。但一想到明日的宴饮,她也只能咬牙咽下这口气,放软了语气:“又或者,妹妹能否与我些香料?”
她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云浓也没法再装傻充愣,只得吩咐翠翘:“去装些我常用的香料,让三姑娘带走。”
徐思蕊神色稍霁,但还是怨着云浓方才装傻扫自己颜面,不情不愿地道了声谢,就带着香料离开了。
云浓自己赔了东西进去,还落了埋怨,简直不知道该到哪说理去。她也没那个心思去俯就,磨了磨牙,同样在心里给徐思蕊狠狠地记了一笔。
“升米恩,斗米仇。”祝嬷嬷没头没尾地感慨了句。
她这些日子的苦口婆心都被云浓当成了耳旁风,也终于想开,不再念叨,让云浓耳根子清净许多。
翠翘则是一脸好奇地问云浓:“这三姑娘巴巴地来讨了香料,是为着什么?”
云浓心中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多时就抛下了,自顾自地翻看着棋谱,摆着棋局:“爱怎么怎么,随她去吧。”
若正经说,云浓心中倒也隐约有了个揣测,只不过都是捕风捉影,也不好拿出来跟翠翘这么个小姑娘搬弄,在背后说人是非不大好,便索性半个字都没提。
她这些年看过、经历过的事多了去了,若非是真动了怒,并不爱跟人计较。
只是徐思蕊得罪的人不少,云浓不计较,自有旁人计较。
第二日傍晚,四姑娘徐思巧寻了过来,她是姨娘生的,平素里没少被徐思蕊挤兑,听闻白日里的事情后,巴巴地就来了聆风院。
云浓一见徐思巧这幸灾乐祸的神情,就知道三姑娘八成是出了什么事,她虽与徐思巧关系不错,但却不想掺和她们姊妹间的事,当即就问翠翘:“我的药呢?可煎上了?”
翠翘会意,连忙道:“过会儿子就好,姑娘喝了药,就该睡了。”
云浓点点头,这才看向徐思巧:“四妹妹怎么来了?”
徐思巧坐定后,先是问了云浓的病,而后话锋一转,向云浓道:“三姐姐今日去赴宴,触了霉头,如今正在太太房中发脾气呢。你这些日子还是躲着她些,免得她迁怒于你。”
云浓莫名其妙:“这事与我何干?”
“三姐姐昨日不是在你这儿要了香料?你可知她是做什么去的?”没等云浓回答,徐思巧就又道,“她啊,今日是要去赴宴的,我听人说,这宴饮上可是有那位顾大人。”
云浓:“……”
竟还真被她给猜中了。
她这些日子没少听人夸顾修元,说他极有手段,权倾朝野,又是一等一的人才相貌,满洛阳不知多少姑娘都看中了他,虽说有怀昭郡主那段旧事,可如今人都死了,也没什么所谓。
徐思蕊心心念念着想要找个如意郎君,顾修元的确是个上佳的人选。但用这种手段去吸引顾修元的注意……云浓当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云浓呆愣着,徐思巧还以为她没听懂,便兴致勃勃地解释道:“顾大人疏冷得很,压根不给旁人近身的机会,三姐早前就吃过亏。可巧你用的那香料像极了怀昭郡主曾用过的,她大抵是觉着能借此引得顾大人心软,便动了这心思……”
时下民风开放,徐思巧说起这话来也没什么避讳的意思,幸灾乐祸道:“结果她却是想岔了,顾大人非但没念旧,还动了怒。”
云浓并没见着具体的情形,也不知道徐思巧这话里添油加醋占了多少,一时之间不好置评,只淡淡地“哦”了声,以示自己听了。
徐思巧却是说得兴起:“三姐姐也是被人诓了,觉着顾大人是个念旧的,才打了这主意。可你想,顾大人如今权倾朝野手腕过人,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又怎么会念着自己被关在后宅中当面首的那几年?你到他面前提什么怀昭郡主,不是触他霉头吗?”
