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瑶扫了他一眼,道:“哥哥好端端问起这事情做什么,自然都是梅家的姑娘,莫不是哥哥相中了哪个?”
薛慎文极是高兴,只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事情便先去了。”
他说着便牵了匹马走了。
薛平瑶奇怪地回了马车里去,将四下里的姑娘都扫了过去,最后目光便落在了梅幼舒身上。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有几分古怪。
“方才都不曾留意,三姑娘的头上不知何时竟簪了一枝梅花呢?”
她一说,梅幼盈一扭头便瞧见了。
梅幼舒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方才为了避开那个男子,急着便将梅枝折断了。
然而却不曾想还留了一截在她头上。
那小小红梅,愈发衬得她眉目如画,梅家姑娘都习惯她这幅漂亮模样,便也没怎么留意,但薛平瑶第一次见她,难免就多打量了几眼。
然而梅幼舒听了这话也仅是抬手将那梅花摘了,捏在手里,亦不言语。
梅幼盈笑说:“我这妹妹生的最是好看,不打扮便已经很招人喜欢了,打扮起来,怕是没有几个能不注意到她的。”
梅幼岚便掩唇一笑道:“那是,方才姐姐是没有听到,世子爷说咱们梅府的梅花好看呢。”
她说了这话,倒像是暗示什么,众人这才想起方才那位年轻的小世子目光频频往梅林的方向扫去,但梅幼舒站在边上,实则也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难道这堂堂俞景侯家的世子从小到大竟然没有看过梅花,临了了便突然相中了她们梅府的梅花?
这样想着,她们心中的猜测便与第一眼看到梅幼舒头上梅花的薛平瑶想法都一致了。
也难怪那位方才忽然反常了,她们险些就忘了这个小姑娘生得有多勾人了。
梅幼盈矜持地捏了捏帕子,又瞪了梅幼岚一眼,道:“人家一句客套话你都当真了,你平瑶姐姐方才还夸你机灵,我瞧你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梅幼岚顿时窘迫了几分,摇着对方手臂,“你怎好拆我台,我哪里就不机灵了?”
几人围着她又是一顿笑闹,顿时便避开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梅幼舒便坐在角落里,面上是低头看梅花的模样,实则暗地里是默默地松了口气。
从刚才薛平瑶说到梅花的时候,她的心肝就忍不住悬了起来。
然而她却只能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来,多少也是因为有过那样一段多说多错的经历。
她深知这种时候只要什么都不说,哪怕她们心里再怎么想她,只没有她的应答,旁的人想要捉她难处都是极难。
她自然知道自己不受欢迎,那些懂事的、不懂事的,笑着的、冷着的,其实都不喜欢她。
可她却不能肆意的回避。
她已经回避了一整年,郑氏怕因此落得个“不善待庶女”的名声对她已经很是不满了,因而当下,她出门来,也是叫人知道这梅府还有一个梅三姑娘。
也不知怎地,薛平瑶忽然觉得眉心微跳,本已经从梅幼舒身上挪开的视线,又忍不住挪回了对方身上。
“待会儿到了那春林斋,不知三姑娘诗词歌赋里面,擅长的是哪一样?”她笑着又开了个话头。
梅幼舒像是反应迟钝了一般,后知后觉地抬起那双漆黑的眸子来,那粉嫩的唇微微张开了一些,却只是冒出来一个茫然至极的“啊”。
“我姨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似羞怯般,语气也愈发微弱了。
别说薛平瑶惊了,就连梅府的几个姑娘都被她的话给惊住了。
这梅幼舒六年前才来到梅府,她们那时候都不喜欢同她一处,也就这几年关系才缓和下来,然而她们却怎么都没曾想对方竟是个目不识丁的花瓶?
梅府的姑娘们顿时……笑了。
低低的笑声,夹杂着几分不明显的嘲意与自得,终于,她们意识到这个被她们刻意客气而冷落的女子,不过是个空肚子花瓶而已。
那种空有皮囊的美貌,也许就是上天可怜了她,才补偿了她。
要知道,美貌如筠柔郡主有那般显赫的家世,或是才华洋溢如首辅之女那样身份贵重,只有那样身份的贵女所拥有的美貌才是锦上添花 ,而作为庶女的梅幼舒这辈子即便是再美,也是永远无出头之日的可怜人而已。
退一万步讲,但凡上得了台面的人家,都不会娶个不认得字的妻室,不然入了家门,连个账本子都看不懂,更别指望她来执掌中馈了。
这厢郑氏坐在家里揽镜自照觉得脸色暗黄了几分,便拿起脂粉盒子又补了些粉,心情似乎很好。
也不知怎地,梅家那几个姑娘回来说笑时候,说到梅幼舒目不识丁的事情便传到了梅正廷耳朵里去了。
他进屋来见郑氏还有闲暇心思描眉画脸的,颇有些不满。
“你平日里在府中是怎么教女儿的,她虽是个庶女,但如何能不大字不识得一个,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郑氏见他回来,忙合上了那胭脂盖子,起身一面替他更衣,一面恭敬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她到底是个娇弱的女孩子,又不是我亲生的,我又岂敢逼迫了她,叫她记恨我?
况且她来到咱们府里的时候,十岁的姑娘性子基本都成了型,她又乖巧,我疼她都来不及,又怎能为难她呢?”
梅正廷闻言只是沉了脸。
待他去书房时,便叫人安排了一个教习嬷嬷送去木樨阁那里。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嬷嬷送过去没有多久,就被木樨阁给打发回来了。
梅正廷皱着眉便亲自过去了一趟。
彼时梅幼舒像是料到了他会来一般,连茶水都已经备好了。
“我听闻你将我送来的教习嬷嬷给回绝了,怎么,你还不想学习认字?”梅正廷说道。
梅幼舒只低着头似畏惧他一般,小声道:“姨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梅正廷正要斥责,便又听她忽然娇娇地唤了自己一声“父亲”。
梅正廷阴晴不定地看着她,便听她道:“姨娘说,您不喜欢女孩子太张扬,是以这也是她的遗愿,父亲当时不是也……答应了她吗?”
也不知她话中哪些字眼刺激到了对方。
梅正廷肚子里的话一下子就全都烟消云散,剩下的一些也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原先有很多的话要说,但不知怎地,对着这样的梅幼舒偏偏又说不出了。
他在屋里来回踱步,想自己十六年前没曾对她尽责过,六年前她入了他家门他亦是因为尴尬而疏远她。
忽然跑来管她,竟有种十分别扭的感觉。
好像这个女孩儿同他之间除了口头上的父女关系,旁的也没有了。
然而真正令他说不出话来的,便是这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是他当年亲口对那王氏说过的话。
他的脸色愈发窘迫,也不知王氏对着小姑娘说过什么,令他愈发不好开口了。
“罢了。”他甩了甩袖子,扫过她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心中又是一叹,“随你吧。”
梅幼舒等他走了,这才缓缓坐下。
碧芙见人走了,她担忧地看着梅幼舒,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问道:“姑娘为何要假装自己不认识字?”
梅幼舒抱着那热腾腾的茶水,脸上茫然的神情都氤氲在了水汽背后。
“姨娘说,我之所以不那么聪明还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不认识字。”
碧芙想到王氏的死,顿时又缄默了下来。
第3章
王氏虽没有个名字,但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以及她的才华与气质,若深谷幽兰,似暗梅投香,多年以前,她也是当地极为动人的名妓。
可她生下了梅幼舒之后,一切便都变了。
她的善解人意和蕙质兰心仿佛都被阴郁与黑暗所浸透,她对梅幼舒所展现出来的母爱,是极难形容的。
碧芙想到自己知道的那些,又愈发心疼自家姑娘了。
说句玩笑话,上天既然给了姑娘美貌,为何不给姑娘聪慧呢?
然而她这姑娘就只会墨守成规,嘴里挂着“姨娘说”几个字,像个遇事只会找亲娘的孩子一样。
等王氏真正死了后,碧芙才渐渐发现,王氏确实有为梅幼舒考虑过,是以当梅幼舒遇到了问题的时候,都会按照王氏给她的答案去做。
可是答案是有限的,问题才是无限的,到了那时候,这个姑娘又该怎么办好?
世道便是如此,强者生,弱者汰。
“姨娘说,这世上若有一百个弱者被人挤兑下去了,却总有那么一个人是幸运的,幸运到可以和和顺顺走完这一生。”梅幼舒说。
碧芙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姑娘莫要担心,再不济我这个丫鬟都陪着你呢。”
梅幼舒轻轻抓住她的手指,唇角绽出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
“碧芙真好。”
碧芙的指头被她柔软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心底也愈发柔软起来了。
在她眼里她家姑娘可不是那什么妖妖艳艳的狐狸精,而是那天上飞来的小仙女,不过就是下凡的时候不小心脑袋着地了而已。
这厢薛慎文回到了自家侯府中,家里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便迎了上来。
“世子爷晚上回来这样的晚,可叫奴婢们好等。”那两个丫鬟虽说话有些逾越,但动作仍旧是规规矩矩的,不敢在人前做出勾勾搭搭的样子。
薛慎文却好似在思虑事务一般,她们便识相的不再出声。
等到薛慎文要歇息下来的时候,画薇便进来问道:“世子爷今夜里留谁值夜?”