云浓托着腮想了想:“……是。”
“若有人将我困个好几年,我得了势,第一件就是要同她算账。”徐思巧摊了摊手,“也就是怀昭郡主去的早,不然如今说不准会是怎么个情形。不过她若没死,顾大人满身的才华还闲抛着呢,真是造化弄人。”
云浓点点头,承认徐思巧这话的确是有道理的:“也是。”
徐思巧还欲再说,翠翘却已经端了药和蜜饯来了,云浓直起身子,掩唇打了个哈欠:“我也该吃药歇下了,四妹妹慢走。”
第5章
顾修元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有本事、有手段,只要愿意,完全能将这世上大多数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云浓很早就见识过他的能耐,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可及至回到洛阳,见着他如今这模样,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过自以为是。
半年前她怎么也想不到,太子与三皇子斗得两败俱伤,最后竟是顾修元这个平素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得了利,成了权倾朝野的重臣。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又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云浓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云浓当年曾问过他可愿入朝为官,自己可以为他找门路,却被顾修元以一句“无意于此”给回绝了。可如今他这模样,却怎么都不像是“无意于此”。
也正因此,她并不敢直接将自己的身份挑到顾修元面前。
云浓与顾修元之前并没什么海誓山盟,甚至从没互诉衷肠过,她自己也分不清顾修元究竟是真心待她,还是虚与委蛇。
毕竟只要顾修元有心欺瞒,以她那点眼力,八成是看不出来的。
她不敢去见顾修元,阴差阳错的,倒是让徐思蕊首当其冲了。而徐思巧那番话,也的确是她一直以来的顾虑。
归根结底,她还是不信顾修元。
送走徐思巧后,云浓没精打采地喝了药,含了个蜜饯,将松松垮垮绾着的头发给拆散,可躺下之后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等到深夜睡去后,却又梦到了许多真假掺半的旧事。
四年前,她在南风馆初见顾修元,醉醺醺地勾着他衣袖让他随自己回府;前年中秋夜,她装病逃了皇家的宴饮,与顾修元在湖心亭饮酒赏月,举止荒唐;年初宫宴,一剑穿心而过,她忍着疼回过头……却发现要杀她的人竟然是顾修元。他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说,你死之后,再不会有人碍着我成就功业。
云浓猛地惊醒,冷汗打湿了中衣,她下意识地抬手按着心口,急促地喘着气。
大抵是傍晚徐思巧那番话的影响,她竟莫名做了这样的梦。明明她死前压根没看清刺客,而顾修元也没回到洛阳。
“怎么了?”睡在外间翠翘听到动静后,连忙起身,“可是又梦魇了?”
云浓原本想说不妨事,可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
翠翘扶着她坐起来,又倒了杯温水:“姑娘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
“我做了个梦……”云浓垂下眼,轻声道,“有些不大舒服。”
翠翘安慰她道:“嬷嬷说,这梦都是反的,当不得真。”
她年纪也不小,如今竟然要这么个小丫头来安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云浓自嘲地笑了笑:“我没什么大碍,你去歇着吧。”
她披着外衫,倚在那里发了会儿愣,复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因着香料之事,徐思蕊算是彻底恨上云浓了,再见面之时连表面的和气都没了,说话时也是夹枪带棒的。
云浓见徐思蕊这模样,索性理都不理。
徐思蕊不高兴,她还觉着冤呢,想要香料也给了,剩下的事情与她何干?徐思蕊自己弄巧成拙得罪了顾修元,难不成还要赖到她身上来?
眼见着年关将至,徐家上下也都忙了起来,尤其是管着庶务的长房大奶奶柳氏,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饶是这样,听闻云浓卧病在床后,她竟然还抽空来探望了,顺道将三姑娘的事情隐晦地提了一嘴,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云浓拥着手炉,淡淡地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横竖我这些日子也不出门,见不着面。”
柳氏关切道:“你这病都十来天了,竟还不见好,大夫是怎么说的?”
“是早前留下的病根,一入冬就带出来了,”云浓就算是在暖阁中,也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夫说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拿药慢慢养着,急不来。”
柳氏又多问候了几句,为难道:“你如今这模样,想是未必能出门了。”
“怎么?”云浓听出她话中有话。
“腊月十七,是楚老夫人的大寿,”柳氏顿了顿,而后又道,“咱们两家也算有交情,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太太带着你去楚家贺寿。”
云浓才听了个头,就知道柳氏是为何而来的了。
隔了好几年,徐家巴巴地将她从钱塘接来好好地养着,无非就是为了这桩亲事。只是谢云浓爹娘早就不在,徐家也不好贸贸然去提,便想着趁这个机会看看楚家是怎么个意愿。
柳氏见云浓垂首不语,便又劝道:“姑娘家难免面皮薄,可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若是因着害羞错失良机,将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她这话倒也没错,对于如今的云浓而言,若是能嫁到楚家,的确是赚了。
“我来洛阳的时日也不短了,楚家压根连问都没问过,这是何意,表嫂应当清楚才对。”云浓叹了口气。这原主的确是惨了些,爹娘过世后,外祖家不闻不问,亲事也不见得能保住。
柳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你父亲与楚二爷是同科进士,交情甚笃,当年这亲事也是他们商定的,并非是咱们一厢情愿。如今他家认也好、不认也罢,总是要有个章程,不能在这里不上不下地耗着。”
云浓虽不想出门去交际,可却也得承认是这个道理。这亲事是个麻烦,与其拖着,倒不如去楚家走一趟,说定了才好。
思及此,她这才松了口:“既是如此,我就随着太太去一趟好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柳氏脸上的笑意愈浓,“其实妹妹也不用太过忧虑,以你的品性相貌,只怕楚三公子见了,就巴不得要将你给娶回去呢。”
云浓无声地笑了笑,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柳氏又道:“说起来,妹妹也该添些首饰了,明日咱们到金玉楼去转转可好?”
听到“金玉楼”这名字时,云浓眼皮一跳,怔了怔,方才应了下来。
柳氏还有许多事情要料理,见云浓这边说通,便起身告辞了。
等她走后,云浓独自倚在那里出神。
金玉楼是她名下的生意。当年从宫中搬出来时,太后赏赐给她田地、铺子,金玉楼就是其中之一。她出宫当天,就被景宁拉到南风馆“长见识”,醉酒之后捡回来个顾修元,将府邸的诸多事情都交给他来料理,自己当了个甩手掌柜。
顾修元这个人实在是有本事,朝堂之事都易如反掌,当年料理那么些生意就更是信手拈来了。金玉楼很快就成了洛阳有名的首饰铺子,云浓时常会去逛,看中什么拿什么,连银钱都省了。
自打回了洛阳,她压根就没离开过徐家,如今要“故地重游”,心中难免有些唏嘘。
不过这点唏嘘很快就被抛之脑后,更让她发愁的是,这金玉楼里的物件实在算不上便宜。虽说九成是柳氏掏腰包,可她又着实是不想去欠这个人情……
“还是得想法子赚钱,”云浓又念叨了一遍,偏过头去问翠翘,“你说,我若是想做生意,该做什么?”
翠翘正在给熏炉中添香料,随口道:“姑娘不是会调香来着,那香料生意怎么样?”
她是随口一答,但云浓却一本正经地考虑起来。
旁的生意大都是要不少本钱的,还得雇人周转,一个不妨就会出差错。若是将调的香放到旁的铺子中去寄卖,倒是能省去很多麻烦。
云浓这个人平素散漫得很,可若是上了心,也会正儿八经地去做。当年她在宫中学调香,可是将古籍都翻遍了,还跟尚宫局的人讨教过,称得上是熟稔,调出香还被帝后称赞过。只不过她不是个长性的人,没出一年就倦了,只偶尔给自己调些“春风拂槛”。
“这主意不错,等料理了楚家这事,我再好好打算。”云浓道。
第二日,柳氏如约来陪云浓出门去逛。
金玉楼仍旧是老样子,跟云浓记忆中没什么差别,连其中的掌柜、侍女都还是那些个旧人,倒是让她体会了一番何谓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