薛慎文想了想,脑子里却仍旧是那道极是纤细的身影。
他的喉结滑动了两下,便心不在焉道:“叫画棠进来。”
画薇掩唇暧昧不明地笑了笑,便出去换了画棠进来。
那画棠生得也是一副娇弱模样,待她走到床边时候,薛慎文便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扯到自己怀中,那双手臂便将对方的腰肢紧紧搂住。
画棠羞红了脸,见对方今夜忽然那般急切,便闭上了眼睛。
只是薛慎文却并没有下一步举动。
怀中的女子虽也娇小,但肩头却好似宽了太多,就连面容都不那么精致,连对方的十分之一都无,更不要说她单薄的身材根本就没有任何柔软的感觉。
到了最后,薛慎文只是叹了口气,就将她推开了。
画棠有些无措,“世子爷是怎么了?”
薛慎文摇了摇头,掀了被子便睡下去了。
他翻身闭上眼睛,脑袋里却全都是梅林里那道身影。
他从未有过这般渴望,哪怕只是将那个女子搂近怀里揉捏两下都好,那种软绵温娇在怀的感觉定然极是美妙。
他这样想着,心跳便愈发快了起来。
他甚至有些暗暗庆幸,这样的可人的女子幸好被他一早给发现了,她才十几岁的模样就这般勾人,若是长开了还得了……
薛慎文心里一面是心猿意马,一面臆想着对方落得自己手中的模样……忽然,被子被人掀开了一个小角。
不待他回头,画棠便赤着身子将他后背紧紧抱住。
“世子爷可别不理我,明日我定然又要被其他人嘲笑了去。”她扁着嘴,眼里含着泪,可怜的模样终于令他寻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薛慎文便再忍耐不得,一个翻身便将丫鬟压在了身下。
这日,郑氏一早上伺候梅正廷的时候,便似顺口般提了一句关于梅幼舒的婚配之事。
“我家中有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为人老实懂事,前头那个妻子去世之后,他便一直守着孩子不肯再娶,可见也是个深情的男子,若是将舒儿嫁给他,想来他也会待舒儿好的。”
梅正廷闻言只是皱了皱眉,道:“不是我说你,家中年纪最大的两个姑娘分别是你膝下的盈儿,还有二房的大姐,你急着安排舒儿做什么?”
郑氏笑说:“难道不是你说我不紧着她照顾嘛,我这才上了心,我们家虽不是什么显赫家族,却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嫁得晚些也没什么不好,盈儿我还想再留一年呢。”
“那也要先定下亲事,做姐姐的不嫁人,后头的妹妹都要跟着等,盈儿温婉聪慧,自然是不愁嫁的,你也不想想你那个口无遮拦的岚儿,她年岁小旁人还能念着她年幼,替她圆了些瑕疵,等她大了你瞧瞧谁还要她。”梅正廷说道。
郑氏嗔他道:“有你这样说自己女儿的嘛,罢了罢了,我先紧着咱们盈儿来就是了。”
她和气的将梅正廷送出了门去,她身边的史嬷嬷便上前来说道:“夫人原来可不就是打算要先给二姑娘挑选适宜人家的吗?”
郑氏笑了笑,说:“家中人都长了一副玲珑口舌,我若不这样说,他们必然会想着法子编排我的,我自然不怕编排,可我却得顾忌着我的孩子,我在京中经营已久的贤名又岂能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女而破坏了去,不过是在老爷面前讨个好而已。”
史嬷嬷微微颔首,道:“那这三姑娘的婚事又该如何是好?”
郑氏眼中掠过一抹不耐,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说道:“她呀,最好终日就这样乖巧下去才是正途,若是想学那些扮猪吃虎的手段来抢家中姐姐妹妹的风头,我有的是办法收拾。”
郑氏背地里盘算的这些事情,梅幼舒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只是这日府中来了客人,郑氏才让人叫她过去,同梅幼盈和梅幼岚一道去会客。
来者是郑氏家中的族亲,郑氏原先就是伯爵府里的嫡女,年轻时候便同家中一个表姐姐感情甚好,二人还曾许过约往后要结为亲家。
然而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郑氏原先还不当回事儿,可她却听闻对方有一个儿子名叫严子然的,年纪轻轻便有了官身,落在了礼部做事,听闻礼部的尚书还同他沾亲带故的,往后只怕还要有更多的提携。
她想到了这一点便有些动心,恰好这日对方送来了拜帖,她便甚是热情的将对方迎入了府中。
“你们快些见过你们的姨妈和表哥。”郑氏笑着将三个姑娘招来,挨个介绍了一遍。
她虽叫她们口中叫着姨妈,但也只是为了增进彼此的亲切感,实则她与这何氏也是隔了房的姊妹。